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擦肩而過的墜落碎片, 猶如一場紛紛揚揚的雨。他的眼睛裏倒映著那些可能性世界線裏的畫麵,看著那一個又一個“自己”走向命運。很快,安東發現了:在那些世界裏, 他似乎都不曾跟七號們建立聯係。因為即使是抵達屬於他的最終時,他周身也沒有出現現在環繞在自己身邊的銀色鎖鏈。也就是說, 在那些世界線裏, 他有極大可能根本沒有跟七號們相遇。轉變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是從某個世界線,他突然“看見”了開始。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一個神話,在神話中, “預言”、“預知”、“命運”……都是確實存在的東西。於是在經過成百上千次, 有人企圖幹涉並變更少年的命運後,少年終於在某一次,隱約察覺到了這些東西他看見了那些似是而非的片段。於是新的世界線誕生了少年依舊是作為天族誕生。然而他在還沉睡於星池時,便被中樞封印力量, 送往了人類的國度這一次, 他作為“人類”長大。這是無數次中樞通過變更“參數”改變命運中, 做得最徹底的一次:[切斷他與天族的關係。]因為作為人類, 少年就沒必要去幹涉、阻止、拯救與自己“無關”的天族或魔族了。至少在光暗的戰爭中, 人界雖然會被波及, 可遠沒有天族和魔族嚴重。而憑借少年的能力,他完全足以保全自己。於是這條世界線的畫麵中,少年再一次被從星池奪走。畫麵之外, 望著這一幕的尤利爾握了握拳,可是這一回, 他竟什麽都沒有說。沒有阻止, 沒有斥責。亞諾他們完全理解尤利爾的心情, 因為如果是他們, 他們也會這麽選所有注視畫麵的天族微微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刻,他們的心情竟然出奇得一致:“拜托了,隻要他能夠活下來……隻要他能活下來……”明明不久前,還無法理解甚至震驚痛心於西路伯的“背叛”,可現在,他們居然也變得跟西路伯一樣。原則、陣營、戒律……那些東西都不重要了。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他們隻想拯救一個人哪怕對方不知曉他們,哪怕要親手斬斷自己與對方的緣分,也沒有關係。隻要他能夠在世界的另一邊活得很好,一切都沒有關係,見不到也沒有關係。而事實上,畫麵中被封印了天族力量的少年,確實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類”長大了。他生活在名為“雅迦”的國度,像任何一個尋常的人類孩子一樣,即使沒有父母,也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雅迦出色的社會福利製度,讓少年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小屋子。雖然簡陋,雖然很小,但他行走在人來人往的街巷裏,跟樸實又熟悉的相鄰們打招呼,被周圍的鄰居喜愛關照,每一天都過的平凡而幸福。看到這裏,所有因為先前“結局”而神色緊繃的天使,不由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他們已經完全站到了中樞那一邊,完全認可了中樞將對方送離天之國的舉措。“……”唯獨安東輕輕眯起眸子,看著天族們微微放鬆的神色,發出了一聲歎息。安東了解他“自己”那個畫麵中的少年,絕對不如表麵上看起來那樣快樂又無知。這裏涉及到一個更高層次的、所有人都不會有機會知曉的東西係統。沒錯,那個隻有安東自己能夠看見的係統界麵,隻要隨便一點開,他一定就能夠看見角色卡上無比清晰的字跡。所以,畫麵裏的少年絕對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人類”,而是“天族”了,沒準連“被封印”的狀態都被係統貼心標注出來給他看了。