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弗萊立刻起身。他走到窗前,陳念正蹲在一棵樹下,手裏拿著放大鏡觀察著什麽。如今的皇宮對陳念來說,已經成了他在辰砂頂層的另一個家,少年直接在睡衣外麵披了件紅色的外套,就跑出來了,他背著個棕色的斜挎包,上麵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口袋,頭發蓬亂,讓沙弗萊想到了挎著籃子采蘑菇的小紅帽。沙弗萊欣賞了半分鍾,才抬手敲了敲窗戶。敲擊聲引得了少年注意,陳念轉頭看來。看到窗戶那頭房間裏的沙弗萊,他眨了眨眼,旋即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繼續研究放大鏡裏的影像。沙弗萊推開窗戶,他單手一撐,帥氣地翻越出去,輕盈落地。“在幹什麽?”他來到樹下,在陳念身邊蹲下,發現正被少年仔細觀察著的,是一從平平無奇的淺黃色蘑菇。這種經常長在各處犄角旮旯裏的黃白色小蘑菇叫做晶粒小鬼傘,和雞腿菇是近親,無毒,可以食用,但應該不會有誰閑著沒事兒從泥裏拔蘑菇吃。陳念回答:“搜集菌類,我的博物學作業下個星期就要交了。”沙弗萊:“你不是要收集alpha的信息素嗎?”“改了,我認識的alpha實在太少,樣本數量不夠。”陳念直起身子,裝模作樣地歎息一聲,“還怪可惜的。”沙弗萊的大腦自動忽略了陳念的後半段話,嚴格來說,他隻聽見了那句“改了”。說不高興是假的。沙弗萊隱藏著真實情緒,前天晚上他就發現那些瓶瓶罐罐從置物架上消失了,是不是意味著在自己袒露心意之後,少年就更改了決定?陳念此前已經收集了那麽多樣品,沒理由中途放棄。——是因為在乎他嗎?沙弗萊竊喜著,他裝模作樣地盯著從樹幹下方長出來的蘑菇,道:“庭院裏的菌類我見的還真不多,最終的樣數可能不如植物。”陳念不以為意:“沒事兒,就是一個階段性的小作業,有那個意思就行。”既然菌類收集的樣數不用太多,那為什麽會以認識的alpha數量有限為由,停止了先前的課題呢?陳念隨口一說,卻不想落入了沙弗萊的陷阱之中。omega自己還沒意識到,光顧著用小鏟子把蘑菇整片挖出來,裝進臨時的塑封袋裏。見沙弗萊蹲在旁邊看自己挖蘑菇,他問:“你晚上沒事兒嗎?”“有。”“那你還不趕快去辦正事兒?”沙弗萊眼中含笑:“我現在不就在做麽?”陳念花了半秒鍾反應過來。好家夥,短短兩天過去,沙弗萊功力大漲啊,難道是突然受到了什麽啟發,打通了任督二脈?既然如此,陳念也就不再趕他,有人陪著終究要有趣許多。陳念尋找著庭院中的菌類,肉眼隻能看到表麵,但他還有精神力呢,無形的能量向著四麵八方擴展,不放過每一寸角落。陳念正仔細搜尋著,突然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隨著夜風嫋嫋飄來,撲入他鼻畔。那味道竟還有些熟悉。少年仰起頭,四處張望一番,最終在側旁不遠處找到了一顆合歡樹,毛茸茸的粉紅合歡花綻放在枝葉之中,散發著清淡的植物香氣。果然,味道隻有親自聞到了,才會記住名字。“紀逸楓的信息素就是合歡花的味道。”陳念似隨口一提,至於他是不是真的隨口,隻有陳念本人才知道。“……哦。”沙弗萊無聲地抿起嘴唇,紀逸楓讓陳念猜測他信息素的味道,而現在陳念說出這句話,是意味著已經猜到了嗎?這一刻,大皇子殿下無比鮮明地意識到了競爭壓力。也許他得拿出更多手段,才能贏得這場勝利。菌類大多生長在潮濕陰暗的環境中,陳念就去了湖邊,希望能有更多收獲。他沿著湖岸環繞,皇家花園平時都有園藝師打理,根本沒有菌類生長的合適環境,陳念找了一圈,也隻發現了兩叢別的蘑菇。看來有時間還得去生態缸那邊收集。陳念沒急著起身,他蹲在湖岸邊,隨手撥弄著淺水區的小石頭。手指攪動在清涼的湖水中,幾番挑選,最終挑出一枚大小合適的鵝卵石,它被水流衝刷得極為光滑,呈現出非常靠近球形的橢形,質地冰涼。陳念將它舉起,對著燈光,似乎還能看見發亮的淺淺紋路。陳念把鵝卵石遞給沙弗萊:“送你了。”沙弗萊受寵若驚,接過了這枚“禮物”,他身為大皇子享受著世界上最好的資源,見多了稀奇古怪的玩意,更是什麽都不缺,如今卻會為一枚隨手撿來的鵝卵石高興。這是陳念送給他的禮物。兩人共同尋找著陳念博物學作業的樣本,又漫無邊際地隨口聊著天,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之前,他們用最舒服的方式相處。