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清察覺到沐縈之在看她,朝她微笑了一下。


    她的笑意看著很真誠,但沐縈之知道,溫子清城府很深,她是溫家的人,即便她是個良善之輩,也不是沐縈之該去結交的人。


    “這位就是白將軍的母親?”太後看著白秀英,溫和地問道。


    誰知白秀英不知道在看哪裏,渾然像沒聽見太後說話一般,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她身後的白珍輕輕推了推她:“娘,太後娘娘在跟你說話。”


    “啊?”白秀英如夢初醒一般,本能地回過頭看了白珍一眼,這才回過神來,忙向太後跪下,“是,民婦、臣婦是白澤的親娘。”


    這話一出,坤寧宮便響起了一些低低的笑聲。


    連帶著沐縈之和孫氏,都感受到了不懷好意的目光。


    這些人心裏幸災樂禍著,原來剛才的得體隻是裝的,才這麽一會兒功夫就露出了窮酸相。


    沐縈之見她雙手死死抓著繡椅的扶手,知道她心裏緊張得要命,便道:“太後娘娘,母親初次進宮,得見太後娘娘鳳儀,一時失態,還請娘娘恕罪。”


    “是,”白秀英這會兒已經回過神來了,生怕自己惹怒了太後會被治罪,想到這些便覺得豁出去了,忙站起身對太後一頓吹捧,“我真是一見到太後就傻眼了。您真的是太後娘娘嗎?”


    這話一出,坤寧宮中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已經打起了腹稿,預備給白秀英真的治一個不敬之罪。


    沐縈之見孫氏亦眉目焦急,她倒淡然。


    白秀英說話粗俗,但她不是糊塗人。


    果然,白秀英下一句便是:“我一進來,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這是進了廟,見著觀世音娘娘了!”


    “觀世音?”太後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老太太可真是會說笑,哀家怎麽會是觀世音呢?”


    在場的諸位夫人們原本都準備好要開口了,沒想到太後竟然被白秀英逗笑了。


    白秀英也跟著笑,眼裏閃著一抹鄉下人特有的狡黠。


    她在大戶人家當過浣衣工,知道那些老夫人、老太太喜歡聽什麽,她沒見過太後,但理兒都是一樣的,誰不喜歡說吉祥話?


    尋常的吉祥話人家太後肯定耳朵都聽出繭子了,要說當然說個大的。


    白秀英搜腸刮肚,腦子裏能想出來比太後還有尊貴的,隻有王母娘娘和觀世音娘娘。


    但王母娘娘是個心狠手辣的,拆散董永和七仙女,要把太後說出是王母,指定不樂意。


    隻有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最好。


    白秀英趁熱打鐵,繼續裝憨:“太後娘娘是皇上的親娘,能養出來這麽好的皇上,如今北疆太平、到處都太平,依我看呀,太後娘娘比那觀世音娘娘一樣厲害!”


    白秀英認的理兒很簡單,哪個當娘的不喜歡聽別人誇兒子,別人在她跟前誇白澤,她也能笑出一朵花。


    果然,太後娘娘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一些。


    太後身邊不缺拍馬屁的人,但這些常在跟前晃悠的,哪怕再想拍她的馬屁,也不能天天說同一番話。


    但白秀英就不同了。


    她是個鄉下寡婦,是真正的百姓,她現在站在這裏,就代表著百姓。她用百姓獨有的市井語言拍太後的馬屁,讓太後覺得她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這麽老實巴交的村婦怎麽可能編的出謊話?


    “許久沒人這麽誇哀家了,哀家真是受寵若驚啊!”


    “真的?”白秀英一副吃驚的模樣,“太後娘娘真跟廟裏的菩薩一模一樣,這……京城是不興去廟裏嗎?”


    “我們天天見太後,哪裏能天天說出這一番話。”右相夫人淡淡道。


    她已經斷定白秀英就是是粗鄙村婦,見這麽一個村婦在坤寧宮裏如魚得水,她心裏就不太舒服。


    一個村婦而已,居然蹦躂到太後的宮裏來了!


    白秀英記性很好,右相夫人一說話,白秀英就想起她剛才落座的時候,翻白眼最多的就是這個貴婦。


    她不知道右相夫人身份,隻記得早上出門前沐縈之說的話:如今將軍已經官拜二品,執掌三十萬虎賁軍,往後白家人都是橫著走!


    堂堂虎賁將軍的老娘,會怕一個區區貴婦?笑話。


    白秀英冷冷哼了一聲:“好的就是好的,不管是天天見還是從沒見過,那人家就是那麽好。能天天見著太後的人,竟然沒一個對太後娘娘說句好話,真是瞎了她的狗眼了!”


    ☆、48.第 48 章


    “你說什麽?”


    右相夫人被人捧慣了, 見白秀英區區一個村婦都敢說她眼瞎, 頓時有些慍意。


    這一次,一向喜歡坐山觀虎鬥的太後十分出人意料的開了口:“白老太太不過見著哀家說了幾句吉祥話,這麽大聲做什麽?”


    “太後娘娘所言極是,都是隨意拉拉家常,平白無故的擺什麽威風。”孫氏也十分意外太後出來拉偏架,想了想,又覺得應該。


    人白秀英給太後拍馬屁拍對了位置, 太後正在興頭上,這溫夫人居然出來對白秀英冷嘲熱諷的, 果真是舒服日子過太久了。


    “老太太第一次進宮來見哀家, 就對了哀家的眼緣,走, 哀家帶你去禦花園逛逛。”


    “禦花園?”


    見白秀英有些呆愣,太後笑問:“怎麽?不想去?”