這是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無法料到的,就連中樞也隻浮現出:[出現推演故障,無法解析,未知參數???]於是,那就好像是一個突兀轉場的故事。畫麵外的眾人,隻看見原本應該平凡一生的少年,莫名就在達到年紀後要去做“祭司”了。而在那之前,這件事情根本沒有任何征兆。少年又一次跟天族扯上了關係。畫麵外,眾人隻覺得有什麽既定的線將這一切牢牢捆住,呼吸陡然沉重,像是不願意接受般搖了搖頭,“不,不行……怎麽會……”他們看起來幾乎想要衝進畫麵裏,直接將報名祭司考核的少年按住,告訴他別去!漸漸的,安東發現,這個故事的結局,慢慢接近了他在雅迦所看見的那一段畫麵天界與魔界的戰爭依舊爆發了,那些失控的魔族無差別地攻擊一切,逐漸將光也汙染,拖入發狂的邊緣。而在上一個世界線裏,有安東存在的天族就沒有出現被汙染的跡象。無疑,失去了少年存在的天族在這個世界線中的狀況更加糟糕了,於是戰局徹底失去了控製。作為雅迦大祭司的少年,他站在被波及到的人界城牆上,看向陷入漆黑的天際。風嗚嗚咽咽地吹過燃燒的焦土,將人們的痛苦與祈禱聲傳來:“神啊,請救救我們……”“請停下您的怒火,寬恕我們吧……”國王站在城牆上,與少年共同見證這一切。國王的表情一直很鎮靜,冷靜地指揮每一處軍隊與避難的人群,直到少年忽然向前踏了一步,躍到了城牆的牆體上。下方就是距離遙遠的地麵,是躍下去就屍骨無存的高度。風帶著硝煙呼嘯著,鼓動少年獵獵飛舞的袍角,像一隻即將振翅的白鴿。國王的神情終於變了。他下意識向少年伸出手,想要拉住對方,“你要去哪裏?站在那裏很危險!”國王的神色流露出一種堪稱嚴苛的製止,失去了一貫的鎮定。少年站在風中,回眸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抹堪稱釋然的微笑:“我要去我該去的地方了,底比羅。”“報”風塵仆仆的士兵出現,低頭衝兩人匆匆道,“東麵的城牆垮塌,新一波的天火又要來了,請陛下定奪!”然而,士兵久久等不到回複。士兵不由疑惑地抬起頭,然後,他就看見了少年逆風中的身姿,像在隱隱發光……不,那並非錯覺。淡淡的光輝籠罩在少年的周身,他的身後出現了十二片巨大羽翼的虛影。那虛影開始振翅,像要掙脫什麽封印一般,一點點變得凝實。大地上,漸漸傳來人們的驚呼聲隻因在這漆黑的世界裏,那一點輝光是如此明顯。終於。“嘩啦”所有的羽翼化為實體,驟然張開。人類的目光集中到這裏,他們被硝煙熏得漆黑的臉上,浮現出希望的狂喜。光明,終於再度出現!“是神啊,神終於再次來拯救我們了”所有的希望聚集到了少年的身上,他們喊他“光輝之主”,像溺水的人握緊最後的稻草。而少年隻是微微一笑,對他們說:“別怕。”無數的光華從他的羽翼上浮現,在他的身影幾乎完全被光芒覆蓋時,他忽然說:“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努力……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救我……”底比羅的眼瞳在這一刻霍然睜大,他的眼中頃刻閃過類似於數據的密密麻麻的符文,下一秒,他緊緊拉住他,“別去。”然而,國王的哀求並沒有挽留下少年。這一次太陽從大地上升起。在無數人類的歡呼與激動中,少年於人的信仰中加冕,成為了人類的“光輝之主”。而天之國上,無數這次與少年全無交集的天族,隻是迷茫地望著那盛大又陌生的光輝。畫麵外的尤利爾等人,看著畫麵中的“自己”他們神情悵然地摸著胸口,注視著升起的太陽,喃喃道:“奇怪,胸口好難受……”他們感知著這前所未有的情緒,頓了頓,對著空無一物的天空,空洞地問,“那個化為日輪的人,我是不是……應該在哪裏見過……?”最後的囈語消散在了空氣裏。畫麵外的尤利爾猛地攥緊手,幾乎咬碎了牙,他周身的聖光陡然暴漲,瘋狂地明明滅滅:“不,不該是這樣!怎麽能是這樣!??”為什麽為什麽什麽都沒有改變?!他甚至不由自主地開始遷怒畫麵中的“自己”多麽無知,多麽無能!