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牙,也跟著跪下去:“臣女甘願領罰。”


    原本做好了跟杭青檸一同跪在這裏的準備,不料穆煥卻道:“杭青檸無端挑起事端,自然有錯在先,但你當著眾人的麵如此這般大聲喧嘩,擾亂書院的秩序也是不對。本院使便罰你抄寫《女戒》十篇,天黑之前親自交給我。”


    說完,他徑自向著遠處而去。


    直到蘇笳扶自己起來,蘇簡還覺得難以置信。杭青檸被罰跪一個時辰,而她卻隻是抄寫《女戒》這麽簡單?


    攝政王走了,其她姑娘們也跟著四下散開,各自做自己的事去。


    蘇笳長舒一口氣,得意洋洋瞪了眼地上的杭青檸:“院使大人果然公允,剛好消一消某些人的氣焰,實在爽快!”


    說完,她拉上蘇簡和蘇竼道:“好了好了,咱們別看熱鬧了,還得去找宿舍呢。咱們姐妹三個可一定要住在一起啊!”


    * * * * * * * * * * * * * * *


    書院的宿舍是五人一間房,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自行挑選,方才在外麵耽誤了一陣子,蘇家三姐妹去找宿舍時大都已經被人給占了,剛好餘下三個床位的隻剩下林晚英的房間。


    按理說林晚英乃是兵部尚書家的嫡女,阿諛奉承之輩必然是不會少的,可如今唯有她和另外一位唯唯諾諾的小姑娘住在一起,著實讓蘇簡有些驚訝。


    蘇笳在她和蘇竼的耳邊低聲道:“我聽說那個是戶部侍郎家的庶女,名叫秦桑,因自幼怯懦遇事隻會哭哭啼啼,素來不得家中諸姊妹喜歡。今日秦桑不小心摔了一跤,情急之下抓了杭青檸的衣擺,被杭青檸當眾辱罵教訓,秦家諸姐妹不幫她也便罷了,還都站在杭青檸這邊冷嘲熱諷。這秦桑一來便得罪了杭青檸,書院裏又哪裏會有人敢跟她同住?於是林晚英便站出來跟她住在了一起。”


    蘇簡了然。林晚英以前最討厭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蘇簡,如今這杭青檸仗著太後這棵大樹,比之曾經的蘇簡有過之而無不及,林晚英不喜歡她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了。


    這次入學,書院裏隻準許攜帶一名丫鬟,蘇簡自然帶了蒹葭。蘇笳和蘇竼也各自帶了一名素來貼身使喚的,一個叫踏雪,一個叫迎梅。


    三個丫頭拿著鋪蓋過去整理床鋪,蘇簡三姐妹無事便坐在桌邊吃茶。


    蘇笳話最多,一直說個不停:“想到現在外麵太陽那麽大,杭青檸還跪在那兒我就覺得爽快,阿簡你這一張嘴可真厲害,我算是服了。不過杭青檸能受罰,還要感謝攝政王才是。不過是個鄉君,就敢在眾人麵前作威作福,我看跪一個時辰都是輕的,怎麽都該跪上一天。”


    蘇笳話音剛落,蘇簡一抬頭卻見林晚英領著個姑娘站在門口。


    林晚英穿著水紅色高領束身窄袖長裙,模樣生的俊俏,皮膚不似尋常閨秀那般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麥色。她眉眼間透著股英氣,看上去倒像是練過武的。


    而她旁邊那位姑娘則是一副小家碧玉,五官小巧精致,斂眉垂首的模樣,倒像是個乖巧聽話的。想來便是那位得罪了杭青檸的秦桑了。


    看到她們倆,蘇簡正想站起身來打招呼,卻見林晚英冷笑一聲,拉著秦桑去了裏麵自己的床鋪上坐下。


    無端端受人白眼,蘇笳頓時不幹了,跑過去跟人理論:“你這是什麽意思,不歡迎我們有必要做得那麽明顯嗎?我們得罪過你嗎?”


