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說他怪,是因為他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藏在毛呢質地的禮帽下麵,靠近過來的同時,動作優雅地摘掉白手套,從西裝裏拿出一支□□,扳機處在手指上轉了一圈,槍口對準了那些發瘋的活偶。他的聲音不高,卻很清晰,宛如詠歎一般。“每一個英雄的故事,都是從路見不平開始,不是嗎?”顏格隻來得及聽到幾聲槍響準確地說,是五聲槍響,不多不少,剛好夠擊倒那些活偶。而且打活偶要打眼睛,打胸前沒有顏格的念頭轉到一半,忽然愣住了,這五隻紙做的活偶被打中了胸前之後,身形一僵,絲毫沒有再掙紮的跡象,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比起狄安娜那種同時精準狙擊致命處導致的死亡,這個怪人的槍法更奇怪一些,那些活偶死得沒有道理,連基本的掙紮都沒有做,好像在概念上反了過來,是“死亡”在襯托他這個人。顏格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錯覺,坐在紙人堆裏直愣愣地看著他走近過來,伸出手。“你還好嗎,旅人?”“……謝謝。”顏格不由自主地扶著他的手站起來,過程中他感到對方的手十分冰冷,而且皮膚僵硬,完全沒有生氣。待看清他的臉時,顏格整個人不由得震了一下。這位西裝紳士擁有一張約四十許歲的亞裔麵孔,這張臉本應十分英俊,唯一的異常是……他的雙眼是被線強行縫起來的。顏格還沒發問之前,西裝紳士仿佛就感受到了他的想法,露出了一個友善的微笑。“你很緊張,沒有關係,這的確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你要到哪裏去?我想,我們應該有這個緣分同行。”如果不是他自己就是演員,顏格一定會覺得這個人在說戲劇台詞。類似的特質,他在盧卡身上也感受到過他也不是用口語表達想法的,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小說或話本裏經過了藝術渲染的台詞。顏格注意到四周紙錢的張狂氣焰一瞬間被壓了下去,嗚嗚的風聲也停止了。他些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向身後,根據他的估算,他的隊友本來應該在這時候跟上來的,但事實上卻沒有。四十許歲、紳士、“英雄”……這些元素組合起來,讓顏格響起來此行的第二個目的。狄安娜那位成為“迷失者”的叔叔,紳士“裏昂”。“看來你已經知道我的名諱了。”顏格微微瞪大的眼睛裏,裏昂像是有讀心術似的,微笑道。“你現在有很多疑問,我可以回答你其中一個我為什麽在這裏?因為我聽到了活偶們的心聲。”“它們告訴我,這裏有一位善良的女孩陷入了世俗偏見的泥淖,我想,我有義務來拯救她。”“你心裏的義憤證明你是個品行高潔的人,我想我們可以一同見證。”說著,他重新帶上手套,伸出臂彎,聲音儒雅。“不是所有的活偶都很友善,建議你可以像個小淑女一樣挽住我,當做是一場特別的夜遊。”“……”顏格沉默了相當長的時間。眼前的這位紳士,一定有三階,他的精神輻射足以使得那些蠢蠢欲動的活偶為之震顫。顯然他也流露出了保護他的意圖,“挽住”他這個動作應該就等於臨時接受他的保護。顏格自己並不怕那些活偶,但他此行並不是為了打架來的,而是尋求進階的機遇。現在這個機遇就在眼前。做戲不如做全套,一個優秀的演員不可以有刻板形象的包袱。顏格微微垂眸,後退了半步,憑著記憶裏班上女同學交流過的,中世紀淑女的動作一樣,微微屈膝。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層麵似乎在這種配合中逐漸脫離了一盤散沙的狀態,向凝實為堡壘的方向發展。他仰起修長白皙的脖頸,眼神柔軟地挽上這個盲眼的紳士。“my pleasure.”……“怪事,我們是一路跟著顏格的熒光記號來的啊,怎麽還沒看到他的人?他跑得這麽快嗎?”蕭怡低頭扒拉開地上的紙錢,熒光液體的痕跡一路蔓延進了木塔門裏,在門檻的位置就消失了。但他們始終沒看到顏格的身影。蕭怡心裏有點擔心,看向在門口左走一步、又右走一步,徘徊不定的黎鴉。“你幹什麽呢?找顏格啊。”“不用找了,他就在這裏。”“嗯?”察覺到黎鴉的語調有點怪,一向習慣了他沒心沒肺的隨性樣子的蕭怡有點迷惑。