得到了的拯救,卻直到最後都不知曉的存在,沒有陪在的身邊!!這不是更加糟糕了嗎!!“尤利爾!”亞諾猛地按住他的肩膀,感受著那不穩定的針芒般的光,氣息同樣十分紊亂,隻是堪堪比尤利爾好一點點,“你冷靜一點,那隻是‘可能性’,一切都還沒有發生!”還沒有發生?尤利爾渾身暴走的氣息一滯,隨後,他猛地看向正注視著碎片的少年。安東感受到了身後天族的靠近,帶著小心翼翼,像是怕驚動一隻飛鳥,又或者驚醒一場幻夢。比起其他人,作為“故事”主人公的安東,反而是在場最為冷靜的。安東看著那緩緩墜落的碎片的最後在那個世界的結局,人群歡慶劫後餘生,而孤獨的國王仰望天空的日輪,緩緩收緊手中的長帛:“沒關係,沒關係……”他反複重複著,像在安慰自己,“這隻是推演,我們還有下個可能性”“我正到處找您,國王陛下。”來者是大賢者尼尼特,在這個碎片世界裏,尼尼特同樣受到了雅迦的邀請,並就此常住雅迦,甚至在少年立誌成為祭司的途中,給予了對方非常多的幫助。國王緩緩轉頭,於是,尼尼特就對上了對方的視線。那是怎樣的目光啊……尼尼特見此,不由輕歎了口氣,“看來,您並不打算掩藏下去了,陛下。”他望著天上的太陽,了然地歎息,“是因為那位大人離開了麽。”國王平靜地注視著他那已然不是一雙“人類”該有的眼睛,冰冷,無機質。數不清的數據飛速流竄過眼底,像神在俯瞰螻蟻,無悲無喜。尼尼特說:“我曾研究過久遠的神話和傳說,在那些故事裏,原初的使者曾創造“智慧”,並讓它行走在大地上,為無數生靈啟智。傳說,[智慧]會化作各種姿態,融入進當前時代最為被眷顧的種族,然後引領他們興起、繁榮”“我翻閱各種典籍,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些引領者的名字雖隨時代語種不斷變化,但最終都可以翻譯為近似‘底比羅’的音節。甚至,在人類過往曆史的幾次重大朝代中,數位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人物,他們的名字字音拆解重組後,也都能指向‘底比羅’。”國王沒有說話,眸中無波無瀾。顯然,他如今的這副模樣,與雅迦民眾眼中溫和仁慈、又愛民如子的陛下相去甚遠,但或許,這才是[它]真正的模樣。尼尼特深吸了一口氣,男人不修邊幅,但眼睛卻陡然犀利起來,“我無意幹涉您的舉動,我知道,您或許在做一些、我等凡人不敢想象的事。但是,您有您的使命,您既然知曉使命的重要,又何必頻繁幹預別人的命運呢。”國王的眸底出現了一絲波瀾,他似乎沒有料到,人類世界中竟然會有靈感這麽高的人,能夠察覺到世界線的變動。國王看著大賢者,並無動搖,“我隻是想要拯救一個人。”大賢者:“你又豈知,那不是他自己的選擇?”他終是忍不住長歎一聲,“癡兒,你妄想改變他人的命運,卻無視了最重要的本人的意誌你竟也像神一樣傲慢了。”國王望著眼前企圖勸他回頭的男人,不為所動,也沒有露出被冒犯的憤怒:這是一條已經走向終結的、即將被舍棄的世界線。既然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他沒必要再與這裏的人繼續糾纏下去。還有下一個世界線,在等著他。大賢者望著國王的樣子,就知道憑借自己的三言兩語,是無法說服對方了畢竟,他也隻是隱約感受到了這宏大世界的冰山一角,遠無法理解這樣的存在,究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多少叫人難以置信的努力。那或許是千萬次,甚至更多的嚐試,絕不是他們這些不相幹的人能夠動搖的。大概……也隻有那個人能夠解開這份執念了……於是,在最後的最後,大賢者又回到了那副落拓不羈的模樣,隨意地問道:“我能冒昧問您一下,‘底比羅’到底是什麽意思嗎?它似乎是某種古語裏的音節,如今隻好音譯了,實不相瞞,我的下本書就差這一手資料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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