    林晚英道:“聽聞蘇家有位孿生姐妹乃是二房所出,自幼跟著父母遠在繁州,我和你們自然沒什麽瓜葛,也談不上不喜歡。我隻是不喜歡那等仗勢欺人、囂張跋扈之徒,就像方才的杭青檸那般。”


    說罷,她轉眸看向蘇簡:“六姑娘,你說呢?”


    以前的蘇簡仗著魏王尹明德這個靠山樹敵無數,還真是個麻煩。蘇簡無奈地歎息一聲,正想著怎麽回話,旁邊的蘇竼已經站起身來來。


    她走過去,對著林晚英頷首:“我們方才被欺負,林姑娘是唯一一個敢站出來說話的,可見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小妹當年無知,興許不小心得罪了姑娘,但如今這麽多年過去,還望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與她計較。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咱們今後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若真成了仇人將來也會有諸多不便,何不化幹戈為玉帛,大家隻當是初次相識,重頭來過?”


    林晚英看著蘇竼,眼底帶了笑意:“你是四姑娘蘇竼吧,還是你的話讓人聽了心裏舒坦。幾年前的恩恩怨怨而已,那時候大家都還小不懂事,其實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說罷,見蘇簡也已經走過來,她看向蘇簡道:“方才六姑奶將杭青檸說得啞口無言,當真是好口才,可比我印象當中那個你聰明多了,也著實令我刮目相看。我林晚英兵家出身,向來不是那等小心眼兒的人,隻希望咱們今後同住一個屋簷下,少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才是。”


    蘇簡略微頷首:“以前阿簡傲慢無知,多謝林姐姐大度體諒。”


    蘇笳在一旁笑著拍手:“既然和好了,咱們以後是不是可以一起用膳、一起進課了?這樣太好了!對了,我從家裏帶來了好多點心,大家過來一起吃啊。”


    蘇簡微微有些驚訝:“你帶了點心,我怎麽不知道?”


    蘇笳嘿嘿一笑,對著蘇簡擠眉弄眼一番:“偷偷帶的,當然不會讓你知道了。”


    * * * * * * * * * * * * * * *


    白日裏忙著各種入學的事項,晚膳過後蘇簡方才閑下來抄寫被罰的《女戒》。穆煥罰的少,蘇簡抄的也快,寫完是外麵的天還沒黑頭,可到底也暗淡了下來。


    看著手裏的宣紙,她猶豫著要不要明日見著他時再給他。畢竟這大晚上的,書院又這麽大,她還不知道院使大人住在哪兒呢。


    “阿簡,院使大人罰你抄寫的東西你怎麽還沒送過去啊,這麽晚了,院使大人應該都回攝政王府了吧?”蘇笳吃著幹果子走過來。


    被蘇笳這麽一說蘇簡反應過來,是啊,這麽晚了,穆煥應該是住在攝政王府的,此時應該不在書院。


    “院使大人讓我天黑之前交給他,那我去哪兒交啊?如果送得晚了,那明日祭師大典上被他當眾訓罵可就要丟死人了。”蘇簡一想不免有些焦慮。


    ☆、小貓眠眠


    林晚英走上前來, 對著蘇簡道:“明日院使大人要參加拜師大典, 今晚他應當是住在書院裏的。”


    蘇簡覺得的確有這種可能,便問:“那你可知認識大人住在何處?”


    林晚英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不過,院使大人既然是雲山書院和雲山女學的院使, 想來他的住處應該是介於這兩所書院中間吧。雲山書院就在咱們書院的南麵, 要不然你就過去看一看。”


    蘇簡一隻手玩弄著垂落在胸前的一縷青絲,兀自想著,興許也就隻有這一個辦法了。她看了看外麵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轉而又望向旁邊的蘇笳, 眉眼間帶著一份希冀:“四姐姐不是沒事嗎?不如便跟我一同走一趟?”


    蘇笳聽罷唬的一跳,不由得後退了兩步,強自笑著搖頭:“我看還是算了吧, 攝政王今日那張模樣我想想都覺得害怕,你,你還是自己去吧。”


    蘇簡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真夠沒義氣的!”


