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上的冰棍吃完,她嘴裏銜著棍子,左看看右瞧瞧,發現真的跟老板娘說的,很多店都已經在緊閉的大門上貼了告示,寫著因為拆遷的原因,搬去了哪裏哪裏,讓老顧客順著地址找過去。


    她腳步頓住,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的那幾家連在一起的店麵,偏了偏頭,將冰棒棍子拿了下來,舔了一下腮幫子。


    這三家店跟剛才一路走過來的店麵完全不是一個風格,門口同樣拉起了大紅色的橫幅,拉了三家店那麽長,上麵寫著“不拆不拆我不拆,孩子沒回來”。


    真正吸引聞靄注意的,是中間的這家店麵的牌匾。


    上麵放了成百張小型的照片,都是不同的稚嫩的麵孔,在中間是一張放大的照片,上麵是一個剪著蘋果頭的小男孩,烏溜溜的眼睛,兩頰還暈著兩坨可愛的小粉雲。


    可能是掛在外麵,經年地風吹日曬雨淋,導致這張照片也變得模糊和泛黃。


    下麵寫著六個蒼勁,而又溫柔的大字。


    楊澍寶貝回家。


    感覺像是有什麽東西緊緊地吸住了自己的腳一般,聞靄站在門口良久,都沒敢踏進這家麵館。


    一直到身後有壓力傳來,她還沒回過頭去,就聽到了那個清涼,又讓她心中安然的聲音。


    “不進去麽?”


    作者有話要說:  聞靄:汪!


    ☆、周三  點卯


    聞靄僵直了背, 慢慢地轉過頭去, 看著那個早上才彼此尷尬分別的男人, 此刻正單手插兜,閑適地站在身後。


    聞靄麵無表情:“你在跟蹤我?”


    陸瑾昀似笑非笑:“緣分。”


    聞靄翻了個白眼, 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之後, 就踏步走了進去。


    身後的腳步聲不停, 輕緩淡定,在自己的對麵停下。


    “這位先生, 店裏麵的地方這麽多, 不需要拚桌的。”聞靄指向旁邊空空如也的座位, 示意他過去。


    一個十歲出頭年紀的小孩走了過來, 手上還拿著本子:“叔叔要吃什麽?”


    陸瑾昀自巋然不動,依舊挺直著背坐在那, 伸出手指了一下聞靄:“她先點吧。”


    那小孩點了點頭, 看向聞靄的時候,臉頰稍稍變紅:“這位姐姐, 要吃什麽?我們店裏麵的招牌是黯然銷魂麵,很好吃哦!”


    聞靄撐著下巴,表現出興趣十足的樣子:“這名字起得好,怎麽個黯然銷魂法?”


    小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刀削麵裏麵加上我媽媽自製的辣椒醬, 又麻又辣又好吃, 媽媽說是吃到欲罷不能,黯然銷魂。”


    聞靄一拍桌子:“好咧,就給我來一碗這個。”


    看到小孩轉向自己, 陸瑾昀思索片刻,朝他笑了笑:“那就給哥哥來一份一樣的吧。”


    小孩記菜單的筆頓住,眨著眼看了他一下,半晌才哦了一聲。


    等到小孩走了之後,她才斜眼看著對麵西裝革履的男人:“哥哥?”


    陸瑾昀淺笑著點頭:“乖。”


    聞靄:“……”她有些煩躁,“你來這裏幹什麽?不要告訴我又是剛從法院出來?”


    陸瑾昀搖了搖頭:“工作。”


    她愣了愣,抬眼跟他直視著:“工作?來這裏?你要改行開麵館來這裏偷師嗎?”


    陸瑾昀掀唇正要說話,去而複返的小孩,給他們這一桌拿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東西過來。


    “這是送給你們的。”他仿佛都已經習慣了,也沒有多解釋什麽,放下之後就朝著後廚走去。


    聞靄看向桌麵那個四四方方的小紙盒,看起來很熟悉,就是他們休閑娛樂的時候會玩的撲克牌,隻不過現在手機盛行,能玩的東西太多,這小玩意倒是比較少見了。


    所以來這裏吃麵還能送一副撲克牌?


