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一開口,聲音嘶啞艱澀。  見這人終於醒來了,精衛把她抱在懷中,用毛毯將女醜裹得嚴嚴實實,用水杯喂她喝水。  女醜急切的喝了一杯,水從嘴邊溢出,她也隻顧著喝水,對自己的處境沒有絲毫的反應。  精衛看她這樣,忙讓海燕再去弄一杯水來,同時用衣袖給女醜簡單的擦了擦臉上的水,裹緊了毛毯問:“你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突然天亮是和你有關嗎?”  那一聲鳴啼是怎麽回事?  精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聽到一聲橫貫天地的鳥鳴,太陽極速升起,此刻還是深夜一點多,天已經和下午一點一樣明亮,月亮還掛在天上沒有落下。  此刻日月同天,所有人都被這奇怪的景象驚得失去了言語,妖管局各種電話更是要打爆了。  網絡上更是出現了諸如世界末日種種傳聞。  這種情況,就算是東媖睡得再死也不可能毫無所覺,更何況他才剛吃完東西閉眼睡覺,聽到那一聲鳥鳴瞬間就驚醒了。  等他出來的時候,精衛已經飛到了附近,他們正是在門口發現了渾身赤果的女醜。  女醜像是反應不過來一般,神情很恍惚,在發現自己似乎在複明時更是滿臉迷茫,手不斷的摸著自己的身體。  東媖一個男孩子都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不敢抬眼看她。  半晌才聽到一聲壓抑著驚訝的抽泣。  女醜看著自己猶如少女的雙手,白嫩、柔軟,哭得泣不成聲。  她居然恢複到了被獻祭前的樣子,身上醜陋的疤痕再沒有蹤跡,可她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人們因她暴曬而死渾身疤痕,以女醜之屍叫她,女醜逐漸就成了她的名字。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隻記得一陣熟悉的灼燒刺痛,身上的疤痕開始脫落她痛苦的在地上哀嚎,疼痛過後她就有了呼吸,重獲了新生。  “我、我是女醜……我是女醜之屍……”女醜磕磕絆絆的說著,聲音嘶啞艱澀,與白嫩清秀的樣貌相比,她的嗓子像是單獨丟棄到幹旱地區暴曬了一般。  但沒有人會在意這個。  精衛聽到她的名號,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向東媖。  女醜哭著,又哭又笑的看向兩人:“你們知道…知道應龍神嗎?我想見他……我……”  東媖:??  發現精衛又看向自己,東媖驚了,他像是炸了毛一般,猛然往後挪了挪,不可置信的指著她:“你、你見他幹嘛?和他有什麽關係?”  天呐,不會是舅舅的桃花債吧?!  難道獻姨是因為舅舅不檢點才沒和舅舅在一起?  不能吧?舅舅不是那樣的人!  但都說人不可貌相……  東媖糾結了,內心情緒十分複雜,清冷白淨的小臉在外人麵前嚴肅皺起,一副被冒犯沉思的模樣。  “我……我好了,我好了……他救我……我想向他道謝……”女醜磕磕絆絆的說著。  如果沒有當初應龍神降下的一場大雨,她死後隻會化作怨靈,永遠的困在死去之地。可他仁慈悲憫,落下大雨叫她以女醜之名被奉神女,賜她大蟹代步遨遊天地。  縱使之後再未見過,縱使族群死後她無人供奉流亡世間逐漸瘋魔,可他賜予女醜新生之恩,便是耗盡一生也無法報答。  女醜想見一見他,讓應龍神知道自己當初的舉動真切的挽救了她。  作者有話說:  都讓開,我攻崽要起飛了,蕪湖——  《山海經》海外西經:女醜之屍,生而十日炙殺之。  海內有兩人,名曰女醜。女醜有大蟹。  所以龍龍吃的大蟹就是女醜的,女醜之死有獻祭的意思,有山海經記載她死的時候青衣、遮麵,在古代人們為了驅逐旱魃會做各種替身,要麽火燒要麽土埋甚至丟到糞坑裏,意圖通過這種方法驅趕旱災;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64章 清蒸海大蟹·四  “大太陽!大太陽……”  東媖在林中來回尋找,終於在小島的崖邊發現了男人的身影。  男人還穿著幾個小時前的衣服,半長的黑發長到了腰間披散在肩頭,猙獰紋身附著在肌膚上卻不見往日的凶惡,反而顯露出幾分孤高之感。  東媖眼眸掃過,很快就隻顧得上找到男人的喜悅。  他腳步輕快,走到男人身邊伸手就去拉,猝不及防對上一雙湛湛金眸。  那金眸冷冽,孤高清冷難以言說與之對視的感覺,仿佛世間萬物都在他的眼中,明明人是在自己麵前,卻仿佛隔著很遠很遠。  東媖一時膽怯,不知道為什麽本能的瑟縮了一下,試圖拉人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咬著唇猶猶豫豫的收回手背在身後。  “你當初,為什麽要叫我大太陽?”  寡淡的唇開開合合,東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殷許是在和自己說話。  他「唔」了一聲,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塊,蔚藍如藍天之海的眸子裏清澈清晰,倒映著男人冷漠的側臉。  “大太陽,就是大太陽啊……”東媖的話裏是一片天真爛漫,他看著殷許,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了,隻能委屈又不解的重複:“大太陽就是大太陽……”  不是別的什麽,就是太陽。  