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斯是第一個抵達少年身前的。“讓您久等了,”深藍色的人魚緩緩說著,深深地低下頭去,“我們來謁見您了。”古代種是海族永遠的領袖,他們分則鎮守一方,合則萬眾一心。帶領所有海族乘坐方舟時,更是如此,可笑他們竟然在這縹緲的夢中,淡忘了這一點。就在這時,一陣巨大的轟鳴傳來。潛海艦破開海水,深入到此處,星墜一踏出艙門便注意到了安東“他在做什麽?”安東正在研究那個發聲的海螺,星墜說話的時候,他恰好點到了某處。海螺的聲波被緩緩關閉這唱響了漫長時光的“聲音”,終於在這一刻安歇。與此同時,構築在夢城之上的護罩也消失了,昔日夢幻的城市像剝開了蛋殼,徹底暴露在了廣袤神秘的海洋的驚濤駭浪之中。這一瞬,仿佛是某個夢境完全宣告終結,海族裏傳來一道道或壓抑或嚎啕的痛哭。……但是現場卻沒有人阻止少年這麽做。安東回過頭,就聽見藍斯率先開口道“嗯?”夢城之主真情實感地困惑著,歪了歪頭,“你是指誰,我什麽都沒有看到。”藍斯側目看向身後的其他海族,“你們有看見什麽嗎?”一眾海族齊刷刷搖了搖頭,還有人抽著鼻子,一邊哭一邊堅定地說“沒有!”彼時“幹完壞事”的安東正好從海螺上方遊下,所到之處,眾人猶如豎起一座堅固的城牆般,將少年牢牢捍衛在身後。這是最後的古代種了。隻要想起這個,便是痛徹心扉的疼痛。心中種種情緒積壓、正無處發泄的海族,如今各個像蓄勢待發的戰士,連路過多看了少年的一眼的小醜魚都被他們怒目而視。星墜“……”星墜麵無表情地望著這群人。我懷疑你們在睜眼說瞎話,我還有證據。第74章 “你要阻止我嗎?”安東問眼前的陸麵值守官。星墜看了他一眼, 又像是沒看他一樣,突然自顧自地轉身,一甩袖袍對身邊的侍從官下令道:“開啟潛海艦的路線, 環繞所有五百四十七座主城。”“……咦?”侍從官錯愕地望了他一眼, 明晃晃地在問:您圖啥?現在可還不是巡邏海域的時候,況且這海下也不歸他們管啊。侍從官想到了什麽, 望了一眼浮在遠處的美麗到夢幻的少年, 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您是要給那位大人帶路……”他話沒說完, 就被星墜冷冷瞥了一眼。侍從官靈機一動,連忙道:“好好好,我什麽也沒有看見……沒看見, 嘿嘿”侍從官輕咳一聲, 高聲道, “全艦注意, 重新規劃路線, 下一站全海域主城!”巨大的潛海艦在一陣鼓噪的嗡鳴聲中, 緩緩啟動起來。安東很快意會到了對方的意思。夢城的海螺已經停歇, 但其他海域的海螺還在, 那些主城中的海族需要他去一一喚醒。這是一段不短也不長的旅途, 他隻需要重複自己在夢城做過的事情。當然,有便船搭載會更好。“我還以為你沒那麽好說話。”安東竄到潛海艦上,遊到星墜麵前。然而,星墜目不斜視,似乎完全沒有看見少年一樣。看見了,卻當做沒看見。這一番睜眼瞎, 儼然是得到了剛才那群海族的真傳。或許, 作為鎮守“這邊世界”的值守官, 就是打算如此心照不宣地無視。值守官的眼底什麽都沒有倒映進來,仿佛有一種沉默又冷寂的縱容隨你怎麽做吧。但是安東並沒有簡單放棄。“虛假的世界,會讓人失去真實感。因為受傷不是真的受傷,吃進去的東西實際不存在,隻是大腦欺騙了你的味覺。努力鍛煉身體想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可實際上,你真正的身體永遠凝固在某個瞬間被保存著。”金色的少年看著他緩緩說。“唯一知曉這一點,而一直生活在這個世界裏的你,大約是這裏最孤獨的人了。”少年金色的眼瞳閃爍著熠熠的光輝,直直地凝視著對方。沒有人能夠在這樣一個至美的生物麵前,無動於衷。兩相對視,最終,是星墜最先移開視線,垂下眸子看著虛空的某處,“……這是我的選擇,我的職責。”實際上,星墜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意識到“不對勁”的人,那個時候,他也是無數被蒙在鼓裏的人魚中的一員。直到n找到了他人工智能從他的例子裏判斷,這個世界以後還會出現很多這樣的“病例”。n需要一個協作者,從裏外將這個泡沫般脆弱又小小的美夢維持下去。星墜在與n建立聯係以後,他其實數次去過“現實”的世界。他將自己的身體從玻璃瓶裏喚醒,然後一次又一次地獨自到方舟之外探索……每一次,他都希望自己能探查到更遠的地方,采集到能夠派上用場的標本,尋找到救治這片慢慢死去的海洋的方法。但是,在尋找到希望之前,他的身體先出現了畸變。因為將人魚的身體長期暴露在外界幹燥又充斥著有害物質的輻射裏,即使n提供了陸行車和許多輔助器械,他的魚尾依舊出現了壞死。於是,他不得不在n的幫助下進行了身體改造。人魚的魚尾,變作了能夠自由行走在陸地的雙腿。n:“很抱歉,我無法醫治你在現實中的身體,但是在‘瓶子裏’,隻要你想的話……”“不必了。”他拒絕了對方的提議,拒絕了一場自欺欺人的美夢,摸了摸自己的雙腿,“就繼續這樣吧……它能讓我時刻想起真實。”