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相瞥了一眼,仆役便將字畫展開。


    當即便有人認了出來,驚喜道:“是王孟淵的《臨江望月圖》!”


    王孟淵是前朝畫家,最擅山水,前朝最後一個皇帝癡迷他的畫作,將王孟淵的畫作掛滿了宮室,然而當義軍攻入皇宮時,他一把火將這些畫作付之一炬。


    當今還留存於世的,隻有這一幅《臨江望仙圖》。


    溫相喜歡收藏古玩珍寶,見此畫作,馬上站了起來,捧在手裏欣賞了起來。


    “王孟淵的畫,技藝是其次,最寶貴的是畫中的意境。他身居相位,卻遭奸人陷害,流落嶺南。你們看這幅圖,疏星朗月,楚天空闊,這是高處不勝寒哪!”


    聽著溫相如此點評,其餘人紛紛附和起來:“相爺說得極是。”


    沐縈之不以為然。


    王孟淵貶官之後,被發配嶺南,雖然生活淒苦,卻遇到了他一生摯愛的妻子,這一幅《臨江望仙圖》,真正要表達的是遠離京城紛爭的閑適安逸。


    不過,既然溫相這麽說,自有他的立場。


    便如沐相一般。


    雖愛極王孟淵遺作,但因王孟淵從一國宰相被削為庶民,覺得實在不吉利,才將這幅畫拿給沐縈之做陪嫁。


    溫相又與眾人賞評了一番,對此畫評價極高,他收起畫軸,回過頭衝著白澤和沐縈之和氣一笑。


    “這幅畫,我很喜歡,多謝兩位。別站著了,坐吧。”


    正堂裏坐著的都是男客,沐縈之為溫相賀過之後,便往女賓所在的後院走去。


    然而,她剛繞到正堂的後麵,一個熟悉而久違的身影便攔住了她的去路,低低地喊了一聲。


    “縈縈。”


    ☆、60.第 60 章


    裴雲修怎麽會堵在這裏!


    沐縈之穩住心神, 漸漸明白過來。今日是右相的五十大壽, 他這個準女婿自是要來賀壽。


    想來方才在正堂之中, 他就已經看到自己了,一直暗暗等候著,終於尋到機會過來同自己說話了。


    裴雲修看著沐縈之冷淡的表情, 悲哀卻又無奈道:“縈縈,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嗎?”


    “你既然知道,何必明知故問?”


    裴雲修苦笑,“為什麽?”


    “你以為呢?”


    “是因為白澤?”


    在沐縈之賜婚給白澤之前, 對他從來都不是這個態度。


    偶有相見,她的美目從來都是眼波流轉、顧盼生輝, 絕不會像上一次在將軍府和現在這樣冷漠。


    他一臉的憤懣, “我不信, 你和白澤相處不過短短一月, 你我相知數年,你怎麽會輕易愛上他?”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 與我不關。”


    沐縈之不願與他多費唇舌, 徑直往前走去,誰知裴雲修竟然伸手去拉她。


    “放手!”沐縈之恨恨道。


    “縈縈, 我告訴我, 你心裏真的就沒有我了嗎?”


    沐縈之忍著心裏的氣, 深吸了口氣, 泠然道:“你先放手。”


    裴雲修鬆了手, 期期艾艾地看著她。


    “你飽讀聖賢之書,應當懂得時過境遷,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如今我是將軍夫人,而你,很快就是溫相的乘龍快婿。”


    “是因為這個嗎?”裴雲修急切地說:“你是因為這件事而生氣嗎?這件事是我娘一手促成的,那是因為你嫁給了別人,我才沒有反抗,因為我的心已經死了!對我來說,娶誰、不娶誰都沒什麽分別。”


    “不,”沐縈之平靜地看著他,“對我而言,你娶誰、不娶誰我根本不在意,我說這件事,是想提醒你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什麽蠢事。”


    “蠢事?”裴雲修反問,“在你心裏,我和你的事就是蠢事?”


    想到前世淒涼悲苦的下場,沐縈之的心沉到了穀底。


    葬送了自己葬送了丫鬟,還不夠蠢嗎?


    她毫不猶豫的說:“是。”


    裴雲修聽到她幹脆的回答,宛若遭到當頭棒喝,整個人霎時就被人吸去了精氣一般,麵如死灰。


    沐縈之看著這樣的他,心裏油然生出了一股悲涼。


    她相信此時的裴雲修對她是一片赤誠,也相信他此刻是真的悲痛欲絕,但前世的他得到了自己,結果又是如何呢?


    “裴公子,這裏是溫府,若是你不希望南安侯府被溫相連根拔起的話,最好離我遠一點。”


    說罷,沐縈之不再看他一眼,向前走去。


    這一次,裴雲修沒有再糾纏她。沐縈之心中鬆了口氣,剛走進同往花廳的走廊,一個人影從旁邊突然晃出。


    “沐姐姐,好久不見。”


    溫和的笑容,不太協調的麵容,不是溫子清又是誰?