    對麵伸來一隻指節修長的大手,將那副撲克牌拿了起來,拆開了表麵的包裝之後,將裏麵的54張牌拿了出來。


    拿出來的那一刹那,聞靄終於懂了老板的意思是什麽了,但隨之而來的,是心裏冒著泡咕嚕咕嚕而上的那股擋不住的澀意。


    撲克牌的背麵,不是日常所見的撲克牌的那些花紋,反倒是一張照片,照片裏睜著清涼透徹的眼睛看著她的小男孩,笑得燦爛無憂。


    照片下麵是簡單的描述信息。


    編號:43178,姓名:陳冬,出生日期:2000年3月4日,走失日期:2006年8月8日,走失時身高,105cm左右。


    身上特征:耳朵後方有一個雞蛋大小的胎記,笑起來有酒窩,單眼皮。


    直到撲克牌上麵出現了一滴淚珠,模糊了上麵的字樣,聞靄才意識到她眼中已經盈滿了淚水。


    對麵的陸瑾昀歎了一口氣,抽出一張紙巾給她遞了過來,看到她怔怔地沒有動彈,抬起手在她眼周柔柔地擦拭起來。


    聞靄吸了吸鼻子,接過他手中的紙巾,在麵上用力一擦,然後紅著眼眶看著桌上的撲克牌。


    每一張撲克牌後麵的照片都不一樣,聞靄在其中找了一會,才找到了那個叫楊澍的小男孩。


    這是一張全身照,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小男孩,似乎真的默契地配合著他的名字,在一個噴泉前站的筆直,歪著頭朝鏡頭比著v字,笑得天真無邪。


    她扭頭看著端著兩碗麵走過來的小孩,拿著手上的照片跟他比對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依稀覺得眼前的小孩和照片裏的孩子眉眼間有幾分相似。


    “你叫……”聞靄看著他熟練地將盤子擱在桌子上,然後仿佛不知道燙似的,雙手捧著碗從盤子裏端了出來,放到了桌麵,還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桌上的撲克牌。


    “我叫楊攀陽。”小孩看了看她手中的照片,擦了一下額角的汗,“那是我哥哥,楊澍。”


    聞靄喉間微哽,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柔聲問道:“你見過你的哥哥嗎?”


    楊攀陽搖了搖頭,店裏麵沒有其他的客人,他索性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我出生的時候哥哥就已經走丟了,我媽媽說我的名字叫做攀陽,既是攀登太陽的意思,又是盼楊,盼著我哥哥楊澍回來的意思。”


    聞靄突然就很想見一下他的媽媽,看看是怎樣的一個女人,懷著怎樣的思念之情,才能給兒子想出這麽一個富有思念意義,又滿含著朝氣的名字。


    陸瑾昀指了一下外麵,低聲問道:“你們這家店,在這裏開多久了?”


    “從我出生開始,我就在這了。”楊攀陽笑了笑,“這條街,我閉著眼睛都能走完,特別特別的熟。”


    他笑著笑著,聲音又變得有些失落:“可是好多人都已經搬走了,現在走過去,都沒什麽意思。”


    聞靄抿了抿唇,還想張嘴說些什麽,就聽到後廚傳來一個女聲:“陽陽?”


    楊攀陽應了一聲,朝他們揮了揮手,就跑了進去。


    陸瑾昀和她對視良久。


    “你是為了風之島項目來的吧。”聞靄垂下眸沉吟了一會,才開口問道。


    她想起昨天看資料的時候,有提到公司請了外部律師顧問來為拆遷安置工作來提供顧問服務,現在聯係起坐在自己對麵的男人,她算是把事情都串了個明白。


    陸瑾昀嗯了一聲:“本來是宋葙接的。”看到對麵的女人身子僵了僵,他又解釋了一下,“但她今天離職了。”


    聞靄終於忍不住抬起頭,昨天才見著她在辦公室裏以女主人自居,怎麽今天就離職了?


