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道身影圍攏到一起,彼此的氣息與力量在交握的手中交融著,一同看向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忽然,安東像是感受到了什麽,喚來兩隻飛鳥。片刻後,正在加冕的底比羅若有所感地回頭,窗外有兩隻飛鳥銜來了一段布帛。底比羅露出了一個微笑,他將那段布帛珍重地披在肩上,如同將曾經失去的東西再度尋回。煙火在十三個篝火上被點燃,新生的國度在歡慶的時刻,熱鬧起來。這隻是個很小的國度,才剛剛建立,但煙火卻做得十分用心,代表每個原初使者的圖紋在天空的最高點綻開。而遠方的大地上,他們絕對不曾想到的十三道身影,正共同注視著這一幕。“剛醒來就見到這麽美麗的煙火,一定是個好兆頭吧。”安東如此感慨著,得到了其他使者包容又寬和的注視。們的眼中都盈滿了無比柔軟的喜悅,看向少年的目光無比專注。而更遠方的天地間,有天使振翅飛躍七重天穹,正成群結隊地循著原初複蘇的氣息而來。魔界連綿不絕的魔物長嘯中,深淵的莊園內,女仆長拉開窗簾,廚師長率著侍者們開始熱火朝天地挑選食材和菜目。對於人類來說,昔日高高在上的天界和神秘莫測的魔界,在這一日都不再遙遠。他們隨處可以看見天使翱翔的身影,連徘徊人間的惡魔都變得和藹可親。“你見過我們的王/神麽?”來自天上天下之地的客人,如此輕聲詢問。這些客人平和、喜悅,並不慌亂。因為隨著少年的回歸,世界充盈了的力量,他們隻是被包圍著,就感覺到了少年無處不在的垂憐,發自內心地感到安詳與震撼。大聖堂中,中樞在一番數據變動後,終於拚拚湊湊出了一句話:“他終將回歸,生而為王。”生而為王,是序章,亦是續章。“無論多少次,隻要回來……”無論多少次,當回來時,這個世界總會向獻上“如同初生”時一樣的喜悅盛大,慶賀,至高無上。安東靜靜感受著“命運”的紡線,注視遠方。快了,創造出真正未來的那一刻,就要來臨了。“下一站……”的眼瞳深處,竟緩緩浮現出不可思議的、比如星辰大海的光景,“要去哪裏呢?”第117章 雪山。絮絮的風雪吹拂著,將世界蒙上了一層雨絲般的白幕,訴說著古老絮語一樣飄飛。秦降樓又一次翻過一座雪山後,看見了最近村莊人口中所說的“古老遺跡”。一個有些年頭的古老巨龍骸骨,沉眠於雪山深處,被大雪掩藏了大半。或許是千年或者萬年以前,曾經居住在這裏的龍。秦降樓深呼出一口氣,暖氣在風雪中模糊成空無的白霧,他掏出背包裏工具,很嫻熟地開始進行初步的測算和探查。最後,他摘下防風鏡,終於確認,這應該是曆史上第一次“世界碰撞”中沒有前往伊甸,與大多當時的銀月龍同一批次,死去的一頭普通龍族。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本破舊的筆記本,在無數研究筆記的字裏行間,再度細細密密地添上了一筆“初次大遷徙曆史,第三百二十四次修訂版……”流暢的筆鋒在不大的紙頁飛快地書寫著,“四月十三日在比尼亞朵山脈發現的巨大骸骨,初步猜測可能屬於一具冷翠龍”“是暴風龍。”一道輕輕的話語在空寂的山中響起,順著輕拂過的風雪劃過耳側,猶如歎息。秦降樓的筆倏然頓住,像是被什麽不可抗力阻擋,甚至失去了修改的力量,連帶著整個人都維持著低頭的姿勢定格。