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時,白永旺就走回灶上,打開蒸籠,一大股白氣夾帶著一股肉香味撲鼻而來。


    白永旺拿出一個盤子,夾了兩個包子,端到沐縈之跟前。


    “縈縈,這邊這個是香菇肉餡兒的,這邊這個是白菜雞蛋餡兒,你嚐嚐看?”


    這兩個包子,每一個都有拳頭大,沐縈之哪裏吃得完,不過,對上白永旺殷切的目光,她哪裏好拒絕?


    好在冬雪機敏,拿了一雙筷子將兩個包子都夾開。


    沐縈之正要品嚐,鋪子外麵便傳來了一個清冷的聲音,“老板,包子怎麽賣?”


    白永旺正等著沐縈之的點評,聽到這麽個聲音,回過頭,見是一個衣衫襤褸之人,皺了皺眉,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碎銀子遞給他。


    那人卻沒有接銀子,抬頭笑道:“老板,我是來買包子的,不是上門行乞,你這包子,多少錢一個?”


    他的聲音很清很亮,說起話來讓人聽著很舒服。


    沐縈之放下筷子,抬眼望了過去。


    那人是個年輕的後生,身上的衣衫看著是書生樣式,隻是像是從泥裏滾出來的一樣,看起來髒兮兮的,有好幾處地方都劃破了。頭發自不必說,亂糟糟的綰在一起,但他的臉卻是洗得幹幹淨淨的,麵目俊逸,一雙眼睛宛若冷月清輝一般,皎潔又幽靜。


    白永旺自然也從他這張幹淨的臉龐上看出了他的不一般,忙收起銀子,心下愧疚起來。好端端的,被人當做乞丐,不是侮辱人麽?


    “實在不好意思,”白永旺懇切道,“這位小哥,我這小店還沒開張呢!今兒不做生意,這一籠都是試菜的,你往別處去問問。”


    那年輕男子蹙了蹙眉,“你這不是還有客人嗎?”


    他的目光往沐縈之這邊一移,下一瞬便愣住了。


    “你……”


    沐縈之含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淡淡喊了一聲:“馮公子。”


    那人聽到這聲稱呼,整個人宛若遭了雷擊一般,臉上全是不肯置信。


    白永旺上前,小聲道:“縈縈,你認識他?”


    這一聲“縈縈”,將呆愣住的年輕男子喚醒了過來。


    他的臉上湧起一陣狂喜,“你真是沐姑娘?”


    沐縈之含笑點頭。


    他忽然大笑起來,“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哈哈哈!”


    沐縈之聽著他的話,但笑不語。


    眼前這個落魄的年輕公子,不是別人,正是為她寫了《明珠賦》的馮亦徹。馮亦徹說她還記得他,這話不對,馮亦徹雖然相貌不錯,但當年在燈會上,沐縈之滿眼都是裴雲修,哪裏留意得了他?


    能認出他來,隻因為馮亦徹的相貌與馮亦倩有六七分的相似。


    於是,沐縈之笑著搖了搖頭,“馮公子誤會,其實當年我雖聞馮公子才名,卻並不記得馮公子的樣貌。”


    這話一出,馮亦徹頓時愣住了,疑惑道,“那你怎麽一眼就看出我是我?”


    “公子的堂姐,馮亦倩,如今正在我府上做先生。”


    “堂姐?”馮亦徹了然了。


    他和堂姐,無論是樣貌還是心性,在馮氏的子弟中都是最接近的。


    現下他正不知在京城該投奔何人,突然聽到沐縈之說認識馮亦倩,立即大喜過望,“我堂姐在沐姑娘府上?那沐姑娘能否告知家姐住處,我好……尋個落腳之處。”


    他身上的盤纏已經不多,要住客棧恐怕撐不了幾日,若能在堂姐那邊暫住幾日,定能想出別的辦法。


    沐縈之點了點頭,“一會兒你同我一起隨將軍府便可。”


    馮亦徹點了點頭,猛然間又想起了什麽,“將軍府?”