    白秀英一拍大腿,“當然要去, 從前就聽說書先生講過禦花園,聽了千遍萬遍, 也沒想過這禦花園能跟我這個老婆子有什麽關係, 太後娘娘, 您可真是活菩薩, 我想什麽您就送什麽呢。”


    “哈哈, 走, 今兒既然來了, 哀家就陪著你把禦花園裏裏外外都逛一個遍。”


    太後說著,主動拉起白秀英的手往前走。


    一摸著白秀英的手,便皺眉道:“你這手啊,可真沒少操勞。”


    白秀英的手上結著厚厚的繭子,被太後養尊處優的手一拉,摸著跟嫩豆腐似的,便有些自慚形穢,忙把手縮回來。


    “我是天生的勞碌命,哪裏像太後娘娘,是天生的富貴命,生來就是為著當娘娘的。”白秀英長年在市井裏打混,一張巧嘴能說會道的,她講話帶著鄉音,不管什麽話從她嘴裏說出來,都聽著特別質樸、特別真誠。


    太後臉上的笑意怎麽都遮蓋不住,“你養了白將軍這麽個好兒子,往後你也是富貴命,再不用做活兒了。”


    “我這富貴命也是沾了太後娘娘的光。”


    “怎麽沾我的光了?”


    “要不是太後娘娘生了這麽好的皇帝,哪裏能給阿澤賜府邸賜媳婦,讓我們白家都過上了好日子。”


    “你呀,快別說哀家了,你們從前在老家的時候,有沒有什麽趣事,給哀家說來聽聽。”


    “這趣事兒怪事就多了……”


    白秀英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攏嘴,雖仍忍不住冒出一兩句葷話,但她不管說什麽故事,最後總能繞回到太後和皇帝身上,直呼皇帝聖明、太後聖慈。


    太後與白秀英走在最前麵,一路說得熱鬧,旁人壓根插不進嘴。


    她們倆說笑得開心,身後的一大群夫人小姐臉色可就不怎麽樣了。


    今兒都知道是太後召見白澤的家人,京裏的夫人們收到消息說白家人都是鄉下來的泥腿子,一早趕到坤寧宮來看熱鬧。


    結果泥腿子白秀英壓根沒鬧出笑話,還跟太後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真是叫人又恨又妒。


    若說她們不想巴結太後,那是假的,可要讓她們向白秀英這樣明目張膽的拍太後馬屁,她們實在是做不到啊。


    出身高門,怎麽肯把自己放到白秀英那麽低的位置去呢?


    孫氏挽著沐縈之的手一齊走著,看著右相夫人那陰沉沉的臉色,隻覺得心情無比舒坦,低聲對沐縈之道:“先前我真是白替你操心了。”


    “娘,您對我還不放心嗎?”


    這十日來,除了讓白玲、白珍讀書習字,沐縈之還請了一位從宮裏放出來的姑姑教導禦前禮儀。白家母女都是伶俐的人,一學就會,今日進宮,沒有絲毫行差踏錯。


    不過,白秀英的這些故事,完全純屬意外,連沐縈之也沒想到,白秀英能得到太後的歡心。


    禦花園裏,宮人們早已做好了準備,散落在園子裏的八座涼亭都掛上了輕攏慢撚的綠色紗幔,挑開紗幔入亭,裏麵早上擺放著各色水果和茶點。


    太後照例說了幾句,便讓夫人姑娘們自己去玩,她仍留了白秀英,陪她在最大的涼亭裏說話。


    沐縈之找到沈明月,將白玲和白珍引見給了她,一齊占了一座涼亭坐下。她們三個都是年紀相當的小姑娘,當即投了緣,說笑著去園子裏看花,要比誰認識的花更多。


    等她們走出去,沐縈之才是真正的得了空,渾身覺得一鬆。


    白家母女沒鬧什麽笑話,還意外的獲得了太後的歡心。雖然人還在宮裏,但已經沒什麽可擔心的了。以太後今日的興致,就算是一會兒白秀英真鬧了什麽笑話,太後肯定也會笑著揭過。


    雖說沐縈之為著今日的覲見做了充足的準備,但在坤寧宮的時候,心一直是懸著的。


    她正想給自己倒一杯茶,一隻白皙的手在她之前端起了茶壺。


    “我給姐姐斟茶罷。”溫子清端著茶壺,站在桌子對麵。


    她來作甚?


    沐縈之吃不準溫子清的來意,平靜地縮回了手,“這怎麽敢當?”


    “這有什麽不敢當的,”溫子清輕聲一下,伸手拿起沐縈之麵前的茶杯,斟了大半杯,直接遞到沐縈之的眼前,沒有放在桌上。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裏畢竟是皇宮,沐縈之不想引人注目,便伸手接過茶杯,淺啜了一口,放回桌上。


    溫子清看著她,唇角輕輕一揚。


    沐縈之是第一次這麽靜靜看著溫子清。


    她的確長得不美,坦白說有一點醜。


    寬闊的臉盤子上,長著一雙狹長的細眼,不提她的闊筆、厚唇,但是眼睛和臉,就足以令人指摘。


    但沐縈之覺得,溫子清的氣質並不令人討厭。


    她整個人宛如沉在水底一般,任憑外麵驚濤駭浪,我自巍然不動。


    “溫妹妹可是有事指教?”


    “我哪有什麽可以指點姐姐的,我若說一直仰慕姐姐,姐姐是不是不信?”


    沐縈之隻是微笑,沒有應聲。


    隻聽得溫子清徑自又開了口。


    “一直,一直都想找機會跟姐姐說話的。隻可惜,我們兩家不對付不說,我們兩個人,從前都是不能出家門的。”溫子清輕笑了一下。


    “確是巧了。”沐縈之道。


    京城這兩位相府小姐,一直都是京城裏茶餘飯後的談資。


    一個是醜八怪,一個是病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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