黎鴉的狀態有點怪,從剛才起就抱著手臂,微微側著頭聽到了什麽,手指敲著臂彎處,節奏逐漸焦躁。“你怎麽了?”蕭怡問道。“沒什麽,就是突然覺得”黎鴉扶了扶墨鏡,忽然露出了一個略顯猙獰的笑。“都在當人的道路上迷路了,老實當個工具造福社會不好嗎?占活人的便宜,這種失格紳士還是就地入土比較好吧,你覺得呢?”--------------------作者有話要說:紳士帶著顏格在另一個空間其他普通人找不到但老黎能聽到老黎氣死了,我笑死了。……真猛男就不能怕女裝感謝在2020-12-07 18:04:32~2020-12-08 16:33: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景淵 20瓶;黑貓喵、demon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五十四章 紙人巷(六)“紙人巷中間的木塔, 曾經作為過慈陵汀東的義莊。”“那時,附近的百姓舉辦喪儀都要來到這裏,將屍體停靈一段時間後再火化, 最後將骨灰擺放一半到木塔裏,所以這座木塔,又有個別名, 叫‘白骨塔’。”仔細回憶著戴承澤提供的關於白骨塔的情報, 顏格挽著裏昂的手跨進門檻裏。這是一座百坪見方的院落, 正中央矗立著一座三層高的純木質小塔。它原先仿佛是一座佛塔,但飽經戰亂, 曾經被燒毀過一次, 重修了之後,裏麵的佛龕便被百姓的骨灰罐占據住了。顏格並沒有功夫細想, 因為他同時也看到, 這座白骨塔前, 青石夾道左右,正站滿了形形色-色的紙人。似乎是察覺到有生人進來,那些紙人齊刷刷地望向門的方向。被上百雙紅眼注視著,顏格本以為有場硬仗要打,卻發現那些紅眼都凝睇在裏昂身上。沒有一頭活偶敢主動攻擊, 它們隻是安安靜靜地待在原地,目送著裏昂帶著顏格緩緩朝木塔的方向走過去。途中,顏格又聽到了那些紙人群中傳出的低語。它們低著頭,頭部的人臉隨著竊竊的話語不斷變幻著……沒有一張是善良的。“發生這樣的事,除了自我了結, 應該沒別的法子了吧……”“這事要是放在我身上,早就拉條白綾一了百了了, 省得像現在似的,敗壞門風!”“我是女人我也覺得不對,大半夜少出門不就沒事了?真是活該。”一句句汙言穢語像是硫酸一樣,一滴一滴落在心髒上,慢慢地,腐蝕出來一個個空洞。“它們在等那位‘新郎’?”顏格問道。裏昂聲調平靜地回答:“惡龍將至。”在踏上木塔門前的石階時,顏格聽到從塔裏又傳出一陣哭聲這哭聲他很熟悉,剛剛在祠堂聽過,間或還夾雜著石源嵩嘶啞的怒吼。顏格眼一沉,裏昂卻先一步推開了大門。隻見裏麵整個鄔家的宗族成員都在裏麵,穿著紅衣的紙新娘被跪在一堆柴禾中間,發出嗚咽的低泣,而在她身側,有幾個紙人押著套著石源嵩的紙人。聽了一路紙人低語的石源嵩仿佛認定了這一切都是鄔雲的鬼怪作祟,精神崩潰之下嘶吼著“賤人!死了還不安生!你那身子可真金貴啊,就因為你,老子他媽的在馬兆軍手底下當了多少年孫子?!”隨著他的詬罵,柴禾中間的紙新娘捂著臉顫抖起來,由她畫好的,那些原本溫善的紙人麵孔,也隨著她的顫抖加劇,再次凶狠了起來。他們又一起站在了道德的“高處”指責這一切都是她的不小心、她的輕浮造成的。“去陰間吧,來世投個好胎,這是家人對你最後的好……”“燒死她、燒死她、燒死她……”……這不對,不是的,她沒有錯。顏格的思路又錯亂了起來,他以為那些活偶是為了給鄔雲報仇而形成的這座獵場,但現在看來不然大多數活偶本身並沒有善與惡的判斷能力,它們的行動依據,是來自於製作它們、賦予它們存在的人類。顏格握緊了手,幾乎馬上就要衝破那些紙人的包圍圈,將那個代表著鄔雲的紙新娘帶走。但是他知道這沒有用,整個紙人巷幾乎都是圍繞著鄔雲的死展開的,可以說這裏的一切,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是鄔雲心靈世界的投影。是她自己至死也走不出這座困住她的籠子。或許,這就是紙人給他們這些冒險者留下的真正課題。顏格不由得出聲道:“這是她自己感受到的真實傷害嗎?”裏昂按了按帽簷,道:“那些閑言碎語,對一些人而言隻是下飯的佐料,吃進肚子之後便忘記了。但他們不知道,也不關心這些惡言會對一個無辜的女孩造成怎樣的後果。”“這也正是我在此地的原因反抗精神是隻有活人才擁有的武器,但這位女士在最後的饑餓裏失去了人格,她的紙人很愛她,但同樣,也困囿於她臨終前的自責。”顏格沉默了一下,道:“你……您為什麽向我解釋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