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德不以為然:“穆彭彥查不出來,穆煥也未必找得出他當日落馬的證據來。當初我派人對那匹馬動了手腳,隨後就將那人給處理掉了,就算他們知道那馬出了問題又如何,無憑無據的又能怪到誰的頭上去?皇姐你貴為一朝公主,還怕他穆彭彥敢殺了你不成?”


    “他自然是不敢殺我,卻必然會冷落我,若真如此,我殺掉穆煥圖的又是什麽?自嫁入定北侯府,他從不肯正眼看我,幾時把我當成正妻,在他的心裏眼裏就隻有那個兒子,還有已經死了多年的女人!”


    尹明德抿了口清茶:“這事可怪不得定北侯,說句不好聽的,皇姐你有今天還不是你自己造成的?當初穆彭彥明確表示不願再娶,你卻讓陛下以聖旨相要挾,如今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其中苦果還不是皇姐你自己吞下去。”


    少安公主橫他一眼:“你少在此跟我說風涼話,我今日來此找你可不是為了聽你數落我這個姐姐的。”


    尹明德淡淡一笑:“皇姐想讓我做什麽,給穆煥徹底來個了斷?”他說著用手掌抹了下自己的脖子。


    少安公主歎息道:“我倒是想,但穆彭彥不知何時趁我不注意將穆煥給轉移了,現在連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兒。穆煥的事暫且不說,我要你一定想盡辦法不要讓穆彭彥查出任何蛛絲馬跡來。否則,到時他冒著殺頭的罪名也要休掉我,還叫我堂堂公主如何做人?”


    “聽皇姐這口氣,似乎更在乎自己身為公主的名譽,而非穆彭彥對你的態度。”


    少安公主的臉色黯淡幾分,盯著茶盞裏飄著的一朵金銀花,喃喃道:“曾經我一直希望他能注意我,關心我,不過如今徹底心涼了。穆煥的死縱然沒有真憑實據,他也早認定了是我幹的,我還能指望他回心轉意不成?我現在最擔心的,自然是他掌握證據之後休掉我。我貴為公主,這輩子縱然老死在他定北侯府,也絕不會背負上被人休棄的罵名,你可明白?”


    “若如皇姐所說,此事豈不是好辦了?”


    少安瞧著他的表情若有所思了片刻,猛地一驚,倏然站起身來:“你是說……不行,你不準動他!”


    “我也就是給皇姐一個建議,具體怎麽做自然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的。”


    少安公主一臉凝重地看著他,眼神裏似有糾結:“真的就沒別的法子了?”


    “皇姐以為呢?”


    少安公主無力地重新坐下去:“這事太大了,我想想,容我再想想。”她想讓自己避免麻煩,但還從沒想過要殺他。


    尹明德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的確非同小可,畢竟穆彭彥死了皇姐便要守活寡,你是得好好想清楚,那就等皇姐想好了再來找我吧。”


    少安公主默了一會兒,深深望了眼對麵的尹明德,徑自走了。


    尹明德將茶盞裏的茶水一口飲盡,緩緩起身,不經意的轉身卻見一隻雪白的小貓正站在自己身後,目光凶狠,似乎下一刻就會撲上來一般。


    ☆、遣送回府


    尹明德微微怔愣一瞬, 不以為然地雙手抱環看著它:“上次在魯國公府看見你便覺得凶猛異常, 今日再見還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本王在戰場上身經百戰,還怕你這麽一個小畜生不成?”


    穆煥的毛發瞬時立了起來,嘴裏發出一聲嘶吼。


    他早就對自己落馬一事心生疑竇, 卻沒想到竟是尹明德和少安公主姐弟二人暗中勾結。隻恨他如今力量渺小, 否則定然要手刃這廝,以雪心頭之恨!


    蘇筠急匆匆跑來,看見綿綿似乎跟尹明德杠上了,她飛奔過去將地上的綿綿抱起來護在懷裏, 警戒地瞪著尹明德:“王爺英武不凡,欺負一隻小貓算什麽?”


    看著跟前的小姑娘,尹明德突然笑了:“是你這隻貓太凶, 自不量力想要跟本王一較高下,本王可沒惹它。”


    穆煥在蘇筠懷裏瞪著尹明德,渾身氣得發抖,看在蘇筠眼裏卻是害怕, 她心裏雖格外厭煩, 如今在人家府上也無可奈何,便沒再說什麽, 轉身要走。


    尹明德跟在她後麵:“六姑娘怎麽也這般喜歡貓,越發隨了你姐姐。”


    蘇筠微微一怔,旋即停下來笑望著他:“王爺不是對我姐姐格外恩寵嗎,她最不喜歡貓的王爺居然不知道?”


