28樓,一間展廳內燈火通明。 這間展廳沒有任何展品,中央的地麵上畫著巨大而繁複的法陣,法陣中心放著一桌一椅。 桌子是紅木長桌,椅子是柳木圈椅。桌上擺著一隻香爐,香爐上插著一炷靜靜燃燒的香;椅子上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老者身旁立著一名安靜乖巧的青年。 老者不是別人,正是馮祿春,而站在他身旁的是他的乖巧青年,便是他的徒弟夏舟。 馮祿春盯著眼前線香筆直生起的青煙,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圈椅的扶手,但點著點著他的動作就停了下來。 “師父,怎麽了?”夏舟垂眸看著馮祿春擰起的眉頭,出聲問道。 “有點不對勁。” “怎麽不對勁了?”夏舟看向桌上的線香筆直升起的青煙,不解地問道,“線香的青煙並沒有異常啊!” “但我還是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心裏有點慌。”卜算者的心慌跟普通人不一樣,那往往是預示著有事發生。馮祿春略一思索後,扭頭對夏舟說道,“你去頂樓陪著陛下,有事隨機應變。” “我知道了,師父。”夏舟朝著馮祿春微一躬身後,便轉身往展廳外走。第120章 登基08 “沒印象,不記得了。” 夏舟離開展廳沒多久,馮祿春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從外麵的走廊傳來。 剛關上不到一刻鍾的展廳大門,被人從外麵猛地推開,一個頭發稀疏的男人撐著門框,還沒來得及喘勻氣,便咋咋呼呼地喊道,“馮大師,不好了,有人闖進來了!” 馮祿春扭頭看向展廳門口,門口頭發稀疏的男人對上他依舊帶著幾分慈祥的目光,心裏卻生出了幾分懼意,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低喚了一聲,“馮、馮大師?” 馮祿春的視線落在男人的身後,平靜道,“我已經看到了。” 男人一愣,緩緩轉身看向自己身後,然後看到了一個身形頎長、容貌昳麗的男人。 楊紀清對上男人受到驚嚇的目光,雙眼一彎,朝他微微一笑,“謝謝你給我帶路的。” 這裏是28樓,並不是頂樓36樓,隻是恰巧有人在這一層按了楊紀清乘坐那台電梯,但沒等電梯上來就離開了,以至楊紀清乘到28層,電梯就按程序打開了門。 楊紀清原本是打算按關門鍵繼續往上的,卻在按下關門鍵的時候,聽到一個人跟另一個人的對話。這人讓對方去通知其他人,他去這一層展廳找馮大師。 楊紀清的任務不是處理負責守衛的斬字會術士,沒有遇到己方人員陷入困境情況,他其實應該盡快去頂樓找趙承輝。但是,“馮大師”這個稱呼讓他莫名有些在意,反應過來前,手已經下意識地扒住了即將合上的電梯門。 電梯門被迫重新打開後,楊紀清想了想,就順勢從電梯走出來,循著剛才說話聲傳來的方向,跟上了這個頭發稀疏的男人,接著就在這間空曠的展廳內,見到了對方口中的“馮大師”。 在看到挺著背脊坐在陣法中央的馮祿春時,楊紀清是意外,又恍然的。 他意外的是,馮祿春這一把年紀了,竟然也摻和到了趙承輝的事裏。他恍然的是,難怪之前馮祿春在趙家別墅的胗籠內,不僅不出力,還拖後腿。他原以為馮祿春和崔臻書一樣,是誘他入胗籠的熟人誘餌,不出力隻是年紀大了精神不濟,現在看來是完全是在不動聲色的拖後腿。 “馮大師,這人交給我對付。”頭發稀疏的男人擼起袖子,露出手環模樣的法器,就準備對楊紀清動手。 “你回原處去守著,他由我來處理。”馮祿春站起來,駁回了男人的請戰。 “啊?可是……” “還不快去!”馮祿春低斥道。 “我這就去。” 男人說完,繞開楊紀清,一步三回頭地順著外麵的走廊離開。 “馮老先生,許久不見了。”楊紀清也沒去管離開的男人,他背著手踱步走進展廳,直麵馮祿春有些漠然的目光,“馮老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是什麽讓你不惜一切,也要逆天改命,助趙承輝當上皇帝?” “當然是因為你。” “因為我?”