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詞不置可否,饒是他很難理解其中複雜的感情,也能依靠理智判斷出這件事錯誤全在陳念。傅天河繼續埋頭拆卸那隻巨大的原初鋸鰩,它有著長劍一般的嘴吻,邊緣帶有鋒利鋸齒,機械化的程度更是讓其如同電影裏的電鋸狂魔,令人心驚膽戰。鋸鰩會用吻鋸挖掘隱藏在海底的生物,也會在魚群中揮舞殘殺,傅天河很確信隻要它想,能輕易將人的肢體砍斷,他和九月費了老鼻子勁兒才將它徹底製服。來到青藏高原也有近半個月了,最開始他們在卓瑪措家,幫附近的哨兵站修整了許多東西,後來帶上卓瑪措給他們準備的物資各處旅行,去過不少地方,走過林海雪原林冰川裂穀,也去過人群聚居的城市。這裏有著和信標截然不同的社會狀態,按照財富等級的階級劃分仍舊存在,但不像信標之中絕大部分社會地位不夠的人都得居住在地下城,所有人都被分配了住房,都能享受著最自然的陽光和雨露。昨天他們又回了卓瑪措家一趟,準備好物資,在今天早上到達了事先踩好點的目的地。這裏位於卓瑪措家南部三十多公裏的地方,兩人在附近遊玩時,意外發現有一棟被廢棄的林間小屋,像是曾經的放牧者留下的,小屋背靠雪山,不遠處就是蜿蜒的海岸線。陳詞和傅天河商量了一下,決定在此暫且處上一段時間,他還有一些實驗想做。共同應對過海皇希拉之後,傅天河徹底意識到了九月的不同之處,得知他想要測試自己的體質究竟能做到什麽程度,自然大力支持,畢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廢棄的小屋有點髒亂,很多地方都需要休整,白天他們忙著打掃衛生,等到晚上總算收拾得差不多了,傅天河啟動發電機,卻發現有零件臨時出了故障。這荒山野嶺的,最近的集市坐車也得要兩個多小時,他們到哪兒去弄能用的零件?陳詞給出了回答。他召喚了一群原初生物過來,也不能說是的召喚吧,少年隻是撤走了防護在周身的精神力,很快就有一大堆原初生物從海中衝出,爭先恐後地朝岸邊湧來。麵對這些對他抱有敵意的族群,自然不需要什麽憐憫,陳詞和傅天河左右開弓,很快就在淺灘留下了一片屍骸。到時候他們隻需要在其中挑選合適的零部件就可以,方便得很。除此之外,陳詞還吸引來了一隻體型龐大的鋸鰩,傅天河想到之前對付原初潮湧時,哨兵們試圖從螃蟹體內得到機械核心,卻被它逃走了,便打算將這隻鋸鰩的機械核心拿到手,送給張誌明他們。反正對於現在的他和九月來說,想弄到這玩意兒輕而易舉。陳詞拎著提燈,蹲在旁邊看傅天河拆解鋸鰩的屍體。他將手輕輕放到海洋生物冰涼的皮膚上,聽到了不斷傳來的虛空聲響。鋸鰩很虛弱,以至於聲音都無法再成為意思清楚的句段了。陳詞收回手,不再給自己找不痛快,如果這一次鋸鰩像遺棄郊區淺灘上的那隻烏賊般發出求救,他說不定會讓傅天河停手。原因無他,隻是陳詞意識到,還有海龜這樣願意和他站在同一戰線的原初生物存在,這是他能夠爭取到的力量。傅天河摸出那顆沾著血肉的機械核心,又很快從遍地屍骸中找出了需要的零件。他站起身,道:“好了。”兩人回到屋內,用不著收拾,等到第二天一早,上漲的潮水就會把他們帶回大海,所有的屍體殘骸都將成為其它原初生物們爭搶不休的食物和材料。傅天河把零件裝上,發動機啟動,很快,整個屋子就被電燈的光芒照亮,黑暗被驅散至窗外。傅天河站起身,長長地舒了口氣,他回頭,對坐在床邊的陳詞道:“準備休息嗎?”“好。”陳詞應了一聲,他從終端中抬起頭,道,“明天我們可能得到山上一趟。”“行啊。”傅天河答應下來。剛剛沙弗萊給陳詞發了消息,說他在遊戲內解謎得到到了一個坐標,正好在青藏高原上的某處,問陳詞方不方便去看看。陳詞把坐標放在地圖上,赫然發現就在小屋後麵那幾座雪山之中。如果是從前,陳詞可能會以為隻是單純巧合,但在他們發現代表著藍礬的藍水滴後,一切就都變得截然不同了。周遭的所有線索都指向同一個方向,似乎在引導著他們去找到什麽。陳詞和傅天河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小屋隻有一張床,反倒如了他們的意,嗅著彼此信息素的味道入眠已然成了習慣。不知是不是因為才剛剝了一隻原初生物,還是說因為方才的那通電話,傅天河沒有丁點睡意,小聲對同樣還沒睡著的陳詞道:“你那兩個朋友聽起來吵得挺凶的。”陳詞:“嗯,應該是吧。”“為什麽會吵架呢?”傅天河不太明白,他確實和人有過爭吵,但僅限於在垃圾場上同其他拾荒者產生糾紛之時,如果是彼此相熟的朋友甚至戀人,心中有著對方,又怎麽能吵起來呢?“不懂。”連傅天河都搞不明白,更別說陳詞了。陳詞和沙弗萊認識這麽多年了,一直都知道alpha是個脾氣非常好的人,更是有身為大皇子的穩重和包容,甚至說就算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沙弗萊的表情都不會有所波動。怎麽隻是被陳念說像條狗,就氣成這樣了呢?