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倒地的最後一秒鍾,蕭楚楚居然還記得要轉個身仰麵栽倒,這樣才不會壓到一直被她抱在懷中的林棲遲。


    魏正澤有些麻木的看著各路人馬手忙腳亂的將倒在地上的兩個人抬走診治,心中突然酸澀的想哭,他在這一瞬間,終於徹徹底底的輸了。


    蕭楚楚與林棲遲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有如十指相扣的左右手般,緊緊相依,沒有一絲空隙,他這麽大個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插不進去的吧。


    魏正澤揚起臉任由著雪花飄到他的臉上,小小的雪花在他的臉頰上融化成水,無聲的流入鬢角,他的嘴角勾起一個略有些自嘲的笑容,再睜開眼的瞬間,便是一片無悲無喜,澄澈寧靜。


    他明白自己在火場麵前突如其來的猶豫是因為什麽。


    他是驍騎大將軍之子,他是未來率領將士衝鋒陷陣的將軍,他從小受的教育就是:既為男兒,定當為國奮戰,肝腦塗地,也應義不容辭。死在沙場上,是至高無上的榮譽,是無愧於天下蒼生的忠義。


    他不怕死,他當然不怕死,他隻是怕自己沒有死在沙場上。


    蕭楚楚是他童年記憶裏僅有的一抹彩色,是第一個,也是他唯一一個隻是因為:“我想和她交朋友”才交來的朋友,隻是因為想認識,不是因為需要,也不是因為命令,他不是不知道蕭楚楚的身世,每當他看見瘦的像個小猴子一樣的蕭楚楚都會一陣難受,可是那時的他們都還是個孩子,人微言輕,手無縛雞之力。


    哪怕知道了,他也不敢多說什麽,滿心想的都是,再等等,再等一等,等我長大,等我學會了武功,等我有機會保護你。


    因為他有著想要保護的人,所以他練功的時候比誰都要刻苦,小小的身體經受不起高強度的訓練,他便強迫自己多吃飯,快快長高變壯,他還記得當他在沙場上拖著那把有他半個身體一樣長的寶劍砍下了敵人的第一顆頭顱時的心情。


    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濺到了他的臉上身上,他愣愣的一抹,便看見了滿手赤紅,那是他第一次殺人。


    在他十一歲的時候。


    待屬於孩子的恐慌褪卻之後,後知後覺的興奮頃刻之間就將他包圍,他能夠殺人了,是不是就代表他已經有了能夠保護蕭楚楚的能力了?


    後來他回到了皇城,可是當他迫不及待的衝到蕭府時得到的卻是蕭楚楚已經被驅逐出了宗籍的消息,他不死心的追問,可是蕭府上下的每一個人都是三緘其口,整個府內籠罩著蕭索的氣氛。


    他用了十年時間,把自己從魏正澤逼成了少將軍,可是當他打馬歸來,想要將最初心上的那個人細細珍藏時卻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在這十年的顛沛光陰中將她弄丟在了時間的罅隙裏,再去拉扯,卻發現手上隻有一層灰。


    再次相遇的時候,他並沒有認出蕭楚楚。


    不過他想,這應該不怪他,畢竟記憶深處的蕭楚楚是個安靜內斂,害羞時連眼都不敢抬的女孩,可是現在的她,開朗大方,活潑的甚至都有了些聒噪,內心狂喜的同時,物是人非的憂傷也悄無聲息的浮現出來。


    她說不記得所有了,沒關係,魏正澤倒巴不得蕭楚楚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情,隻記得幸福的,美好的就好,他以為一切都還不算太晚,一切都還可以重新開始。


    可是,怎麽就突然來了個林棲遲?


    魏正澤抬起一隻手搭在眼上,唇角的微笑終於難以維持,他突然很想揪著老天爺的脖領問問他,憑什麽他就要背負這麽多?憑什麽林棲遲就能瀟瀟灑灑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魏正澤從雪地上起身,揉了揉已經麻木的腿,他的背脊一如既往的挺拔如鬆,無聲的消失在風雪裏。


    他能怨誰?


