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破碎,粉化,消融,劇痛在頃刻間得到緩解。傅天河是這個世界上本不該存在的感染者。是的,他早該想到的。他早該想到的。多少次他看到傅天河自以為隱蔽地按壓眼球,眉頭緊緊皺著,很快又會無事發生般舒展開來。alpha是如此渴求他,渴求他身上的一切,甚至連鼻尖的細汗都會被舔去,饒是如此,也執拗地忍耐著,不肯再次標記,也不肯做更加深入的事情。胸口痛得更加厲害,連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陳詞發現自己在顫抖,也許是心電感應還未過去,又或許還有其他別的原因。傅天河將眼球生生摳出的血腥景象烙入大腦,讓精神力劇烈撥動著,以絕對狂怒的姿態,席卷一切。陳詞擠壓手掌,更多的血流出來,通過破損的眼眶,直接進入傅天河體內。他將alpha緊緊抱在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顫栗的軀體,陳詞聽到了聲音,自他的回憶中響起,那是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聲音。“我要怎麽才能救他們?”年幼的他趴在管道壁上,望著下方苦痛掙紮的人們,紫色的荊棘在軀體上綻放,從口鼻眼睛中鑽出,蔓延至更多地方。他感到恐懼,隻是那時的陳詞還不知道這種讓他手腳冰涼,渾身發麻的感覺為何物,情緒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東西。“你沒辦法救他們。”他聽到負責人輕聲道,帶著掩不住的悲傷,“但你可以讓更多人免受這種痛苦,遠離死亡。”“那他們呢?”年幼的陳詞並不關心所謂的“更多人”,他緊緊盯著下方,看到已然成為一尊紫色石像的母親,被雙目刺破的失明女兒觸碰。整個人碎裂開來,成為散落在地的美麗寶石。“他們會死。”負責人的手輕輕搭在他幼小的肩頭,遲疑過後,說出了那句殘忍的真相。“ashes,無藥可醫。”不,一定有能治好的辦法。一定有。隨著鮮血的流入,傅天河逐漸安靜下來,他似乎終於在稍微消退的劇痛中找回了神誌,亦或是已經麻木。“九月。”他嘶啞道,“不要管我,你走吧,我會害了你。”“你不會害了任何人,我打過疫苗,不會感染。”陳詞聲音很輕,卻格外堅定,“我會救你,我一定會救你。”有溫熱的液體從眼中流出,但傅天河知道,那不是血。他緩慢且艱難地抬起手,握住陳詞的腕,拇指輕輕摩挲著,如同貪戀著最後的溫暖。隻要有這句話,就足夠了。下一刻,陳詞猛然伸出另一隻手,狠狠捏住了傅天河下巴!他的手指強行伸進傅天河嘴裏,徑直扯住了alpha即將被狠狠咬斷舌頭。“別做傻事。”omega的聲音冷了下去,“我不允許任何人帶走你的生命,包括你自己。”“我會傳染給其他人……”“我說了,你不會!”“從十二年前,所有人類就開始依次接種疫苗,雖然疫苗的效果會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減弱,但在接種十年後的作用率還能維持在96.1%。”陳詞精準地說出這些數據,他再度擠壓手掌,疼痛,更多的血流入,同時迅速思考著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他辦法。“這是塵病,就算隻有0.01%的可能性感染,對於染病的人來說,也是必死的結局。”傅天河終於能夠斷斷續續地說出完整長句子,他抬起頭,右眼上沾染的鮮血被淚水衝去,逐漸從模糊的猩紅中恢複。他貪婪地望著陳詞,似要將少年的樣子永遠印刻在心底,這是傅天河唯一無法舍棄的存在,卻同樣也願意為他付出生命。“起碼對我來說,絕對不會感染,我向你保證。”陳詞回頭看了眼,起身跑到唐納德處,他試圖撿起已經被收藏家徹底踩爛的義眼,但根本做不到。金色的內容物流淌而出,夾雜著細碎的顆粒,如同用太陽熱度煉就的燦爛流沙,構成了“虹膜”,使其成為一顆金色的義眼。很顯然,至始至終,收藏家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這顆眼球。而是明明感染了塵病,卻依然好端端活著的傅天河。就連陳詞此前也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案例,在研究院和防疫站的最終報告上,ashes的死亡率是無情的100%。感染者最終會溶解或石化而死,沒有任何例外。唐納德是如何在看到傅天河的第一眼,就發現他是個感染者的?就連陳詞和alpha相處了數個月,也才在剛剛知曉這令人震驚的真相。正常人根本不會往這個方麵去想,因為在公眾看來,由於有效疫苗的出現,ashes已經被消滅了。還是說唐納德此前就聽說過這顆假眼的相關消息,隱約知道它的用途,才作出的判斷?義眼碎得太厲害,徒手根本無法將其收集,陳詞重新回到傅天河身邊,將alpha攙扶起來:“走,我們回去。”致命的疼痛和瘙癢怯懦地退卻,傅天河這時才真正意識到,他對九月強烈渴求的真正原因。他不敢相信,卻真實的發生在了此刻。帶著晚香玉味道的鮮血,正在治愈他持續了十五年之久的苦痛,也許隻是暫且的壓製,但無論如何,都讓傅天河必死的決心動搖了。