    沐縈之見他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耐著性子解釋道:“陛下賜婚,將我許給了白澤將軍。”


    “白將軍?”馮亦徹臉上的驚訝更多了,然而驚訝過後,便是嘖嘖稱讚,“都說鮮花配美人,寶劍贈英雄,像沐姑娘……不,像白夫人這樣的絕代佳人,正該嫁與白將軍這樣的蓋世英雄!”


    他毫不吝嗇的誇獎叫沐縈之有些羞澀,忙轉過話題問道:“馮公子驚才絕豔,怎麽落得這番模樣?”


    “說來話長,”馮亦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去年我一個人去巴蜀遊曆,離開的時候在大巴山遭了山賊,身上的盤纏全被搶了去,那山賊頭子原想讓我在山上做苦力,後來見我手無縛雞之力,才放我下山,我一路靠著賣字畫賺點潤筆費,走了三個多月才回到京城。原想投靠我的好友,誰知他搬了家,我正想在京城尋個便宜的住處,走到這兒聞到包子香就進來了。”


    竟是如此。


    沐縈之聽著馮亦徹說這些事,隻覺得這些事情離她實在太過遙遠,但心中又淡淡的羨慕。


    她將麵前的包子往馮亦徹跟前一推,笑道:“我正在幫我二叔試菜呢,你行遍天下、吃遍天下,正好可以給些意見。”


    “你的確是找對人了!”馮亦徹當仁不讓地坐到了桌子的另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不管是淮揚的煮幹絲、蟹黃獅子頭,還是巴蜀的熬鍋肉、辣子雞,就沒有我沒吃過的菜。要說包子,屬當年在金陵吃過的灌湯包最回味無窮。”


    ☆、79.第 79 章


    白永旺見馮亦徹是沐縈之的朋友, 急忙給他倒了一杯茶。


    “馮公子, 請用茶。”


    馮亦徹飲了口茶, 這才拿起了筷子。


    馮家是書香世家,馮亦徹此時雖形容落拓,舉手投足間仍具風流氣度。


    “這包子裏的豬肉肥瘦適中, 吃起來香而不膩。麵揉得不錯, 一點麵疙瘩也沒有。”


    這馮亦徹三言兩語都說在點子上, 確實是個行家。


    沐縈之便問:“那馮公子覺得這包子在你吃過的包子裏能排得上號嗎?”


    馮亦徹笑而不語:“這手藝嘛, 開家小鋪子足矣。”


    這話說得, 沐縈之淺笑,追問道:“若是不止想開小鋪子呢?”


    “白夫人, 這是你的包子鋪嗎?”馮亦徹沒有直接回答沐縈之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沐縈之道:“不是我的鋪子,是我家的鋪子,這位是將軍和我的二叔。他初來京城,想靠這家鋪子在京城裏掙一份家業。”


    “如此。”馮亦徹笑起來,“也是巧了, 三年前我在荊楚之地遊曆時碰到過一位隱居於山林間的老者, 他蒸了一籠包子招待我和好友, 我倆都覺得那包子做得極好,口感柔軟不說, 餡兒料尤其鮮香不膩, 追問之下, 那老翁將他做餡兒的方子告訴了我。”


    “馮公子, 那餡兒怎麽做的?你能告訴我嗎?”白永旺忙湊近了問。


    沐縈之沒有追問,她知道,馮亦徹肯講出來,自然是願意告訴白永旺的。


    “當然!”馮亦徹道,“調餡兒的時候,不要往鮮豬肉裏加水。”


    “不加水?那哪能拌得開啊?”白永旺聽迷糊了。


    “白二叔別急,你聽我說,不加水,往豬肉餡裏加排骨湯。”


    “排骨湯?”


    “嗯,拿一根肋排或者大棒骨,加上幾塊老薑熬一個時辰,排骨自己吃了,湯拿來拌肉餡,拌勻之後撒上香油、醬油、薑末、蔥末就成了!”