楊紀清一愣,隨後攤手道,“我可從未說過,讓您老去助趙承輝當上皇帝的話。而且,比起讓趙承輝當上皇帝,我更希望他能當上太監。” “楊紀清,曾經的楊家第一人,你還記得馮啟安嗎?”馮祿春問道。 “馮啟安?”楊紀清垂眸思索了片刻,回道,“沒印象,不記得了。” “400多年前,京城神算四大家之一的馮家家主馮啟安,你敢說你不記得了嗎?”馮祿春被楊紀清輕飄飄的否定激怒了,他瞪著雙眼,麵上因憤怒泛起潮紅,“曾與你在得意樓大戰一場的馮啟安,你敢說你不記得了嗎?” “你要說京城曾經的神算四大家,那我記得,都是我的手下敗將。”楊紀清淡淡道,“你要說跟我在得意樓大戰一場的馮啟安,那我還是沒印象,我就記得有個愛好強搶民女、被酒色掏空的孬種馮家家主,是四家家主裏第一個認輸的。” “楊!紀!清!” “別激動,激動傷身。”楊紀清可有可無地安撫了一句馮祿春,“不過,這麽說來,你是馮家後人?” “沒錯!”馮祿春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陛下承諾我,隻要我助他登基稱帝,我便是趙氏王朝的國師,到時我便能修改史書,替我馮家先祖正名!” “你這叫替先祖正名?難道不是應該叫造謠嗎?”楊紀清一臉驚奇地看著馮祿春,“你這後人當得真是一點誌氣都沒有,我要有你這樣的後人,必然要將你吊起來打。” “是嗎?”馮祿春冷笑一聲,“我今天就讓你永遠留在這展廳裏,好好看看我的誌氣。” 馮祿春說完,抬手往線香上一揮。線香的青煙頓時化作細密的冰針,朝著楊紀清疾射而去。 楊紀清手腕一晃,無數的白線鯉魚自占天玦中湧出,在空中與馮祿春的冰針短兵交接。 勢均力敵隻維持了數分鍾,很快楊紀清的白線鯉魚便將冰針橫掃得一幹二淨,隨即匯聚在一起,朝著馮祿春洶湧而去。 馮祿春又是抬手一揮,這次線香青煙轉入了他腳底的法陣中。法陣亮起,青煙匯聚成一隻巨大的白虎,朝著空中成群裏的白線鯉魚猛撲過去。 白線鯉魚驟然融成一團,扭身化作一條體型龐大的青龍,盤踞在空中一個甩尾,就將白虎拍得煙消雲散。 “還有別的招嗎?”楊紀清和空中青龍都半斂著眼皮,漠然地看著馮祿春,一副靜待他出招的模樣。 “自然還有!”馮祿春咬牙摸出一隻青黑色的鈴鐺。 鈴鐺不過比拇指略大,外表看著極為普通,但這隻鈴鐺內卻封著大量的氣運。 馮祿春替人改命,不算其他人,就單是替趙承輝改的皇帝命,他需要遭受的反噬,是他死個上百次都不夠的。因此,他收集大量活人的氣運存著,為的是在遭受反噬的時候能拿來抵擋,並未想過用在與人交手上。 但是,現在不用不行了——不用他就要跟他的先祖一樣輸給楊紀清了,不用他就無法替他先祖正名了! 馮祿春搖了兩下鈴鐺,便有金色的氣運自鈴鐺中飄出,盤旋著沒入馮祿春體內。 楊紀清見狀,神色一冷。 盤旋在空中,占據大半占天的青龍尾巴一甩,幾條白色鯉魚被青龍甩出來,遊動著飛快鑽進馮祿春的身體。 白色鯉魚入體,馮祿春身上驟然浮起命數線,楊紀清眯眼細看。 “原來如此……”楊紀清冷笑一聲,“趙承輝在前麵殺人聚集怨魂,你就跟在他後麵偷那些枉死者的氣運。殺人的罪孽有趙承輝替你背著,枉死者的氣運你就偷偷收為己用。”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馮祿春從桌子上的香爐裏,捏了一把香灰撒在法陣上。 法陣一亮,隨後香灰凝聚成兩隻白虎,比之前青煙匯聚的那隻白虎體型更大,身影也更為凝實。 兩隻白虎怒吼一聲,朝著楊紀清撲去。 青龍一聲清嘯勝,與兩隻白虎相撞。兩隻白虎身形一頓,驟然潰散,但青龍身形也跟著模糊了一下。 “不愧是楊家第一人,確實有點本事。”馮祿春點了點頭,又吸了一口運勢,隨後伸手拿起桌上的香爐,將全部香灰倒在法陣上。 香灰落陣,一隻形如兔、兩耳尖長的巨大異獸出現了陣中。 “這是犼,以龍為食。”馮祿春從容地向楊紀清介紹道。 “鬥法中法術造型,又不是照著神話傳說的食物鏈來的。”楊紀清嗤笑一聲。 “你說的對,造型沒什麽用處,鬥法輸贏還是得看術士的強弱。”