原本在決心用義眼換取九月安全的那一刻,他就準備好了去死。搏鬥和毆打讓雙腿失去的力氣,傅天河身體的重量隻能夠壓在陳詞肩膀上,他努力想要驅動身體,盡可能減輕陳詞的負擔。陳詞將他的手臂扛在肩頭,慢慢地走過狹窄走廊,從腥臭狗血和滿地內髒,以及癱倒在地上的眾多變異犬中經過,走向盡頭處斑駁的大門。靠近之時,門鎖扭曲著破碎,厚重的鐵門自動向外敞開,街道上的燈光照進來,在地麵形成一塊暗黃色的矩形。四下寂靜,就如陳詞預料,這裏是一片早已荒廢的場所,他們正處在工業基地的殘骸中。陳詞定了定心神,他和傅天河的隨身物件都被收走了,也沒法看地圖,當務之急是把傅天河轉移到足夠安全的地方去。.陳詞幾乎是扛著傅天河走進電梯。進入到這家位於四層樓的賓館前廳時,正玩著終端的值班前台看到滿身是血的傅天河,一愣,旋即瞪大眼睛,就要驚嚇出聲。精神力瞬間籠罩,所有驚聲問詢不再能夠說出,前台的雙眼變得迷離,任由陳詞和傅天河從麵前經過。五秒鍾後,前台回過神來,還以為剛才自己是發呆走神了,繼續低頭去看終端。聽到走廊上傳來細微聲響,原本正垂著頭,坐在椅子上打盹的安安立刻睜開雙眼。趴在地上的大聰明也抬起頭,汪汪叫了兩聲,明顯激動起來。安安深吸口氣,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努力驅趕無孔不入的困倦,她凝神細聽門外的動靜,同時小心地釋放出一點精神力。經過這兩天的教導,她已經能夠稍微掌握一些了。聽到下一聲響動的瞬間,安安猛地站起身,她迅速跑到門邊,打開了反鎖的旅店房門。果然看到她的師父和師娘正在走廊上。滿目血色讓安安霎時瞪大雙眼,抬手用力地捂住嘴,陳詞看到她,低聲道:“來幫下忙。”安安趕忙過去,把傅天河的另一隻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和陳詞一起將即將陷入昏迷的alpha抬進屋內。讓傅天河躺在床上,安安回身過去,把房門重新反鎖,才磕磕巴巴地小聲問道:“師、師娘這是怎麽了?”陳詞:“他受了一點傷,去接點溫水過來,再拿上毛巾。”安安立刻照做。陳詞解開傅天河的上衣,果不其然,alpha身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痕,棍棒造成的青紫淤血埋伏在皮下,等過上一兩天,會以更加恐怖的姿態,散布成大麵積。他雙手的手腕更是被鐐銬磨得脫了層皮,一片血肉模糊。簡直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陳詞抿唇,除卻胸口的感應疼痛,他渾身上下沒有任何不適,甚至連一小塊紅腫淤青都看不到。傅天河究竟是怎麽做到讓他毫發無傷的?大聰明前爪搭在床邊,嗅著傅天河身上的味道,變異犬的血液讓它畏懼地夾著尾巴,喉嚨裏發出細弱的嗚嗚聲。安安很快把溫水端了過來,陳詞用毛巾小心擦去傅天河身上的血跡。最開始是他手撕變異犬淋上的,後來從alpha空洞眼眶中流淌的血染紅了更多地方。他仔細避開所有嚴重的傷痕,同時用精神力包裹著傅天河,試圖降低alpha對痛覺的感知。身體上的斑駁逐漸擦去,隻是用過的毛巾放進水裏,整盆水都在頃刻間變為鮮紅。安安跑去換水,就這樣重複了十幾次,才勉強把傅天河擦得幹淨一些。“辛苦了,你去我們的房間休息吧。”陳詞道,“接下來我自己照顧他就可以了。”安安擔憂地看著傅天河,點點頭。師父和師娘肯定是去做危險又重要的事情了,現在這種情況,她也不好問起。陳詞過去給她用密碼解開隔壁的門鎖,還好這家賓館可以同時使用房卡和密碼兩種解鎖方式,要不然他所有隨身物品都被唐納德收走,根本沒法回屋。安安帶著大聰明,好讓陳詞能夠安心照顧傅天河。一直到她走了,傅天河才睜開眼睛。他的右側眼眶整個都幹癟下去,好在方才安安完全被他滿身滿臉的血吸引,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直到現在,傅天河也在擔心他的樣子會驚嚇到其他人。“九月。”他輕聲喊道。“我在。”陳詞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把傅天河的手放進被子,剛剛他在為alpha的手腕進行包紮。“照顧好大聰明,我希望它能代替我,一直陪你到很久以後。”“和你相識的這幾個月,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這些話太像遺言了,又或者說根本就是遺言。“你不相信我嗎?”陳詞道,“我說過,你不會死的。”“現在你好受了很多吧,我不知道那隻眼睛究竟是做什麽用的,但應該是用來抑製塵病的。”“按理說摘除義眼之後,你的病情就會迅速發作,就像最開始,塵晶迅速生長,幾乎要突破眼眶,但現在,你是不是基本上沒感受到什麽不適?”“之前你幾次三番地背對著我按壓眼球,應該也是因為內部的疼痛吧,但在和我親吻或者有過其他接觸之後,是不是就會迅速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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