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朝她望了一眼,道:“王妃,小心。”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踏著水中的台階一步一步離開了冰窖的水中,一身身衣不斷滴著水,出了冰窖,冰涼的夜風一吹周身如冰刀刺骨。


    淩霄打著燈籠走在前麵,馬車已經在府停好,他走近馬車取了厚重的披風遞到她麵前,她淡淡搖了搖頭,準備上馬車,淩霄將披風朝她麵前一遞:“是皇上要屬下帶著的。”


    她微怔片刻,探手接過,將披風裹在身上。淩霄一掀車簾道:“皇後娘娘,上車。”她舉步上了馬車。


    冰窖之內的祝雨行幾人也很快出了來,看到府外遠去的馬車,每個人都不由揪緊了心。


    “現在怎麽辦?”祝雨行出聲道,在汴京城中,他們如置案板,任人宰割,王妃一人獨入深宮,連個幫手都沒有。


    雲霄一向最冷靜,而此時顯然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沉默半晌道:“想辦法通知疾風堂,讓錦州和燕城知道此時王妃的狀況,早作應對,實在不行隻有一戰。”這兩年來,蒼月與西方南西北看似相安無事,但暗地之中爭鬥不相上下,起戰事也是在所難免的。


    “我跟去看看,其它的事你先處理。”祝雨行說完便朝著馬車離去的方向追去。


    這深冷漫長的秋夜,註定無人安眠。


    明月清冷,夜風習習,馬車自寂靜的長街緩緩行過,路上偶有行人,鳳淺歌默然坐在馬車之中,一片黑暗看不清她麵上的神色,一身濕衣讓裹在身上的披風也變得半潮,濕漉漉的長髮不斷濕著水。


    這段路,似乎特別漫長,又似乎特別短暫。


    兩年前自汴京離去,她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回來,也不會再見到他。修涯是一個特別存在,不是愛,卻有情,不想傷害,卻註定虧欠一生。


    “皇後娘娘,到了。”淩霄停下馬車,掀開車簾道。


    她深深吸了吸氣,起身下了馬車,馬車停下的地方不是皇宮之內,高大的府門外,兩盞長明燈在燈風中舞動,鎦金的巨匾上“衛國將軍府”五個大字,在幽暗的光影中時隱時現。


    她望著那高大的府門,目光有些怔然,不覺間所站立的地方已經積了一灘水。淩霄讓侍衛將馬車拉了下去,到身前道:“皇後娘娘,外麵風涼,先進府吧,皇上已經等著了。”


    她緊抿著唇,一語不發地隨在淩霄身後,邁進衛國將軍府的大門,府中一糙一木依舊如往昔,沒有一點變動,夜風攜著紫藤花的香氣,撲麵而來,離夢園越來越近,她的腳步越來越慢,心越揪越緊……


    淩霄將她帶到夢園門口,道:“皇後娘娘,您自己進去吧。”說罷便轉身離去。


    園中沉寂,夜風清涼帶著花香淡淡,她立在園門之外,遠遠看著房內的燈火明亮,隻覺得腳步沉重再難邁出,衣衫上水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都變得格外清晰。


    時間安靜的流逝,屋內的人沒有出來,屋外的人沒有進去,就這樣一直僵持著。她微微斂目,深深吸了吸氣,冰涼的空氣吸入肺中仿如冰針一般刺痛,她舉步朝園內走去,夜風卷著落花在空中飄搖,偶有落在她身上的,這片園中有太多回憶,沉重得讓她無法喘息,兩年了,她從未提及,也從未想起,以為就可以這樣忘了,原來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屋內沉寂,一襲青衫的男子在燭光,俊美如玉,手指拈著一粒白子卻已經半晌都未落盤,另一隻扣著桌案的邊沿,指骨微微泛著青白,如劍的眉緊緊皺著,他知道她在外麵,卻極力壓抑著自己欲奪門而出與她相見的衝動。


    他沒有在皇宮等著她,那不是她喜歡的地方,隻有這裏,隻有這裏是曾經讓她感到一絲喜歡的,隻有這裏才有一些屬於他們的回憶。


    他卑鄙嗎?拿血蓮脅迫她前來相見,他何嚐想如此逼她,如果不是這樣,她根本不會來的。


    兩年來,他有多少個夜在這個房間徹夜無眠,她與他的點點滴滴每天傳回京中,她在錦州一年獨守,他們在元州相遇,他們去了燕城,他們成婚,他們的聆風小築……


    一樁樁一件件都如利刃般淩遲著他的心,也許真的有因果報應吧,曾經她為他受了太多苦痛,所以要他如此心痛來償還嗎?


    她的腳步聲漸近,很輕很輕,很慢很慢……,他拈在指尖的棋子頹然滑落在棋盤之中,傳出清晰的聲響,很快歸於沉寂,他抬眸望著站在門口處的女子,她瘦了,也憔悴了,是因為那個人嗎?