    尹明德蹙了蹙眉頭,很快明白蘇筠的意思, 笑道:“六姑娘誤會本王了,本王說的是……你大姐姐蘇筠。”


    蘇筠抱著貓繼續往前走:“我大姐姐活著的時候不見王爺這般記掛,如今怎的念念不忘起來?看來還真是應了那句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尹明德停下步子,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看著前方小姑娘越來越遠的背影陷入沉思。


    蘇筠回到蘇筱的臥房,隻有方沅一個人在前廳坐著喝茶,並不曾見蘇筱的影子。


    方沅看到蘇筠笑著將手裏的茶盞放下:“阿簡跑去哪兒了,這麽大一會兒都不見你的人。”


    “綿綿方才跑出去了,我出去尋它回來。怎麽隻有表姐一個人在此,我姐姐呢?”


    方沅歎息一聲,似乎是很憂心的樣子:“表姐說她身子有些不大舒服,所以去裏麵歇著了。”說著,她向外麵望了望,有些失望地低聲呢喃一句,“王爺怎的還不回來。”


    蘇筠勾了勾唇,徑自去旁邊的玫瑰椅上坐下:“表姐莫不是對王爺一見鍾情了?”


    方沅雙頰一紅,嗔她一眼:“休得胡說,沒有的事!”


    蘇筠垂首撫著懷裏的綿綿,低眉不語。


    不多時尹明德挑開簾子走進來,偉岸的身姿,俊逸倜儻,儒雅風流。


    方沅臉上一紅,怯生生站起身來對著尹明德屈膝見禮。


    尹明德看她一眼,轉而將目光移向蘇筠:“你姐姐呢?”


    蘇筠答道:“姐姐說身子不適,在內室休息,王爺可要進去瞧一瞧?”


    尹明德點了點頭,對兩人道:“你們先去偏廳等著,本王待會兒和筱兒過去。”


    蘇筠和方沅應聲離開,由嬤嬤帶領著去了偏廳。


    兩個人圍著桌子相對而坐,彼此都沒說什麽話。蘇筠隻低頭跟自己的小貓玩鬧,目光不經意透過桌子的低端看過去,隻見方沅手裏的帕子已經擰成了麻花狀,似乎有心事的樣子。


    方沅默了一會兒,走過來在蘇筠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阿簡,你這貓可真可愛。”


    蘇筠衝她莞爾一笑:“表姐若是喜歡可以自己養一個。”


    方沅笑笑,突然湊在她耳邊輕聲詢問:“阿簡,你說王爺更喜歡你大姐還是你二姐?”


    蘇筠臉上的笑意微微僵住,須臾,她一雙清澈明淨的眸子望向方沅:“有什麽關係嗎,左右都是我的姐姐。”


    “那倒是,我們阿簡是個有福的。”她說著抬手撫了撫蘇筠頭上的發髻。


    蘇筠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恰巧見尹明德和蘇筱一前一後從外麵走進來,她順勢站起身,避開了方沅的手。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蘇筠一臉關切地問蘇筱。


    蘇筱瞥了眼一臉嬌羞,眼睛時不時往尹明德身上瞄的方沅,再看蘇簡這個親妹妹時也有些不大喜歡了,不過礙於尹明德在此,她說話時倒還有幾分作為姐姐的親和:“勞阿簡掛心了,姐姐無礙。”


    蘇筠將她眼底的那份不耐看在眼裏,隻默默點了點頭隨眾人一起入座。


    很快便有丫鬟婆子端著熱騰騰的膳食擺上桌,因為過年,倒是做的極為豐盛,大大小小加起來足足四十道菜。


    蘇筠以前在王府時素來節儉,尹明德在外四年,她獨自一人逢年過節不過六道菜已經算多的了,今兒個瞧瞧這陣仗還真讓她大開眼界。


    尹明德動了第一箸,其她人這才跟著拿起箸子開吃。


    蘇筠平日裏在自己的皖雲閣不介意綿綿和自己一桌用膳,但如今身在王府,基本的禮節她還是懂得,便讓人尋了幹淨的盤子拿來,她夾了幾樣素日裏綿綿喜歡的菜放在一張圈椅上,把綿綿抱過去吃。


    重新回來坐下時,正聽方沅笑說著什麽,尹明德聽了似乎很感興趣,問她:“這道菜你可吃出了與別處的有何不同?”他說著指了指其中一人盤。


    方沅笑了笑:“碧玉芙蓉金絲卷,金絲卷外層碧玉通透,應該是用了雨後最鮮嫩的菠菜汁液和成的麵皮包裹的,又取夏日的第一波芙蓉花做醬。咬上去甜糯軟彈,既有蔬菜的清淡,又有芙蓉花的幽香,似乎……還有桂花蜜的味道。”


    旁邊的嬤嬤連連稱讚:“姑娘慧眼,這道菜的取材與姑娘所言分毫不差。”


    尹明德朗聲大笑幾聲,誇讚道:“不愧是魯國公府裏教出來的姑娘,懂得倒是不少 ”


    方沅被尹明德誇的臉頰緋紅,嬌羞著垂首:“王爺謬讚。”


    蘇筱看到方沅這模樣氣的不輕,當著尹明德的麵又不好發火,隻皮笑肉不笑道:“姑娘家好好修習女紅,讀讀《女則》,頂多再學些琴棋書畫也就是了,阿沅怎麽也是國公府裏嫡出的姑娘,怎麽學這些個,莫不是將來想做個廚娘?”


