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丈高的城牆之下,潔白的地麵上,錦鶴就仰麵躺在城門邊,他的麵容已經摔得支離破碎,誰也認不出他是不是江令世子,血跡就鋪在他身下,浸入雪地裏,像一朵碩大刺眼的紅梅。


    白朮愣愣的看著,覺得此時的雪,前所未有的大,前所未有的冰寒,冷得他心都跳不動了。他看著錦鶴就在腳下,隔得那麽遠,那麽遠……


    他跌倒在牆邊,眼淚流過幹裂的眼角,風一吹,像刀割一樣疼。


    “錦鶴……”


    “錦鶴!”花盡大喊一聲坐起來!


    陳安趕緊衝進來,見花盡滿頭的虛汗,緊張問:“莊主?莊主,您怎麽了?”


    花盡怔鬆半天,才從悲切的夢境中緩過來,他掀了被子下床,陳安趕緊把衣服給他從木施上拿下來,伺候著穿上。


    陳安說道:“莊主,赫管家說,無絲蠶的蠶絲已經備齊了。”


    “南尋呢?我要見他。”


    “大概在藥廬煎藥。赫管家正好去看您的藥煎的如何了,等您稍會兒用了早膳,便正好能端來了。”


    赫中這邊正在藥廬內。


    他剛進了院子,滿院的藥香,可卻沒見著平日裏抓藥曬藥的南大夫。


    又到了臥室前扣了幾聲門,裏麵沒人應。


    又邊敲邊喊了幾聲,裏麵才傳來一聲:“進來。”


    赫中疑惑的推門進入,隻見房中無人,又繞進裏間,才見人躺在榻上,帳幔垂掩在外,看不清內況。


    一隻修長的手掀開簾子來,赫中驚在原地不敢出聲。


    隻見南大夫那一頭垂肩的長髮,發色盡白,此時他麵色疲憊,正努力扶身靠在摞起來的枕頭上。


    南尋平常的看他一眼,聲音有些低,但語氣仍如往日那般平和:“什麽事?”


    “無……無蠶……蠶絲,終於集齊了,整整一百七十來斤,三年的人力財力,實,實在是太不易了……您去看看麽?”赫中心中的驚惑未解,此時仍是思緒不利索。


    南尋聽話眉頭一皺,緩緩揮揮手:“先放著吧。”


    “可您,您這滿頭白髮……”


    “毒發所致。”南尋隨口一句,語氣淡的像是說別人的事。


    赫中心道,南大夫是神醫在世,他這邊淡然,想來是這毒素並難不了他。神醫連人都能救活,白髮變青絲算什麽?


    “那我這就去回莊主的話,說您身體不適,這蠶絲先擱著再看吧。”


    南尋點點頭,便下了床。又叫住他:“跟你們莊主回話,我今日便要回趙國一趟,來不及與他告別,這就要走。”


    “您要走?為何如此著急?”赫中趕緊問。


    “我這毒……要回趙國拿藥。”


    赫中點點頭,心道上回救莊主的時候,也是回趙國取藥,這回解毒,也去趙國取藥,說得也通。便又問:“那老夫這就去給您備馬。”


    南尋點點頭,赫中便合門離開了。


    這邊的花盡一直也等不到南尋來,等不及赫中的回覆,他便自己找來了。


    花盡的心中莫名的不安。他想起昨天南尋的眼神,加之心悸於方才的夢,他現在等不及太久,必須找南尋要一個安心的答案。


    進了南尋的房間,南尋在收拾衣物,花盡看見他的頭髮,險些沒認出來。


    “你……頭髮怎麽了?”他問。


    “隻是稍不小心,吃錯了藥劑,研出解藥來便能恢復了。”


    “你這又是做什麽?”他看著他的包袱問。


    “我要回一趟趙國。”


    “你要走?”花盡眉頭一皺。


    南尋點點頭。


    “陳安說,無蠶絲已經集全了。”花盡又說。


    南尋依舊隻是點點頭,並沒有要將話題探討下去的意思。


    花盡又追問:“那你下一步計劃是什麽?”


    南尋在心中嘆口氣,說道:“等我回來,我會有辦法的,我會復活他。”


    “你有把握的對吧?”


    南尋點點頭,已經將包裹係了結,走到門邊,花盡轉過身來看他,他忽然止步轉身,回來將花盡擁進懷裏。


    花盡一詫,警惕的格手抵他:“你要做什麽?”


    南尋笑了笑,便放開了他:“要等我回來,不準死,藥要按時吃,把心放安了,別折騰身子。”說完不等花盡反問,便出去了。


    八日後,南尋回到了趙國。


    到天義莊的時候,人已經憔悴的不成樣子,就如是拚一口氣撐到了家一般,嚇得葉消險些沒敢認自己的師兄。


    葉消趕緊就扶著人往蕭傾暮那兒去了。


    蕭傾暮雖不能視物,但稍一搭脈,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這是讖魂草的藥毒。”他淡藍的眼瞳慢慢一轉,惋嘆的搖搖頭:“師兄,你用情太深,你救他,可誰能救你呢?”


    葉消一聽,著急問道:“大師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回來一趟就這樣了?”


    南尋疲憊的眨了眨眼睛,撐頭沒說話。


    葉消隻好又問蕭傾暮:“二師兄,難道你們兩個加起來都沒辦法?”


    “你忘了師父當年中了妖毒,本想借讖魂草冒險一解,卻也是一夜白髮,毒入五內,隻苦苦留了半月便去了。”


    蕭傾暮此話讓葉消想起自己的父親葉聽雲,他心念一悲,當時也是兩位師兄在場,結果仍是束手無策。


    “世人都傳我南氏神醫,我卻連他也留不住。”南尋自嘲的笑著自己。


    葉消急接話茬道:“你不僅沒留住別人,還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南尋便沒再說話,隻是覺得自己最終也救不了花盡,心下悲切。


    那活在冰川下的無絲蠶十分稀有,十隻活一,一隻一生隻吐三寸絲,若要集齊一個人的用量,隻怕再有錢也要耗上半輩子的時間。


    原以為,可以借著這個由頭,能讓花盡撐著念想活著。


    是自己低估了麒麟莊的財力,還是小視了花盡的執念?


    ☆、第53章 陰陽鏡


    南尋的毒,蕭傾暮也幫不上忙,他隻好將大量的內力先注入南尋的體內,尚且能替他多撐幾日。


    而南尋,他還是放心不下遠在黎國的花盡,又怕花盡見到自己這般落拓,露出破綻。便讓妹妹南玉又去了黎國,替自己圓個局,幫忙照看花盡的病情。


    可事,又能圓到幾時呢?


    南尋時常擔心的想著。他這身子養的並不良好,即使有蕭傾暮不斷的幫他以內力維持。


    身不由己,雖病不治,隻因心有憂慮之事。


    他終於能明白花盡為何久病難愈,日日憂鬱淡漠的的那種心情了。


    這些年,他心裏定是苦楚不能傾訴的。


    已經是化凍的初春,幾日後,南尋披著厚厚的大氅,靠在蓮池邊,看著冰凍消融的水麵。


    蕭傾暮也在他身旁立著,兩人都沒說什麽話,隻似在感受清寒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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