    十年,變的又不隻有蕭楚楚一人,已然是少將軍的他,早就不再是那個隻為了保護心愛的人才練武的小娃娃了。


    他是少將軍,他的肩上擔著黎明蒼生,他的歸宿隻有血濺沙場。


    ☆、第五十章


    蕭楚楚覺著自己多半還是有著意識的,他能夠聽見耳邊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呼喊,透過眼皮,他甚至可以看見粉色的光芒。


    但他還是不想睜開眼睛。


    他整個人像是漂浮在水中,不是冰冷刺骨的冷水,而是仿佛處在子宮一般的熟悉和溫暖,他順著水流飄蕩,不想動,斷斷續續的思維像壞了的無線電,偶爾會突然冒出:我要醒來的想法,但是不過是靈光乍現,一閃而過,更多的時候,他想的都是:倒不如就這樣睡著吧。


    於是他整個人便墜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終於從蕭楚楚的身體裏掙脫出來,屬於著白富裕的靈魂輕飄飄,赤條條的在他的眼中一點點凝結成型,直至完完整整的變成了一具真實的軀體——那是一個臉上總是帶著幾分不耐煩的年輕人,很瘦也很高,渾身上下都釋放出冷冰冰的生人勿進的氣場。


    身體與靈魂分離開來真的不是什麽愉快的感覺,就像現在白富裕滿腦袋都是他現在所看見的一切究竟是從誰的視角出發的,現在的他,到底是誰。


    蕭楚楚,或者是白富裕默默無聲的看著那個他曾熟悉的入骨入髓的身體輕皺著眉頭穿梭在破爛街滿是臭水溝的大街小巷上,他看著他第一次成功的拿到了一個人的錢包,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在機車靴裏插了一把短刀,看著他裹著一身的寒意倚在牆角抽著一根又一根的煙。


    男孩帶著淚水的眼睛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他攥著他的衣領不斷的質問著:“為什麽?為什麽要分手?”他盯著男孩眼角的那顆小小的淚痣,直到把舌尖咬出了血才克製住自己心中湧動著的想要抬手去觸摸的衝動。


    他並沒有回答,隻是垂下眼,將自己的衣領從阿哲手中拉出來,然後頭也不回的走掉,白富裕真的沒想到自己當時的表現居然會有著這麽強烈的二逼氣息,沉默不回答也就算了,裝出的那一副高深莫測的黑社會大哥相還真是酸的讓現在的他倒了一排後槽牙。


    歸根結底自己當時還是年輕,中二病已經擴散到頭部了,症狀就是不分時間不分地點的,無時無刻都在耍帥,不就是一句:“我怕拖累你”嗎?有那麽難說出口嗎?


    他剛想扯出一個笑臉就發現眼前的場景又一次的發生了變化,這一次是一身白衣的林棲遲坐在他麵前垂眼撫琴的場景,漆黑如墨的長髮披散在似雪的白衣之上,額前垂下來的幾縷碎發將林棲遲的大半張臉都遮擋在了陰影裏,隻露出了一小節白皙的下頜。


    空氣之中瀰漫著的滿是專屬於林棲遲的那股桃花冷香,傍晚的夕陽餘暉從院中直接投射在仍在聚精會神信手撫琴的林棲遲身上,空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轉著圈不肯落地,美好的東西總是易碎的,白富裕不知不覺的就屏住了呼吸。


    此情此景,哪怕是全天下最優秀的畫師也難以繪出一分一毫。


    他仿佛做賊一樣躲在門扉之後,他不知道要以什麽樣的身份去麵對林棲遲,就算是夢境,他也不想讓林棲遲見到他原本的男人樣子,所以他選擇了逃避。


    他的理智不斷地在提醒著他,你應該轉身離開,不能再繼續看下去了,可是他的雙腳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難以挪動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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