有一些東西變了,但又沒變。“應該也找不到什麽了,回去吧。”陳念望著月光下粼粼的湖麵,道:“等改天我想去一趟環海平台測試一下用精神力屏蔽的效果,陳詞之前已經做過實驗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好。”沙弗萊答應下來。“以防萬一,我是不是應該先學一下遊泳?”陳念此前一直生活在地下城,根本沒有學習遊泳的機會,他甚至連像樣的泳池都沒見過。沙弗萊:“明天我教你吧,陳詞會遊泳,如果讓旁人來教,很容易暴露。”“行,不過明天我得去醫院陪薑叔,他早晨就動手術了。”“那就看你的時間吧。”兩人商量著,回到臥室窗前。陳念的臥室窗戶從裏麵鎖著,他也不想再繞一圈了,幹脆和沙弗萊一起從窗戶裏爬進alpha的房間,再回去自己的屋。陳念從窗台跳下,就看到沙弗萊的電腦打開,擺在桌上。“這是在寫程序嗎?”“嗯,做一些辰砂日常維護需要的文件。”陳念對計算機一竅不通,哦了一聲就不再多問,沙弗萊觀察著他的反應,見少年轉移開注意力,暗中鬆了口氣。陳念回去了隔壁自己的房間,屋內就隻剩下了沙弗萊一人。alpha站在窗邊,遠遠望著夜幕中的庭院,縱然燈光明亮,也仍無法照亮每一個角落。但沙弗萊知道,在東南方向五百米開外有一株合歡樹。他喚出智能管家,冷冷道:“通知園藝師,明天就把那株合歡樹移走,之後不要再讓這種植物出現在花園裏。”翌日,陳念前往薑岱所在的醫院,他起了個大早,到達病房時薑岱還沒被推進手術室。薑岱見慣了大風大浪,一個手術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他的情緒非常穩定,但看到陳念過來,轉變為了肉眼可見的高興。“今天不用上課嗎?”“我請了假,這麽重要的日子,當然要過來陪你了。”“隻是個手術而已,沒必要耽誤你上課。”薑岱嘴上這樣說著,還是露出了笑意。陳念:“那可不行,我得讓你醒來之後第一個聽見的就是我的聲音。”其實在沙弗萊的安排下,薑岱一直享受著最高級的全套服務,身邊時刻都有專人照顧,用不著陳念再花一整天的時間陪同。但陳念就是希望薑岱從麻醉中醒來的第一時間,有自己陪伴在他身旁。起碼在全然的黑暗之中,能聽到他的聲音,薑叔會安心許多。護士過來給薑岱輸液,確定各項指標無誤,將他推去手術室。陳念跟到手術室的門邊,見頂端的燈亮起紅色,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發起呆來。很快他意識到這樣容易被更多人看見,就回去病房,坐在陪護椅上。等待的功夫裏,陳念也沒閑著,他拿出自己的文化課作業,一道道地做著楚潯給他布置的題目。薑岱的手術非常順利。他被推出手術室,回到病房,眼睛上纏著一層厚厚的紗布。“他醒了嗎?”陳念輕聲問護士。“還要等大約一個小時。”陳念點點頭,他重新坐回陪護椅上,安靜地凝視著病床上的中年人,經過這一陣的修養,薑岱的氣色比從前好了許多許多,人也更圓潤了。陳念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沒辦法長時間陪他,但每一次他過來時,從薑岱臉上看到的都隻有欣喜的笑容。薑岱在術後半小時蘇醒過來,他手指輕輕動了動,立刻被陳念發現。“薑叔。”陳念低聲喊道。薑岱嘴唇微微嚅囁,他還處在全麻的混沌之中,有點發不出聲音,但那個嘴型是在答應陳念。眼睛上的紗布需要一周才能拆除,這一周裏薑岱完全處於失明狀態,需要盡心盡力地照顧。等薑岱清醒了一些,陳念喂著他吃了點東西,又扶著薑岱去衛生間。陳念一直在醫院裏陪到晚上八點,他現在還用陳詞皇子妃的身份,徹夜不歸會被察覺,不能一直給薑岱守夜。薑岱催促他:“回去吧,我有人照顧的。”陳念看著時間也確實不早了,隻能點點頭:“那好,明天我再過來看您。”陳念回到皇宮,已經是八點半了。他正要回屋,就看到沙弗萊發來消息:“回來了嗎?今天還要不要學遊泳?我在泳池這裏。”沙弗萊在遊泳嗎?陳念腳步一頓,調轉方向,朝著泳池所在的方向走去,他在醫院裏待了一天,但其實沒做什麽事情,倒也不累。陳念推開室內泳池的大門,他匆匆環視一圈,沒看見人,定睛細視,才發現沙弗萊正在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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