    蘇筱的話句句帶刺,方沅卻仿若未覺,隻笑著回應:“姐姐這就錯了,對於我們女子來說最要緊的莫過於,閨閣時好生侍奉父母長輩,至於嫁了人以夫為天,自然要侍奉夫君。沅沅覺得,學些拿手的點心,於父母來說是盡了自己的孝道,於,於夫而言又未嚐不是一顆真心?”


    看方沅說這話時竟偷偷往尹明德身上撇了一眼,蘇筱頓時氣的咬牙切齒,淡淡道:“表妹還未出嫁,快莫說這樣的話了,傳出去憑白叫人笑話。”


    蘇筠默默吃著自己碗裏的菜,隻裝作不懂兩人話裏機鋒,隻心中暗道:論起矯揉造作、楚楚動人,方沅比之蘇筱當年還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興許就是報應了吧?


    國公府二姑娘方沅,早到了出嫁之齡,卻遲遲未曾婚配,蘇筠之前聽櫻桃說是因為仰慕魏王英姿,不肯屈嫁她人。原本以前對這些話蘇筠隻是隨便聽聽,如今瞧方沅這樣子便知所言非虛。


    方沅此人一看便是抓到機會死不鬆手的性子,蘇筱這回可算是遇上對手了。


    膳食過後,尹明德去了書房,隻餘下她們三個。


    自打尹明德離開,蘇筱的臉便徹底垮了下來,連最初的客氣也消失不見,隻冷冷望著方沅:“有些人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奪東西,總該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你可別忘了,我現在還是魏王的側妃!”


    方沅無辜地看著她:“表妹不知表姐這話何意,阿簡,你可聽明白了?”


    無辜被方沅拉進二人戰場的蘇筠微微一怔,抱起小貓道:“我帶綿綿出去走走,以免它胃裏積食。”


    從蘇筱的院子裏出來,蘇筠看著自己住了四年的地方,絲毫沒有觀賞的興致,索性將小貓放下由著它跑,自己就在後麵跟著。


    正走著,忽聽得不遠處一陣吵嚷聲:


    “你這個瘋子,不是交代以後不準隨便出來嚇唬人嗎?那些看著你的人做什麽吃的,連你私自跑出來了都不曾曉得,看王妃知道了不處罰他們。”


    “給我!給我!”


    “哎呦,你敢拽我頭發!瘋子,滾開!”


    “我的發簪!我的發簪!”


    “什麽你的發簪,這可是筱側妃賜給我的,去去去,別擋我的道兒!”


    “我的發簪!我的!”


    “敢咬我,我看你是找死!”


    蘇筠尋聲走過去,隻見一個衣著光鮮的丫鬟正將一個蓬頭垢麵的瘋子按在地上,狠狠地揮著那瘋女人的耳光。


    瘋女人疼得捂著臉在地上打滾兒,臉上髒兮兮的,看模樣似是在哭。


    隻一眼蘇筠便認出了她來,是蒹葭,從八歲開始便在她身邊伺候的蒹葭!


    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她怎就成了這般模樣……


    她都已經死了,蘇筱居然還這般找人折磨她身邊的丫頭?


    蘇筠一時間怒從心來,走上前使盡全身力氣將那丫鬟拽了起來,直接便給了狠狠的一個耳光。


    加上上一世,她也算活了二十多年,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出手打人耳光,手掌疼痛的近乎麻木,那丫鬟臉上的五指印子也清晰可見,卻仍消不掉她此刻的憤恨。


    那丫鬟驀然被人給打了,惱羞成怒地想反抗,待看清對方的臉時霎那間沒了底氣,慌亂地跪了下去:“六姑娘!”


    蘇筠認得她,正是當初誘騙她去慈雲庵上香,結果被人誣陷私奔的那個丫頭,尋梅。


    蘇筠強忍住上前將蒹葭扶起來的衝動,白了眼跪在地上的尋梅:“你是何人,怎會認識我?”


    尋梅低眉順眼地回話:“回六姑娘,奴婢是筱側妃身邊的貼身婢女尋梅,今兒個六姑娘過來奴婢遠遠的便瞧見了。”


    “貼身婢女……”蘇筠用耐人尋味的語氣重複了兩遍,“我怎麽隻見過清英沒注意過你呢?”


    聽蘇筠問起這個,尋梅頗有幾分得意:“側妃說了,奴婢對於她的意義是不同的,不必近身伺候。等時候到了,奴婢再過去。”


    蘇筠微微驚詫了一瞬,再細細打量尋梅的衣著,雖然的確是丫鬟的裝扮,卻未免太花枝招展了些。莫非,蘇筱當初收買尋梅的條件是把她獻給尹明德?


    不過依著她對蘇筱的了解,這等口頭上的承諾她必然是不會兌現的。如今賞賜尋梅各種光鮮亮麗的服飾,卻不讓她近身侍奉,分明就是一邊哄著她又一邊防著她。


    不過看尋梅這模樣,隻怕還活在成為魏王侍妾的幻想裏。還真是個蠢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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