馮祿春撩起眼皮看向楊紀清,“那你敢接我這招嗎?” 比起直接打敗楊紀清,馮祿春更想看到楊紀清麵露驚恐,亦或是對他痛哭求饒的模樣,他覺得那樣才能告慰先祖在天之靈,所以他並不急著攻擊對方。 楊紀清眯眼估量著陣中那隻犼,正麵交鋒或許會有些凶險,但他應該是能贏的。 隻是,他現在跟任朝瀾共享一個命格,他還占了這個命格的主命宮,他要是有個萬一,任朝瀾也會跟著沒命,這讓楊紀清喜歡尋求刺激的冒險精神剛抬頭,就被他給摁了回去。 “我沒什麽不敢,但是我要是受傷回去,我家那口子會哭,到時麻煩就大了。”楊紀清笑了一聲,揚手收起青龍,朝著展廳門口喊道,“方夏,你要找的債主在這裏,趕緊帶苦主過來討債。” 馮祿春扭頭看去,隻見展廳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兩個身影。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方夏和符堇。 “我還以為你打得太嗨,忘記我說的事了。”方夏邁步走進展廳,拿出楊紀清先前送他的出自高僧之手的水墨畫,朝著馮祿春,刷地一下展開,“我帶他們去寺廟超度,結果發現他們生前被奪了氣運,怨恨難消,我隻好帶著他們來找債主了——” 大群的怨鬼自方夏手中的畫裏哭嘯著衝出來,憤怒地朝著馮祿春撲去。 “不——”馮祿春身上帶著屬於這些生前的氣運,這些怨鬼一觸及他的身體,他身上的氣運就像開閘放水一樣往外流失。 “今日物歸原主,了卻諸位仇怨,願諸位早日解脫。”楊紀清說完,朝著馮祿春甩出數條白線鯉魚,將對方的命數線撥亂反正。 馮祿春瞪大雙眼,身體一抽,便絕了氣息。 馮祿春的亡魂從遺體上浮出,還未張開說些什麽,就被一擁而上的怨鬼撕成了一縷青煙。 方夏拿著展開的水墨畫一抖,將平靜下來的一眾怨鬼重新收入畫中。 “搞定!這次再送去寺廟超度,應該就能把這些家夥送走了。” 方夏一邊說,一邊利落地把畫卷起來。畫還沒卷完,就感覺他們所在的大樓突然一震,隨後看到數不清的金色法印,一個接著一個地在牆麵上亮起。 “怎麽回事?”方夏問道。 “氣運挪轉大陣啟動了。”楊紀清回道。第121章 登基09 任大家主,還是一如既往地可靠。 方夏對這氣運挪轉大陣的用途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在昨天趕來b市的路上,楊紀清在微信上跟他提過這陣。 “你怎麽一點也不著急?”方夏奇怪地看著一臉淡定的楊紀清,“不趕緊想辦法把這陣破了,那趙承輝可就要登基當上新時代的皇帝了。” “這陣沒有三兩天是破不了的。入陣的龍九子玉佩被鎖在陣中取不出來,布陣的法器被澆築在牆體裏,要找出具體位置,把牆拆了挖出來,那可是大工程。” 楊紀清調整了一下手腕上掛著占天玦和五帝錢的手繩,不疾不徐地朝著展廳門口走去。“不過你放心,趙承輝當不了皇帝。我之前交給裘勇的龍九子玉佩,有一枚是假的。這陣法不需要去破解,等它啟動後不久,就會因為假玉佩而崩塌。” 方夏恍然地點了點,“這麽說來,倒確實不用著急了。” 楊紀清站在門口思忖了片刻,突然抬眸看向方夏,“糟了,有件事情我可能要來不及了!” 方夏頓時跟著緊張了起來,“什麽事?” 楊紀清:“欣賞趙承輝看到陣法崩塌瞬間的‘驚喜’表情。” 方夏:“……” 楊紀清:“不跟你聊了,這陣法發動後,那枚假玉佩撐不了不多久,我得趕緊去找趙承輝了!” 方夏看著楊紀清匆匆離去的背影,扭頭跟符堇吐槽道,“是我想拉著他聊天的嗎?明明是他自己跟我聊得起勁!” 符堇抬手按下方夏額前翹起的一撮頭發,“嗯,是他不對。” 36樓,頂樓。 趙氏集團上任掌權人趙靳庭的辦公室內,趙承輝穿著一身龍袍,背手站著大麵的落地窗前,透過玻璃上不斷浮起的法印間隙,看著外麵在夜幕下燈光璀璨的城市風景,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激動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