    哪有那麽多巧合?


    難不成她跟裴雲修一樣,一直守著等自己嗎?


    她躲在這裏,是為了看她跟裴雲修做什麽?


    “溫妹妹,好巧。”


    “不巧,聽下人說姐姐來了,我便一直在這裏等姐姐。”


    “等我做什麽?”沐縈之輕笑。


    溫子清大方地走過來,挽起了沐縈之的手,“難不成,姐姐還想去花廳,跟我娘寒暄一下麽?”


    這話說中了沐縈之的心思,她是真不想見到右相夫人。


    要不是因為白澤,今日她絕不會來右相府。


    “走,咱們去正堂那邊玩。”


    “去正堂?那邊都是男客。”沐縈之道。


    “別擔心,跟我來。”


    溫子清拉著她,朝她來時的路往回走。


    走過方才碰到裴雲修的地方時,他已經不見了蹤影。沐縈之心裏像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往後裴雲修,應當不會再纏著自己了罷?


    離正堂近了,就能聽到裏麵的說話聲,沐縈之正擔心這麽突兀地進去會不會太過顯眼,溫子清牽著她,進了一扇小門。


    這間屋子在正堂的旁邊,與大廳一牆之隔,裏麵擺著茶桌、書架,像一個隱秘的會客場所。


    屋子裏有一個仆人,見溫子清帶著沐縈之進來了,朝沐縈之望了一眼,什麽話也沒說,恭恭敬敬地給溫子清和沐縈之倒了茶,便將門關上走去了。


    沐縈之還未飲茶,就聽見牆後麵傳來大聲說話的聲音,隻是不知是哪一位大臣。


    “如今北桀已遣使者入京,想來北疆戰事很快就要了結了。”


    “正是如此,此番戰事若能了結,溫相居功至偉啊!”


    在一片恭賀聲中,沐縈之聽到了白澤低沉的聲音。


    “相爺,朝廷是打算與北桀議和了嗎?”


    他今日前來,為的正是這一個答案。


    正堂中,溫相眯了眯眼睛,打量著這個剛在虎賁衛中將他扶植了多年的勢力清掃幹淨的年輕將領,不疾不徐道:“北桀使者前來,的確是為了求和,至於和還是不和,當然是皇上說了算。怎麽?白將軍有何高見?”


    溫相不愧是老狐狸,一番話滴水不漏,反而去盤問白澤。


    不知道白澤是不是會中他的圈套……


    沐縈之正擔憂著,白澤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溫相,我與北桀人交戰多年,深知他們的秉性,他們絕不是真心求和。”


    “那白將軍以為,他們的真實意圖是什麽?”


    “北桀人主帥被我誅殺,如今軍心大亂,被千牛衛打得潰不成軍,此番求和,定是他們的緩兵之計,想要爭取時間,重新集結軍隊。”


    溫相看著他,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其餘大臣麵麵相顧,正堂之中,一時安靜了下來。


    “白將軍的話,我會轉告給皇上,反正,一切由皇上定奪。”溫相的回答,依舊是滴水不漏。


    正在這時候,有人站了出來,冷笑道:“嗬,一將功成萬骨枯,白將軍隻想求戰立功,哪裏會考慮黎民百姓的生死?”


    沐縈之雖然看不見是誰,但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裴雲修。


    白澤自然也認出了他。


    “裴大人誤會了,白某所言,皆是出自與北桀多年作戰的經驗。北桀從來都是言而無信,強盜行徑,他們的話,不可信。”


    “白將軍言必稱過往功勳,罷了,沒有過往的戰爭白將軍哪裏會向今日一樣身居高位、擁美在懷。看似大義凜然,實則好大喜功。”


    裴雲修的辯才不錯,在京中也小有名氣,這一番激烈的言辭說出,沐縈之也不禁為白澤捏了把汗。


    隻聽得白澤淡淡道:“我七年前充軍流放才到了北疆,北桀人劫掠北疆已有三十餘年,這麽多年裏,北疆百姓一直活在北桀人的鐵蹄之下。白澤魯鈍,隻知用刀劍守衛國土。今日方知,原來像裴大人的高談闊論,也能保得北疆百姓家宅平安。”


    平平淡淡的一席話,卻飽含著千鈞之力。


    裴雲修站在白澤跟前,漸漸漲紅了臉,雙拳握在一起,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今日是家宴,白將軍若想議國事,還是留在朝堂上議吧。”溫相輕輕咳嗽了一聲。


    在場的人,大多都知道裴雲修是溫相的準女婿,見此情景,紛紛站出來打圓場。


    白澤朝溫相拱手道:“相爺的意思,末將已經明白了。末將的夫人身子嬌弱,不便在外多耽擱,今日先行告辭了。”


    “如此,派人去花廳把白夫人請出來吧。”


    沐縈之聞言,忙站起身往外走去。


    溫子清搶在她前麵,幫她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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