“……”世界依舊很安靜,仿佛剛才熟悉的聲音隻是個幻覺。秦降樓的心底驀地浮現出一陣恐慌,他恐懼於這又是一場空歡喜。或許在他抬頭的刹那,他的眼前又將是空無一物,一切是又一次臆想。但他依舊抬頭了。下一秒,男人的呼吸倏然屏住他的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悄然出現的少年,猶如乘著風雪而來,是雪中走來的神明。他白皙的肌膚如雪堆凝,眼瞳卻突破重重迷亂的雪花,比太陽更加熠熠生輝。世界在這一刻陷入了短暫的寂靜,仿佛時間被無限放緩,所有的風雪都被模糊成朦朧的色塊。隻有眼前的少年在背景中走出,一點點無限清晰,幾乎能夠看見他發梢上每一點光閃耀的角度。似乎是察覺到了秦降樓的注視,少年緩緩露出了一抹微笑。一切恍然如夢。少年不像是死去又複生的存在,更像是離開了家許久後,再自然不過地回來了。“這孩子是暴風龍哦。”在秦降樓死死的注視中,安東緩緩走到那巨大的骸骨之前,抬頭仰望,“跟銀月龍一樣,是很美麗的一個龍種呢。”安東虛起眸光,仿佛透過那蒼蒼白骨,看見了隱於腐朽軀殼下的壯麗靈魂,他忽然向骸骨伸出了手。秦降樓睜到刺痛的眼睛,終於在上湧的生理性濕潤中微鬆,他緩緩眨了下眼。就這短短的一下,等到秦降樓再度睜開眼睛時從骸骨中被喚醒的殘餘龍魂,張開剔透如琉璃的雪白龍翼。巨龍有著玉枝一樣的角,長長的龍須象征著它逝去時年邁的年齡。但當它張開口,發出一聲蒼茫的龍吟時,龍的聲音穿過天地飄雪,依舊悠長有力:“吼”“……”安東發出了欣然的輕笑。天地間隨著龍吟震蕩起狂風,飄動的雪花被卷起,像是這些寂寞的雪之靈也跟著被一同喚醒,在跟隨風的律動一同狂舞。安東與眼前暴風龍的殘魂對視一眼,冥冥之中聽曉了什麽,兀自喃喃道:“原來是這樣啊……”他們像在交流,“在那次大遷徙中,因為沒有力氣,所以沒能跟族人一起飛向天空嗎。”災厄麵前,眾生百態。即使到現在,那次曆史上的初次大遷徙依舊留有痕跡。也會有渴求一線生機的生靈,最終卻墜落在遷徙的路上,老邁的龍類隻能保藏祝願地目送年輕的龍們遠去到生機勃勃的一方。安東轉頭看向秦降樓。這一段時間,秦降樓似乎終於稍微收拾好了心情,他喉頭滾動,“你……這場長夢,睡得還好嗎?”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從星星中回來的孩子?“嗯,做了很多好夢啊。”安東的神情平和又安寧,在他身上似乎發生了很多事情,如今的少年隻是站在那裏,就讓人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可靠和寧靜。仿佛隻要有他在這裏,就什麽都不用擔心。可秦降樓卻不知為何,感覺內心更加酸脹。他僅僅是失去了安東一段時間,靠著“發揚秦家,等待少年歸來”的目標,繼續生活了下去,卻也時不時會感到迷茫。那麽少年呢。他失去了他的族人、他的家長、他的夥伴……在流浪的日子裏,是否會同樣想念,有過同樣茫然的時候,又是否……還受過傷?然而,秦降樓看著已然“長成”的少年,忽然什麽都問不出口了。或許,他現在最想做的“歡迎回家。”他隻想抱抱他。不過,在男人向少年張開雙臂之前,少年的眼底劃過狡黠。