然後,陸麵值守官便誕生了,他冷酷、寡言、不近人情。在那個天真的名叫“森羅”的海族向他表示,說自己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異樣的時候,他隻是平靜無波地看著對方。“找到這個世界的真相,然後呢。”他俯瞰著對方,更像是在詢問自己,“你能做什麽?”在那樣絕望的“真實”裏,能夠做什麽?星墜已經做過無數次的嚐試,至今都沒能成功。而他也漸漸明白,這並非增加人手、喚醒更多的海族,就能夠有所改善的。蚍蜉撼樹,再多的蚍蜉,也做不到撼動世界,不過是徒增傷亡和困擾。所以,他選擇守著這場所有人的夢,即便從很早以前,這已經是他一個人的“噩夢”了。而如今,星墜望著眼前同樣帶著真相走到他麵前的少年。依稀是過去的重演,但或許是因為少年比至今所有的人都走得更遠,所以,他竟再次張了張口,忍不住問道:“你能做什麽?”安東想了想,“你們已經睡得夠久了,我就負責跟你們說‘該起床了,早上好’?”星墜不知為何,突然笑了一下:“那你最好小心,有些人可是有起床氣的。”……事實證明,星墜的警告不無道理。潛海艦飛快地繞行著每一座主城,有人能夠堅強地接受事實,也有人拒絕相信。而反應最大的居然是那些魘症患者。卷在安東手腕上的死潮望著他們癲狂的樣子,哼哼唧唧道:“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大眼珠子!借口!那都是他們恐懼於現實的借口!”死潮看起來對於自己的眼睛相當滿意,“啪嘰”一下,露出一抹濕漉漉的紅,淚汪汪地望著安東。我不可愛嗎?安東將眼珠子戳了回去:禁止賣萌。隨著潛海艦的行駛,五百四十七座主城內很快接連爆開了巨大的動靜。猛烈的衝擊就像一浪翻過一浪的潮水,將所有人的情緒一步步引向**。“怎麽會!我們的世界真的已經……!這一切都是假的嗎!”有人不敢置信。有人將自己的親人孩子抱在懷裏,像捉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幸好你們都是真實的,幸好。”“外麵的世界怎麽樣了,我不相信,我要到外麵去!我要親眼看見它的樣子!”安東一早就想到了可能會有的混亂。此刻,安東一行人正走向這片海域的最後一座主城。“你最好小心些,這座城裏的‘住民’不好相處,也最是棘手危險。”按照星墜的說法,它們是海族中“最原始”的一批古老生物,在過去隻有古代種能在相處中與它們相安無事。而在已經沒有古代種的世界,它們被專門看管在一座城裏。那座城平常沒有人敢接近,直到今日安東闖入,拉開了城門。下一秒,海怪前赴後繼地衝出閘門,衝著潛海艦發出一聲聲咆哮,低而尖銳的嗡鳴就像是衝刺的號角。它們的身軀無比巨大而可怖,燈籠大的眼睛,有的像數倍大的座頭鯨,有的像章魚,還有一些奇形怪狀,極具深海的壓迫感。定時定點前去投喂的海族,哆哆嗦嗦地說:“隻要在外麵,它們就會橫行無忌、橫衝直撞……我們也不想把它們鎖起來啊,可實在沒人製得住它們!救命!它們過來了,快跑!”在潛海艦各種武器係統蓄勢待發,所有人嚴陣以待的時候,安東突然遊了出來。而在見到安東的刹那,那些海怪衝刺的身形倏然頓住了一下,然後,它們齊刷刷眨了眨眼睛。海怪們:“哦呼!”它們緩緩慢下速度,一點點朝著安東遊了過去,星墜示意其他人先不要輕舉妄動,然後將目光緊緊集中到了懸浮在水中的少年身上。安東望著這群凶神惡煞的海怪,神色卻逐漸微妙起來因為他聽懂了它們之間的交流:“你們看,是一隻落單的小可愛愛愛愛!”“好耶!小可愛你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呀,大海可是很危險的,會有奇怪的東西喲……快!讓姨姨吸一口,姨姨來保護你!”“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見到他們了,嗚嗚嗚,小可愛為什麽隻剩這一隻了?”它們七嘴八舌地交流著。一隻藍環章魚一樣的巨型海怪,伸出軟綿綿的觸手,蹭了蹭安東的小耳鰭,然後發出“謔謔謔”的奇怪笑聲。能夠聽懂所有生命話語的死潮:媽的死癡漢!“那群海族真是沒用,我們都讓出那麽大的領地給他們了,他們怎麽還是這麽不爭氣,把小可愛養得這麽瘦!”那群海怪一邊說著,一邊生氣地噴了一口氣。然後,那座在其他人眼中“堅不可摧”的城池,就“嘩啦”一下,倒塌了一大塊城牆下去。負責看管的海族:“……年、年久失修了吧?”說完,人已經傻在了原地。安東不由翹起嘴角。這群海族以為是自己豢養了海怪,沒想到海怪這邊也是這麽想的這群海族又弱又瘦,但是長得還算順眼,就讓著他們點吧。反正它們不缺領地。而在所有海怪眼中,古代種無疑是海族最可愛的生物,安東很明顯能夠感覺到那些海怪望著他的眼神就像在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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