    蘇笳不以為然,索性跑回自己的床上躺著, 拿被褥蒙上腦袋, 含糊不清地道:“你說什麽都沒用,我才不去跟你冒險呢, 萬一我一不小心犯了錯,再被院使大人處罰怎麽辦?還有啊,我困了,想早點睡覺。”


    蘇簡眼見蘇笳是指望不上了,隻得把希望放在蘇竼的身上。誰知蘇竼此刻一本正經的坐在書案前看書, 對這邊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


    蘇簡歎了口氣,心知誰也指望不上了,咬咬牙自己拿著抄好的宣紙走出門去。


    跟蘇笳糾纏了這一會兒,外麵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好在四周設有燈架,在燭光的映照下倒顯得沒那麽讓人害怕。她定了定神,向著書院的南麵而去。


    穿過假山怪石,曲折回廊,不覺間燈架變得稀少,及至後來徹底沒了燭光的照耀,僅天邊一輪半弦月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看著遠處一望無際的黑暗,蘇簡不由生了一絲恐懼。


    林晚英說雲山書院在女學的南麵,若院使大人不曾住在書院和女學之間,那她這麽一直走會不會走進男子們的進學區域呢?


    這麽一想蘇簡不由得直搖頭,這攝政王看起來挺會辦事的,沒想到做起事來如此不細致。自古男女有別,他把兩個書院建在一起不怕鬧出什麽醜事來嗎?若真出了事,那吃大虧的可是姑娘家。


    想的太過入神,不覺間便走到了拱門前,她正欲往前走,倏然覺得有冰涼的觸感抵在了自己頸項:“什麽人,此乃禁地,任何人不得進入!”


    門口有兩名守衛,其中一人厲喝一聲,拿刀架在蘇簡的脖子上一動不動。蘇簡驚得站在那裏沒敢動,隻佯裝淡定地回道:“攝政王讓我來交課業。”有侍衛在此把守,想來這裏應當是攝政王居住的地方了吧?


    那人收了彎刀,卻沒有放她過去:“如今天色已晚,明日再來!”


    “可是……”蘇簡想說攝政王讓她今日交上去,可話未出口,那兩名侍衛手裏的彎刀再次出了鞘,個個凶神惡煞。


    蘇簡知道這兩人不敢拿她怎麽樣,充其量就是嚇唬一下。定了定神又道:“實在不行,可否麻煩二位幫忙轉交?”她說著將折疊整齊的宣紙遞了上去。


    那兩名侍衛互望一眼,正欲伸手接過,後麵突然傳來淡漠的嗓音:“蘇簡,你好大的架子。”


    這樣的嗓音和氣魄,自然是攝政王穆煥無疑。


    聽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蘇簡略微有些不自在,但轉念一想,如今進了書院,他作為院使大人,直呼學子名諱才算合情合理 。


    兩名侍衛率先行了禮,穆煥沒理他們,徑自走過來,見蘇簡低垂著頭沒答話,他道:“本院使罰你抄寫課業時可有說過讓你何時交於我?”


    蘇簡頷首低眉做乖乖女狀:“院使大人說是……天黑之前。”


    穆煥抬頭看了看夜色,再看向蘇簡:“那你是覺得現如今是青天白日了?”


    蘇簡腦袋低垂,正想著該怎麽回話,手裏的課業已被穆煥拿在了手裏,她順勢抬頭,便見穆煥已轉了身,淡淡留下一句“跟我進來”便拂袖走了。


    蘇簡趕緊跟上去。


    走進拱門,蘇簡加快步子緊跟在穆煥身後,眼角的餘光下意識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這書院修葺的清雅別致,原以為攝政王居住之地也會別有洞天。誰知進來了才發現,這般簡樸的小跨院跟外麵樓閣回廊相比卻是差得很遠。