兩人陷入沉思,無論陳詞還是傅天河,都不是容易吵起來的性格。要是被惹急了,傅天河可能還會回上兩句嘴,但陳詞絕對會用他最習慣的沉默應對。難道說……戀愛之後很多事情就會改變?傅天河回想著,他和九月有過可能吵架的時候嗎?好像還真的有,登船前往三水之前,他擔心可能會出現意外,想選擇更為穩妥的旅行方法,九月卻堅持己見,還說如果後悔的話現在就可以下船,他不會介意的。當時傅天河的心簡直哇涼哇涼,輪船遭遇原初生物襲擊之時,九月更是孤身一人跳下皮筏艇,用船槳抵著他,厲聲讓他趕緊回去。好在他都堅持下來了。也正因為此,在之後遭遇海皇希拉才能同九月聯手逃脫。不是傅天河自戀,當時島上要是隻有九月一人,少年絕對做不到改裝一整個山洞的設備用來製造噪音,甚至說希拉可能會直接吃掉他,不再有偽裝成奧蘿拉事先接近的計劃。能不能順利從希拉手中逃脫,還是個未知數。如今傅天河知曉了少年身上的種種秘密,也都理解了他此前幾次三番勸阻的理由。很明顯,九月在表達上有嚴重的障礙。他說話總是簡明扼要,闡述事實般平靜,根本不會顧及有些東西說出來,被旁人聽著是怎樣的感受。不過情況也正在慢慢改善,從前的九月宛若出生起便居住在高塔之上,不諳世事的萵苣公主,他是旁觀者,對世界抱有冷淡的好奇。少年主動來到人間,人情世故對於他來說如此陌生,但耳濡目染下,終究有學會的那天。傅天河突然想到他在皮筏艇上對九月的表白,至今還從來沒收到過正經答複呢。“你喜歡我嗎?”他輕聲問。“什麽是喜歡?”陳詞頓了頓,又慢吞吞地道:“如果不討厭你的接觸,願意和你擁抱、親吻,還有做其他事情就是喜歡的話,那我應該是喜歡你的。”傅天河鼻子猛然一酸。看來自己的一腔真心並非全都打了水漂嘛,冷情冷感的九月確實有被他暖熱,正在慢慢融化。“是的,這是喜歡,但還不是它意義的全部。”傅天河翻了個身,將陳詞抱在懷裏,“睡吧。”他抬起頭,用下巴蹭了蹭少年柔軟的發頂,突然感覺到難言的幸福。他正處在洪水之後所剩無幾的陸地上,安居於靜謐的林中小屋,周遭是亙古不變的雪山和潮起潮落的海岸,漫天星穹的注視下躲進溫暖的被窩,懷抱著心愛之人入睡。要是……那安生了許久的右眼沒在隱隱發癢就更好了。漫無邊際的紫色再度出現在傅天河夢中。它是粘稠而刺骨的液體,如海一般洶湧占據整片陸地。人們哭嚎著,尖叫著四處閃躲,卻因衣服和鞋子的沾染,將它帶去更多更多的地方,無休止地蔓延開來。紫色有生命般攀附著,隻要沾上就再也除不掉,它滲入皮膚,融化血肉和骨骼,將所有人都吞噬,融化成一灘紫紅血水,由此更為茁壯地生長擴散。最終茫茫世界中,隻剩下他一個。他看到有個泛著金屬光芒的物件漂浮在紫色海浪上,茫然地伸手去抓,卻從指縫中溜走。傅天河認出,那是曾戴在他母親纖細手上的戒指。夢醒時身都是汗,說不清是被那些景象驚的,還是因為眼中刺骨的疼痛。陳詞雙眼緊閉,似乎還沒醒,傅天河悄無聲息地將手從被子裏抬起,食指和中指並攏,用力點在右側的金色眼球上。向下按壓。隱約聽見了硬物破碎,又被碾至粘稠的聲響。很痛,但又有種折磨中自虐般的暢快。傅天河自以為做得隱蔽,懷中的陳詞卻突然睜開眼,抬頭看來。alpha立刻將手收回,慌忙之中還差點打到陳詞的腦袋。“怎麽了?”陳詞問。“沒事,就是義眼有點跑偏,我調整一下。”傅天河故作輕鬆地回答。陳詞:“你這個東西不需要定期清理嗎?”傅天河:“義眼片確實需要定期清潔,但我這個是直接植入到裏麵的眼台,不方便取出來。”陳詞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撐身起來,被子從肩頭滑落:“今天還得出門。”“那就起床吧。”傅天河伸手去拿疊好放在旁邊的衣服,眼睛還是痛,但他得趁著九月不注意再弄。類似的疼痛還在環海平台上時就開始緩慢出現,傅天河知道是情況惡化的表現,隻是他們從小島上逃離之後,不知為何安生了挺長一段時間,最近才又重新顯露出來。他有按時注射基因糾正劑,可藥物的效果好像不足以完全壓製了。傅天河心情沉重地思索著,就發現陳詞正盯著自己的某處地方。作為荷爾蒙和信息素都爆棚的青年alpha,每日晨起發生點狀況很正常。傅天河立刻拽過被子遮上,就聽陳詞問他:“不用處理一下嗎?”處理?怎麽個處理?無論用怎樣的方法處理都會非常尷尬的吧!好在類似的事情發生多了,也逐漸有了免疫力,傅天河臉皮呈幾何倍地增厚,現在已經能臉不紅心不跳地應對:“沒事兒,過會兒就好了。”“不難受嗎?”“還好。”陳詞哦了一聲,看起來傅天河暫時不需要他幫忙。陳詞穿好衣服,下床去洗漱,傅天河掀開被子低頭看了眼,閉上雙眼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好盡快平複下來。如果……他是說如果,自己提出要求,九月會如何幫他解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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