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女士開門見山的問我現在人在哪兒。


    我嗓子裏模糊的咕噥了幾個音,湊不完整。


    甄女士一個企業家,說的非常粗俗,“是在醫院端屎端尿吧?”


    我輕咳,還沒說話,就聽到她說,“你要還覺得我是你媽,就別扯謊。”


    “……”


    我單手掐眉心,“昂,是在醫院。”


    甄女士一副“我就知道”的口吻,唉聲歎氣著說,“媽都不知道怎麽說你。”


    我沒出聲。


    “媽來國外出差,剛開完會,聽小劉說了霍小子的事。”


    甄女士很無奈,“兒子,你跑了五六年,還是倒退著回來,掉進了同一個坑裏,你就這麽點出息。”


    我說,“我沒倒退。”


    甄女士說,“坑跟著你跑?”


    我無語。


    甄女士嚴厲起來,“你就指望用一句話打發你媽?”


    “我也不知道說什麽。”


    我靠著磚牆蹲下來,“媽,我好像不是掉同一個坑裏,是我一直就沒爬出去,我以為我早出去了,其實沒有,我還在裏麵。”


    那頭沒了聲音。


    過了好一會,甄女士才開口,“當年媽無意間看到他寫給你的情書的時候,就知道管不著你了,兜兜轉轉的,你還是跟他扯在了一起,隨你吧,你想裝傻的保持現狀,還是怎麽想冒著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的巨大風險賭一把,都隨你。”


    “但是有一點。”


    甄女士的話鋒一轉,“你得答應媽,不能讓自己受傷。”


    我的鼻子微酸,“好。”


    “媽你明天幾點到我那兒?”


    “晚上九十點。”甄女士說,“到了給你電話,掛了啊。”


    掛電話前,甄女士來一句,“別把他當小孩子慣著。”


    我心說,我跟他是互相慣,他也慣著我。


    通話結束後,我在衛生間裏待了許久,想了很多事情,又似是什麽都沒想,就單純的放空自己。


    我打開衛生間的門出去,病床上沒有聲響,霍時安睡著了。


    猶豫了不到十秒,我抬腳走過去,把他的手往被子裏放,一碰到就被抓住了。


    他的大拇指在我的手背上麵摩挲著,跟過去談戀愛那會兒一樣,從食指摩挲到小手指。


    我愣怔半響,試探的喊,“時安?”


    他閉著眼睛,呼吸很平穩,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


    我把手往回抽,他加重力道攥住,不知道做的什麽夢,眉頭隱忍的皺在一起,喉嚨裏發出似痛苦非痛苦的夢囈,“淮淮,疼就喊出來。”


    “……”什麽亂七八糟的夢。


    我拍他的臉,啪啪就是兩下。


    他迷糊的睜開眼睛,委屈的說,“你幹嘛打我?”


    我示意他看我倆攥在一起的手,“談談吧。”


    第26章


    病房裏靜的掉針可聞。


    我去把燈打開,搬椅子坐到床邊,上半身前傾,手肘抵著腿部,擺出掏心窩子的必備姿勢,“開始談吧。”


    霍時安呆子一樣看我,好像聽不懂。


    我不答反問,“是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他的眼皮半搭著,視線落在被子上麵,“說什麽啊,大晚上的,你不困我還困呢,別打擾我做夢了。”


    我看著他,“做的什麽夢啊?”


    他眼神躲閃著,從嘴裏蹦出一句,“吃肉的夢。”


    我麵不改色的說,“那肉香吧。”


    “香……”霍時安一副從魔障中醒過來的樣子,頂著張死人臉暴躁的說,“不是,你管我的夢幹嘛?你立馬給我把燈關了,我要接著睡了,媽的,本來睡的好好的,被你扇醒。”


    我不為所動,“再給你一次機會,要不要跟我談?”


    他像是喃喃,“談什麽?”


    我說,“你想談什麽,我們就談什麽。”


    他捋了幾下額前微亂的碎發,硬邦邦的說,“我沒什麽想……”


    “剛才我說了的。”我打斷他,“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他的呼吸一頓,凶神惡煞的瞪過來。


    我看看手機,“給你兩分鍾時間考慮,兩分鍾過去,你還是不想談,那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霍時安還瞪著我。


    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流逝,他的氣息漸漸變得粗沉。


    我一直看的手機,“還有一分鍾。”


    霍時安沒等秒數倒計時就炸了,“談談談,老子跟你談!”