屬於他的太陽。  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小嘴撅起鬱悶的踢著腳下的石頭,小聲抱怨:“你去哪裏了?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我還見到了舅舅以前的故人,說要見舅舅,還以為是他的桃花債,都要嚇死了,你也不在……”  小龍崽嘟嘟囔囔的,越說越委屈。  從見麵開始,殷許就很少會一聲不吭的離開他這麽久,久到要小龍崽自己去找才能找到,見麵對自己這麽冷淡,一直冷著臉很嚇人。  聽到他話語中的委屈,殷許好似才從某種境界中驚醒,他神情恍惚一陣,回過神就見小龍崽眼尾泛紅,小嘴巴撅著能掛油瓶了,顯然是十分委屈不解的,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己。  他才意識到自己把人欺負狠了,遲疑著伸手摸了摸小龍崽的臉,沒有被拒絕又摸了摸頭,逐漸才抱進懷裏。  東媖乖順的讓他抱,但心裏還是有些委屈的,泄氣般抓著殷許的胳膊咬著不放,殷許也任他咬。  這樣多沒勁,小龍崽咬了一會就不想咬了,撇嘴抱著男人蹭了蹭,受足了委屈的嗓音有些奶,不滿的問:“你剛剛在想什麽呀,我想拉你你還凶我。”  “沒想什麽……”殷許口中敷衍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感覺手臂一痛,小龍崽張牙舞爪的瞪他。  他無奈一笑,眼神柔和下來,溫柔的摸了摸東媖的金發,目光看向遠方。  “我在想,我的父母……”  “嗯?”提起這個東媖有些好奇了,“你是在想爸爸媽媽嗎?”  “嗯。”殷許應了一聲。  看向遠方目光深邃。  他從出生開始,就從未有此刻如此了解自己的身體。  破殼而出時那嫌棄惡意的話語似乎一直伴隨他的成長,他現在仔細回想,想不起破殼時的畫麵,隻記得那隱隱約約充滿惡意的嫌棄。  原以為已經忘記了,現在回想居然又清晰了起來。  ——原來是個畸形,難怪被丟了,可憐喲……  ——叫叫叫!走路都不會就是個殘廢,隨便喂把土算了,死了加餐……  ——廢物!廢物!殺人你不敢,異獸你打不過,帶著你有什麽用,真是個廢物!  ……  諸如此類的話語,暴力與饑餓殘酷的伴隨他的幼年期。  嫌棄與貶低一直在耳邊低語:「你要把畸形的腿蜷起來」、「你要學會作惡才有好日子」、「是你不夠強大才會被欺負」……  但是他看著看著自己的手,扯了扯嘴角,突然覺得可笑。  他居然是金烏,三足金烏!  他原不該是作惡多端的凶獸,而是世人供奉的神獸,卻在出生前被拋棄在大荒。  沒有出生在湯穀,從一開始就是畸形,不知父母不知來路,跟隨著凶獸最後作繭自縛。  他閉上眼,還能聽見饕餮氣急敗壞的怒吼,在三百多年前那場滔天大火中,他被神獸圍剿時在說:“你得救我,白梟!我死了你也逃不過,你一生都要躲藏在我的陰影中,你這個陰溝裏的小老鼠。”  他那個時候是怎麽想的?  啊,好像是在想,真無聊啊,人殺人妖殺妖一直都是在打打殺殺。  他成功和饕餮分道揚鑣,可最後也沒有把人生過好,環顧四周竟無一處可以依身。  於是他甘願飛入神獸的陷阱,看著饕餮狼狽逃離,隻覺得好累。  這一生過得不好,下輩子別來了。  可他再睜開眼,奶呼呼的小龍崽正扒著他的胳膊好奇問:“大太陽的爸爸媽媽是什麽樣的?我很人道的,可以放你回去見爸媽的,就是就是,我可以跟你回去嗎?沒有大太陽我不會做飯qaq。”  龍龍會餓死的。  暖暖的溫度從胳膊一直傳遞到心裏,殷許怔怔的注視著小龍崽,布滿老繭的手微微屈擦過軟軟的臉頰,小龍崽微睜大眼不解又茫然的看著他。  他忽而輕輕笑了起來。  與之相比,蛻變後發現自己是三足金烏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殷許俯下身抱住了小龍崽,將臉埋進他的脖頸中,感受到溫熱的脈搏在手指下跳動,是他前生所未有過的鮮活。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我沒見過他們。”  殷許已經足夠強大,他不再需要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沒必要再去探尋被拋棄的原因。  就算是妖獄三百年,他也自己在黑暗中熬了過來。  但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應該抱一抱東媖。  東媖突然被抱住還愣了一下,他茫然的眨了眨眼,順理成章的回抱男人,聽到他的話雙眼泛起熱意,學著殷許哄自己的樣子,胡亂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沒事沒事,我也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媽媽,但我有舅舅,現在有你,你現在也有我,我們一起過日子!”  “大太陽超——級厲害的,他們不要你是他們的損失,我就很厲害,慧眼識珠。”  東媖揮舞著手比劃,一邊安慰殷許,一邊還要偷偷拉一下自己。  覺得自己真的特別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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