    陸瑾昀迎著她的眼神,毫不避讓:“員工的去留,我無法左右。”


    聞靄輕描淡寫地哦了一聲。


    低下頭吃麵的時候,卻沒能控製得住嘴角上揚的弧度。


    花了錢請了律師,聞靄不問白不問。


    “這一塊的拆遷,你有什麽意見?”


    陸瑾昀看著碗裏的紅油,輕輕地蹙著眉:“點對點,卯對卯。”


    對麵的女人抬起頭,嘴裏還胡嚕著一根麵,眼睫輕顫,有一絲懵懂:“啥?”


    陸瑾昀看著她嘴角沾著的一粒小小的芝麻,眼神轉瞬變得幽深,直勾勾地盯著她,伸出手在自己嘴角的位置,指了一下。


    誰知道對麵的女人臉色倏地變紅,抬眼瞪了他一下:“流氓。”


    陸瑾昀:“……”


    發生了什麽事?


    “對於那些堅持到最後隻是想談一個好價錢的,我的建議是能耗著就耗著,剛才我在周圍稍微走了一下,也聊了一會,其實有些沒拆的,雖然看著淡定,語氣裏也是微微透著一絲著急。”


    他想起那些撐著最後一口氣的店家,跟他聊著聊著就會走出店麵,看著空空如也的街道,兩側一間間緊閉的店門,最後幾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


    這一點聞靄也是跟他觀點一致:“嗯,這是點對點,那卯對卯呢?”


    陸瑾昀看著她身後掀開簾子走出來的中年女人,輕聲說道:“卯對卯,就是對於那些寸步不讓的人,先一點一點地試探著,看看他們的底線在哪裏。”


    “來,先生小姐,嚐一下我們店裏的新品,雙皮奶。”老板娘端著兩碗嫩白得如同豆腐一般的雙皮奶走了過來,放到了桌上。


    聞靄有些受寵若驚,抬頭朝她點頭致意,低頭挖了大大的一勺塞進嘴裏,細膩嫩滑,入口即溶。


    “謝謝你,老板娘,真的很好吃。”聞靄眨著星星眼,朝著老板娘豎起了大拇指,“我在家裏自製過,總是很容易變得很稀,你這個就剛剛好,稠度剛好,而且很軟滑哦!”


    她的誇獎比較走心,老板娘被她逗得很開心:“哎呀,小姐你過獎了,我這還是第一次嚐試。”


    旁邊的楊攀陽欲言又止,廚房的垃圾桶裏,明明就扔了五六個空的牛奶瓶。


    算了,還是不拆穿了吧,免得被他媽媽藤條燜豬肉。


    聞靄跟老板娘就“雙皮奶怎麽製作才會又滑又好吃”這個話題聊了起來,聊到最後聞靄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老板娘,這附近不是要拆了嗎?你研製新品是找到新的店麵了嗎?”


    老板娘唇邊的笑意一滯,嘴角沉了沉,緩緩搖了搖頭:“我們不會搬的,不管他拆不拆,我們這家店在這裏,就是在這裏。”


    “我們三家店都說好了,要做一輩子的老街坊。”


    她餘光看向桌上,眼神一顫,伸出手慢慢地拿起了那一張黑桃k。


    “我們家小澍隻記得這個地方,如果我們搬走了,他回來的時候找不到了怎麽辦?”


    **


    從店裏麵出來,聞靄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


    “沒有底線,”她看著旁邊默不作聲的男人。“談錢傷感情,他們不談錢,傷心。”


    “這三家店,是違章建築。”陸瑾昀低頭看著她,“這三家店都沒有取得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就在平房上自建了兩層樓。”


    “法律有規定,拆除違章建築和超過批準期限的臨時建築,不予補償。”陸瑾昀表情平靜。


    聞靄的麵色一下就沉了下去:“陸瑾昀,你還是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叔叔和姐姐?


    嗬嗬.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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