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縈之這才回過神,慌忙地低下頭。


    她一直是不敢看他的眼睛的,前世第一次見麵是如此,今生也是如此。


    他的眼睛仿佛一個漩渦,總是有一股力量,拚命地將沐縈之拉進去。


    就比如,她剛才的不慎。


    白澤兩手各拿著一半葫蘆,遞了一隻到沐縈之手上。


    葫蘆裏盛了酒水,兩個葫蘆瓢用紅色的細線連著。


    沐縈之正欲飲下,又聽到白澤說:“等等。”


    白澤握住了沐縈之捧著葫蘆的手,將他的那一半葫蘆裏的酒往沐縈之的葫蘆裏倒了一點,從再從沐縈之的葫蘆裏往自己的葫蘆杯裏倒回了一些。


    他的手掌很大,因為他出身農家,又常年習武,手掌十分粗糲。


    沐縈之細膩的小手被他抓住,頓時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我們老家那邊的合巹酒,都是要將兩邊的酒混合在一起,才算合巹。”白澤道。


    沐縈之仍是不敢看他,低頭“嗯”一聲,同他一起將葫蘆裏的酒一飲而盡。


    她極少飲酒,偶爾會用一些果酒。


    葫蘆裏裝的是宮中禦賜的貢酒,酒香四溢,但裝酒的葫蘆是苦葫蘆,一苦一甜,正合了沐縈之心中滋味。


    她看著白澤接過她手中的空葫蘆,再次起身離開,走到了那架紫檀嵌染牙廣韻十二府圍屏後麵去。


    他在做什麽?


    更衣麽?


    沐縈之的心跳得極快。


    孫氏昨天捧了一堆冊子到她房中,教她如何侍奉夫君,她前世便看過,隨意一翻便扔到一旁。


    也不知道白澤有沒有翻那樣的冊子。


    或者說,他在外行軍的時候,早已行過了那事。畢竟在軍中,有專司為軍士紓解的女子。


    不過,沐縈之總覺得,像白澤那樣的人,已有鍾情之人,便不會再隨意行事。


    一轉念,又覺得好笑,明明她隻與白澤說過寥寥數語,哪裏就能了解他的為人了?指不定他就是風流成性,貪圖美色。


    這個念頭一出,沐縈之的心緒更亂。


    先前覺得白澤因為對沐靜佳癡情,不願與她喝合巹酒,但現在,蓋頭揭了,酒也喝了。


    洞房花燭夜剩下的儀程隻剩下周公之禮。


    沐縈之有自知之明。


    她的相貌,她的姿色,對男人來說,是不可阻擋的誘惑。


    現在看來,白澤雖然心不在她這裏,但總還是會對她行夫妻之實。


    沐縈之望過去,透過喜燭的光,可以看到屏風後晃動的身影。


    的確是在更衣。


    他……


    沐縈之此刻的腦中,想到的便是昨日孫氏給她的冊子。


    她當真隻是隨手翻了一下,但裏麵的有一幅圖印象十分的深刻。


    涼亭之中,女子抱著柱子站著,男子站在她的身後,將她的後背抬了起來。


    畫中的兩人緊緊貼在一起,旁邊一行小字注解:猿博,狀如猿之搏戲,男擔其股膝使臀背俱舉而交,女情欣喜,神形皆樂而男不泄,則可百病不生。


    那畫中男子,身形偉岸,沐縈之當時看了,便覺得像是畫的白澤,如今看著屏風後的身影,越想越覺得相似,臉龐亦如發燒了一般燙起來。


    她到底在想什麽?男女之間,若無真情,即使歡好,又怎會真心愉悅?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屏風後的白澤終於走了出來。


    他已經將喜服褪下,換上了單薄的寢衣。


    許是禮部的人沒量好他的尺寸,那身寢衣套在他的身上,顯得有點緊繃,露出了他隱藏的線條。


    那個身形,愈發像畫冊中的男子。


    沐縈之垂眸不語。


    遲疑中,白澤醇厚的聲音響起。


    “你的鳳冠霞帔看起來有些重,要我幫你褪下嗎?”