    光是聽馮亦徹這麽一說,沐縈之就覺得唇齒生香了。


    她笑言:“骨湯加上肉餡,這聽起來頗有些灌湯包的風味。”


    原是隨口一說,誰知她一說完,馮亦徹就側過臉驚奇地看向她。


    “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沐縈之瞅著他。


    馮亦徹盯了她一會兒,長長舒了口氣,“夫人聰慧,那位老者告知秘訣時,特意說明這是他從前製作灌湯包失敗時想到的改良方子。原是怕湯料浪費,誰知走出來後竟然如此美味。這就叫包子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聽到馮亦徹隨手改了詩句,沐縈之不禁失笑,“這倒好,這包子不如就叫妙手包好了。”


    “好,好一個妙手包,哈哈!”馮亦徹拍手叫好,端起桌上的茶壺,給沐縈之倒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正想舉起杯子,這才留意到要喝的是茶,而不是酒。


    沐縈之自然猜出了他的心思,主動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為妙手包幹杯!”


    “以茶代酒,幹一杯!”馮亦徹端起茶杯,與沐縈之碰了一下,將茶水一飲而盡。


    沐縈之喝了茶,放下杯子,拿帕子輕輕擦了嘴,“久聞公子書畫雙絕,等安頓好後,不如就請公子為小店題寫牌匾?”


    “沒問題。”馮亦徹一口應了下來。


    白永旺站在旁邊雖跟不上他們倆的談話,但聽到馮亦徹要幫自己寫塊金字招牌,亦是非常高興,見馮亦徹已經將麵前的兩個包子吃掉了,立馬又給他端上兩個。


    “白二叔,我已經吃飽了,不用再上了。”馮亦徹急忙擺手。


    沐縈之看著他,心中微微一動,“二叔,你陪馮公子去綢緞莊買身衣裳吧。”


    不等馮亦徹拒絕,沐縈之便道:“你既要幫二叔寫匾額,他送你身衣裳隻當禮尚往來了。”


    如此一說,馮亦徹倒不好拒絕了。


    他本是個灑脫爽利之人,知道沐縈之是好意,自是點頭應下了。


    這麽一身破破爛爛的,見了堂姐指不定嚇著她。


    當下說好,白永旺便托沐縈之看著鋪子,帶著馮亦徹往綢緞莊去了。


    沐縈之一個人坐在鋪子裏,正不知該如何打發時間,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包子鋪的門口。


    那馬車朱漆華蓋,懸掛著八寶攢珠琉璃,車軸上拿黑漆燙了一個“溫”字。


    馬車停穩之後,丫鬟挑開車簾,扶著溫子清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溫子清長相不佳,但衣著一直是養眼得體的。


    今日她穿了一件天水碧的長裙,那裙子樣式簡單,但染色別出新意,上身是淺淺的藍,裙擺處卻點染出了朵朵白雲,打眼望過去,恍若走在雲端的仙子。


    尤其她戴了一頂冪籬,輕紗將臉龐蒙住,五官若隱若現,並不覺得醜陋。


    “溫妹妹這般的貴人,怎地來這裏了?”


    溫子清揚眉一笑,“姐姐都來得,我怎麽來不得?”


    說著,便不請自入的坐到了方才馮亦徹坐的位置,順手將冪籬摘下,放在一旁。


    “我方才在街邊就看到姐姐,隻是姐姐這邊有朋友說話,我不便過來,如今姐姐沒人陪伴,我陪姐姐說會兒話吧。”


    她這嘴確是甜,這一番說辭,叫沐縈之也不好說些甚麽。


    沐縈之看著溫子清,想著日前聽說的事情,心裏忽然有了主意。


    既是溫子清自己送上門來,那就不能怪沐縈之了。


    當下沐縈之便吩咐冬雪從櫃子裏給溫子清拿了個茶杯出來,還沒倒上茶,溫子清身邊的丫鬟就怒道:“隻是什麽髒東西,也拿出來給我家姑娘用?”


    “放肆!你出去!”溫子清低低喝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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