    我把手機放櫃子上,等他的下文。


    他劫後餘生似的重重抹了把臉,抬頭的時候眼神深黑,“剛才那個二選一的選擇題,我還能選嗎?”


    “不能了。”我非常殘忍的說,“你錯過了回答時間。”


    “操!”


    他低低的罵了聲,鹹魚一樣癱著不動,“我想你先說。”


    “那你當時不選?”我替他回答,“當時你在逃避,裝傻。”


    完了加上兩字,“活該。”


    “……”


    病房裏陷入了新一輪的寂靜。


    我沒有催霍時安,而是在回憶自己的過去,梳理待會兒要說的那些話,盡量控製好情緒,把想表達的意思都表達清楚。


    不知道過了多久,霍時安開了口,“從哪兒開始談呢?不如就從高考前開始吧。”


    我沒意見,“好。”


    “老天爺看我倆小日子過的太得意,就挑在那段時間向我倆開炮。”


    他的語氣淡淡的,“我的保送名額沒了,爸媽鬧著要離婚,很煩,又很無力,想你安慰我,陪著我,可是我跟你說話,你左耳進右耳出,不往心裏去,也不好好看我,要是我再多說幾句,你就衝我發脾氣,放學也不跟我一起走,說要出去玩。”


    我平靜的說,“那時候我媽發現了我們的事,我心裏也很煩,隻是不想被你發現。”


    他愣住了。


    十幾秒的死寂過後,他如同被人對準心髒捅了一刀,沒有歇斯底裏的大吼大叫,隻是煞白著臉,滿臉扭曲的痛苦,“為什麽當時不告訴我?”


    “大概是過於天真了吧。”


    我垂著頭,“天真的認為自己一個人能扛得住,沒想到不行。”


    “你不相信我。”他的喉嚨裏碾出受傷的低喘,“方淮,你不信我。”


    我靠著椅背,“當初我倆都才十八九歲,連社會都沒進,還在學校裏當小屁孩,思想嫩得很,能力也很有限,你讓我怎麽相信你?”


    “況且那會兒你的壓力太大,自己的事都顧不過來了,根本沒精力管我那事,我說了,隻會成為壓倒你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倆照樣會半死不活的撐完高考就各走各的。”


    他的胸口大幅度的劇烈起伏著,“那都是你以為的,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會怎樣?”


    我歎了口氣,“時安,如果是你家裏知道我倆在一起了,你也會跟我一樣的單方麵出櫃,不想讓我知道,不想你爸媽來找我。”


    他頓時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


    人在不同的年齡段,對待同一件事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現在學生的身份沒了,變成社會人士,經曆的多,思想成熟,能力也強,再回頭看過去某個年齡段的某件事,會覺得怎麽那麽幼稚,怎麽那麽愚蠢,真的無法理解。


    可是身在當初那個年紀,麵對那樣的事情,選擇隱瞞是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好的保護方式。


    說到底,還是那件事出現的時機不對,那時候他們都太年少,壓根兒就應付不了。


    霍時安深呼吸,“你媽怎麽收拾你的?”


    我輕描淡寫,“拿雞毛撣子抽了幾下。”


    他不相信,不可能就是抽幾下那麽簡單,“你不知道躲?”


    我說,“我媽被我氣瘋了才動手的,是我讓她失望了,挨幾下是應該的。”


    霍時安雙手撐在床的兩邊,背部離開床被,“所以你不讓我碰是你身上有傷?”


    我沒說話。


    “我他媽還以為你是膩了,不想我碰。”


    霍時安全身的力量被抽空了一樣倒回床上,他看著蒼白的天花板,眼睛猩紅,“方淮,你真狠,你讓我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是個傻逼。”


    我自嘲,“誰不是啊。”


    在我說完那句話之後,病房裏第三次靜了下來。


    我跟他的分手沒有像電視裏演的那樣,又是上一代的恩怨,又是出軌,又是替身之類的,狗血的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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