    鳳淺歌立在門口,再沒有再往內走,直直望向屋內的人,依舊是那樣花香瀰漫的園子,依舊是那樣俊美如玉,潤似清風的男子……


    夢園,夢園,到底也隻是人生一夢罷了,夢醒了,人事已全非。


    她站在那裏,一身狼狽,濕發貼在臉上,夜風吹得麵色有些蒼白,全身不住地滴著水。他看在眼中,心中一緊,起身到門口一如往昔般拉她進來,沖園外候著僕從道:“來人,備水沐浴。”


    鳳淺歌一回神,便開口道:“不用,我……”


    “這身衣服穿著容易著涼,有事等會再說。”說話間便拉她進了內室,拉開衣櫃,隨手撿了套以前的裙衫給她放在屏風處,屋內的人很快送了熱水進來,他也隨之一道退到外室,放下簾子。


    她一個人立在空寂的內室,半晌也未有動作,屏風後的浴桶之中不斷冒著熱氣,很快屋內便也變得熱氣繚繞。


    屋內的一切都還是那樣熟悉,她梳過發擺放的發梳髮釵,她未看完還半開的書卷,他一如往昔的溫潤笑容,所有的一切,恍然間讓她有種錯覺,這兩年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經歷仿佛隻是一場夢,而她從未離開過這裏。


    她抿了抿唇,深深吸了吸氣,舉步到屏風後沐浴更衣。在來的路上她想過千萬次與他見麵的情形,卻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一般光景。


    外室之內,修涯微抿著唇望向內室的方向,握著茶杯的手泄露了他的緊張,指骨泛著微微的青白,手中的茶已經涼透,他知道她為何而來,知道她為誰而來,抬手飲盡手中的涼茶,冰涼而苦澀的味道蔓延至全身。


    他是魔也好,是帝王也罷,麵對她,他隻是一個深愛她卻無法擁她的男人。


    鳳淺歌在屋內,溫熱的水驅走了周身的冰冷,她捧起水捂住臉,努力讓自己冷靜清醒過來,她沒有時間了,十天已經快五天了。可是她曾想過無數的次開口的話,卻在踏入這道門時全都忘了幹淨。


    是她辜負了他的一片深情,是她傷害了他的心,是她棄他而去,她沒有資格向他開口,即便那株血蓮是該屬於九章親王府的,可是他曾經也為她取了一株血蓮救命,她負了他太多,欠了他太多,像他這樣的男子該有更好的女子陪伴她,而不是執著在她的身上。


    如果她是元清皇後,又為何要遇上蕭颺?


    如果曾經愛得那麽銘心刻骨,又如何會忘記?


    整座院子一片沉寂,隻有夜風中的紫藤花香格外的馥鬱,蔓延在夢園的每一個角落。鳳淺歌站在那一道簾子之後手停在半空,深深吸了吸氣,該麵對的總要麵對,她抬手掀開布簾舉步從內室出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我愛他!這輩子隻愛他!


    秋夜,夢園內紫藤花香瀰漫,一室燈火明亮。


    鳳淺歌步出內室,轉過雕花屏風,修涯正坐在桌邊,一桌精緻的小菜,都是她曾在府中吃的菜式,她袖中的手指根根緊繃著,或許是因為在冰窖待了,又吹了夜風,頭有些微疼,她站在離桌兩步的地方。


    琉琴端著托盤進屋,修涯起身將站在一旁的她拉著落坐,動作自然一如往昔,他探手接過琉香端來的薑湯放到她麵前:“喝了,驅寒。”


    “修涯……”她沒有伸手去接,正欲開口說明來意,他卻起身將那碗薑湯端著放到了她手中,溫熱的溫度從指尖傳來。


    “有事等用完晚膳再說。”他麵上一如往昔的溫和笑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碗上,帶著不容反駁的堅持。


    她將薑湯喝完,他淡淡笑了笑,拿著一隻空碗,為她盛了一碗鮮魚湯放在她麵前:“以前你說鯽魚做的沒有鱖魚做的鮮,這回拿鱖魚做的。”那隻是她隨口的一句話,他卻可以記得無比清晰。


    依她的性子,一連數日從燕城趕來怕也未好好照顧自己,她一向是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以前有琉香隨在隨旁還好,這一路前來,琉香未曾隨行,她的狀況可想而知。


    故她抿唇不語,麵前的湯冒著熱氣,她未有絲毫動作。修涯捏著筷子的手微滯,眸光一沉,隨即露出一絲苦笑:“連陪我吃頓飯都這麽勉強嗎?”


    這碗湯,從下早朝到現在,他做了無數回,才做出來。他探手給自己盛了一碗,入口不是鮮美,是苦澀,無盡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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