    ☆、24.第 24 章


    “不必, ”沐縈之本能地答道, 隻覺得身上每一處地方都警醒起來, 生怕白澤下一刻就會伸手來“幫忙”。


    她低聲道:“不必勞煩將軍了, 我自己來。”


    沐縈之站起身,也像白澤那般, 走到那架紫檀嵌染牙廣韻十二府圍屏的背後。


    屏風後麵是衣櫃和妝台。


    沐縈之坐在妝台前, 頓時有點手足無措。


    她從來沒有自己動手更過衣, 也沒有自己動手卸過妝, 更沒有自己給自己解過發髻, 何況還是今日這樣繁複的發髻。


    看著鏡中的自己,她實不知該如何下手。


    猶豫再三,她決意先把頭麵取下來,往常春晴她們也是這樣的。


    沐縈之順利取下了最沉的那隻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輕快地舒了一口氣, 接著她又去取紅寶石耳墜,然而一用力,耳洞那裏就傳來了一陣劇痛。


    “嘶!”沐縈之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怎麽了?”白澤隔著屏風問。


    沐縈之摸著發紅的耳朵,終是決定放棄,“煩請將軍請我的丫鬟進來。”


    “好。”


    片刻後, 秋雨和冬雪就走了進來。


    一見沐縈之端坐在妝鏡前, 便知怎麽回事。


    “姑娘,要伺候沐浴嗎?”往常沐縈之入睡前, 總要泡一個花瓣浴或者牛乳浴。


    “不必了, 洗把臉就行。”沐縈之斬釘截鐵道。


    怎麽可能在這房中沐浴?


    “是。”


    當下冬雪就去打了盆水, 幫沐縈之淨麵,秋雨則熟練地將沐縈之的發髻散開。


    等理好妝發,冬雪將寢衣奉上,為她更衣。


    沐縈之的寢衣與白澤的寢衣是同一匹雲錦做的,等她換上之後,才明白並非禮部的人弄錯了白澤的尺寸,而是這寢衣本就是做得貼身。沐縈之身姿極為纖弱,平時穿別的衣裳空落落的,這寢衣卻如貼在她的身上一般,將她的線條和盤托出。


    沐縈之不必看鏡子,便已覺得渾身不自在。


    “我記得我的箱籠裏帶了寢衣,你們把那件取出來,給我換上。”


    冬雪和秋雨相視一笑,竟敢不答她的話,徑直出了屋子,將房門重新合上。


    洞房裏又隻剩下沐縈之和白澤二人。


    沐縈之獨自坐在屏風後麵,踟躕著不敢擅動。


    六月已入夏,但夜間風涼,寢衣輕薄,沐縈之坐在那裏,身上冷颼颼的。


    今日一早就醒來,片刻不得鬆弛,到了這個時辰,她恨不能鑽進被窩裏,好好睡一覺。可偏偏,白澤像一堵牆一樣坐在榻邊。


    沉默了許久,白澤先開了口。


    “夫人,你換好了嗎?”


    “我……”


    想說沒換好,但丫鬟都退出門許久了,再說沒換好,豈不是掩耳盜鈴?


    沐縈之正在醞釀著措辭,屏風那邊的白澤似乎沉沉歎了口氣。


    “你不必害怕,你不願意做的事,我是不會去做的。”


    踏進洞房之後,他們互相都在客套著,將這出洞房花燭夜扮演得很好。


    但白澤一句話就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他的聲音涼如水,一滴一滴落在沐縈之心上。


    一時之間,她胸口仿佛堵了千言萬語,想說的話太多,竟不知該從哪一句說起。


    是啊,他們倆都不願意做的事,怎麽會發生呢?


    是沐縈之庸人自擾了。


    頓了許久,方才平靜地回了一句。


    “多謝將軍體諒。”


    白澤站起身,從榻上拿了一個枕頭,徑直走到窗邊的紫檀木美人榻上,將枕頭往上一扔,便躺了上去。


    他果真是無意洞房的。


    沐縈之如釋重負。


    見白澤已經躺下,她終於繞出屏風,如願以償的鑽進了被窩裏。


    雲錦織成的錦被輕盈柔和,帳頂繡著盛放的百合,處處透著用心和喜慶。


    沐縈之剛剛還覺得困倦極了,這會兒躺下了,怎麽都睡不著。


    她將被子往頭頂拉了拉,隻把眼睛露在外麵,扔了一絲餘光到美人榻那邊。


    這一望,頓時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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