    簡簡單單的木製建築,院外有一片花圃,此時正值萬花競放,花圃裏色彩爭鮮,給這原本毫不顯眼的院子增添了一絲別樣的韻致。


    隨著他走進木屋,入目便是整齊的書架,架子上整齊陳列著書卷,左側是四彎腿荷葉圖案的書案,其上擺著文房四寶。


    這屋裏未點薰香,但細細品味間又似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獨特清香,讓人心曠神怡。


    穆煥走過去在書案前坐下,展開蘇簡抄寫好的《女戒》細看。蘇簡則是站在離他幾步之遠的地方,目不斜視,站的格外端莊。


    等他看完了,將宣紙擱在案桌上抬頭去看蘇簡:“今日之事,我罰你抄寫《女戒》可有怨言?”


    “學生不敢。”


    穆煥起身走過來:“杭青檸得太後垂青,素日裏的確刁蠻跋扈,但你今日不該與她起爭執,蘇家如今的處境你當曉得,你得罪杭青檸也就是代你父親得罪了太後,百害而無一利。”


    原本冷淡疏離的攝政王突然變得這般語重心長,蘇簡略微有些不自在,但也知道他說的在理,便道:“大人教訓的是,今日多謝大人為學生解圍。”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蘇簡乖乖施了禮,轉身往外麵走。


    剛抬頭走出門檻來,她突然感覺有什麽毛絨絨的東西落在她的腳邊,大晚上的異樣的觸感讓她心頭微跳,驚呼一聲,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然而退的太急,一時間忘了後麵的門檻,就那麽被絆了一下,直挺挺向著後麵倒去。


    還未反應過來怎麽回事,突然有力的臂膀將她環繞,整個人順勢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她定了定神,下意識側首望過去,入目是穆煥那英挺俊逸的五官。四目相對,她看到他眼底有關切一閃而逝,她眨了眨眼睛,恍然是一場錯覺。


    他單手仍環著她纖細的腰肢,兩個人身體緊密貼合,仿佛感受的到對方迅捷而有力的心跳。


    蘇簡雙頰滾燙,目光躲閃著推開他:“多謝王爺。”


    穆煥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仿佛剛才什麽也不曾發生,隻望向驚嚇了蘇簡的畜牲:“是這貓太過頑皮,嚇著你了。”


    蘇簡也隨之望過去,卻見果真是隻小白貓,軟軟的一團,黃色的眼睛圓溜溜的,甚是有神。


    看著它,蘇簡心跳滯了幾息,不敢確定地喚了一聲:“……綿綿?”


    穆煥似乎很是驚訝:“你怎麽知道它的名字?”


    蘇簡緩過神兒來,再去看那隻貓時也冷靜了許多。這貓長得的確和她的綿綿很像,但時隔五年,她的綿綿若還活著早長大了。而這隻貓嬌小玲瓏的,一看便是不滿周歲。


    隻是,方才他說這貓叫……


    “王爺的貓叫綿綿?”


    穆煥半蹲下身對著小貓伸出胳膊,小貓順勢竄上來,爬上了他的肩膀。他站起身撫了撫小貓柔軟的毛發,眉眼間似有寵溺:“是啊,這家夥素來貪眠,本王為它取名叫眠眠。”


    蘇簡了然,有些失望地呢喃了一句:“原來是眠眠。”這不是她的綿綿。


    “你也養過貓?”穆煥問她。


    蘇簡沒有多想,下意識回道:“是啊,它也叫綿綿,是綿軟的綿。它很懶,又貪吃又貪睡的,但有時候卻很聰明,還會幫我欺負壞人呢。”


    “那隻貓現在在哪?”


    蘇簡略有些落寞的搖了搖頭:“走丟了,興許……不在這世上了吧。”說著她抬頭望向天上閃爍的星子,長長的歎了口氣,“沒準兒它已經投胎成了一朵花,一隻鳥,或者河裏自由自在的小魚,現在也過得很好呢。”


    她仰臉看著靜謐的夜色,纖細皓白的脖子露在外麵,溶溶的月光打在她的臉上,頸上,將本就彎如白玉的肌膚映襯的宛若透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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