下一秒,少年的身軀被光籠罩,隨即年輕壯觀的黃金巨龍從中騰飛而起,將秦降樓抓在了寬大的龍爪裏。那一刻,過往的種種記憶襲來,讓秦降樓失語片刻,不由露出了窘迫又無奈的神情。“這裏太冷了。”黃金巨龍扇動雙翼,發出了一聲低吼。身後的暴風龍跟著長吟了一聲,即便秦降樓聽不懂,也能夠感受到那道龍吟之中的雀躍。“跟我回伊甸嗎。”安東得到了暴風龍的肯定回複,眼瞳閃耀著星光,“我能感受到焰簇(炎星龍)他們現在就在那邊,還有很多很多、各種各樣的龍。”那些存在仿佛在呼喚著他,在那昔日他未曾抵達的“理想鄉”。秦降樓本要掙紮的動作一頓,轉而點了點頭,男人在龍爪中放鬆下軀體,人類溫熱的身軀將龍類冰冷的鱗片染上了溫暖的熱度。於是,安東瀟灑一笑,快樂地一揚雙翼,對身後的暴風龍的龍魂道:“走吧,我帶你回家”這個世界經曆過兩次巨大的動蕩。一次是萬年前的“大災厄”,是龍族遷徙伊甸之始。一次是百年前的“大碰撞”,是世界戰勝融合之終。老龍是大災厄中遺留下的存在,安東是大碰撞中遺留下的存在。而現在,他們的時間再次開始轉動。隨著蘇生的龍族之王的一聲龍吼,整片雪山震蕩起來,當秦降樓看見無數縹緲的龍魂從覆雪的山脈中騰飛而起時,才震撼地意識到,這裏竟然是一處罕見的龍墓。不知道在久遠的過去,究竟有多少生靈被迫永遠沉睡在了這裏。但現在,它們被那年輕的龍王再度喚醒了啟程的歸途。一切仿佛回到了記憶中的那一晚,金色的龍王帶著群龍奔赴光輝所照的“伊甸”。不同的是,這一次,無數同樣曾被遺留過一次的魂靈相互依偎。龍魂們咆哮著,宛如高歌般,錯落穿梭簇擁在安東的周身,明明是死去的靈魂,卻發出比如初生的鳴吼。“吼”就在這樣的群龍之歌中,秦降樓伸出一隻手,緊緊貼上了少年的龍爪,眼底折射過一層明亮的水光,化作前所未有的堅毅。“誰都不會被遺落。”安東的聲音響起,仿佛替代秦降樓說出了此刻他心中最清晰的想法。“……啊。”秦降樓應了一聲。跟著緩緩抬頭,這回他看見了與少年眼中同樣的風景千千萬萬的魂靈奔赴向天穹明亮的豁口,如同湧入天堂的門。逝者被牽引而去。而伊甸的另一方,緊隨著響起了生者此起彼伏的長吼。那些伊甸一側的龍族,包括炎星龍等已然察覺到了什麽。沉睡的大地再度被喚醒,時值冬日,本來蹲在溫暖家中的人們紛紛推開窗戶,震驚地望向回蕩起層層疊疊龍吟的天空。“發生了什麽?”有人困惑。而有人則發出了恍然的囈語,“是跟‘那一夜’同樣激烈的群龍吟叫……”隻不過,比起那一夜悲痛可怖的龍吟,這一回則盛放著初生般熱烈的狂喜。“媽媽?”一間小屋子裏,抱著故事書的小女孩輕輕喊了一句,敏銳而懵懂,“你聽?”她的母親從凝望天穹的微怔中回過神來,衝小女孩露出了一抹飽含溫熱淚水的喜悅笑容。隨後,母親將小女孩抱進了懷裏,給予了溫暖肯定的答複,“啊。星星中的孩子……回來了。”安東看見了從伊甸飄來的鮮花。在那處散發出光輝的入口之後,有鮮花的芬芳,伴隨著輕盈的風飄來。隨後,他又看見了許多隱隱綽綽的巨大龍影,或陌生,或熟悉的。它們逆光而來,從伊甸敞開的門扉前,前來迎接他了。龍群狂喜的吼叫交織成一首震動天地的歌。朦朧間,安東甚至好似看見了那些古老的、本該已經消散或沉睡的祖龍龍魂金字塔上金色的巨龍,飛向月亮的銀色巨龍,黑夜中的漆黑巨龍,火焰中浴火的紅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