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梅手在圍裙上蹭兩下,一手拉著她,湊近來看她的臉。


    塗南的臉天生的白,又幹幹淨淨的沒斑沒點,如今臉頰一點紅腫,嘴角一點烏紫,瞧得就分外紮眼。


    方雪梅看了直搖頭:“老塗真是的,怎麽下得去手啊。”


    塗南嘴角咧一下,去水龍頭下洗了把手,拿過菜刀說:“我來給你幫忙吧。”


    方阮見狀嘀咕:“媽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方雪梅瞪著眼把他攆出去,順手拿了把芹菜挨到塗南身邊摘,一邊勸:“小南啊,你別怪你爸,你知道的,他也就是心裏太在意壁畫了。”


    塗南手下切著土豆絲,嘴角一絲嘲諷的笑:“那是,我從小就知道。”


    塗庚山在報社裏幹記者快三十年了,年輕時有一次去敦煌采訪,看見了莫高窟那座巨大的藝術寶窟,從此就迷上了壁畫。


    塗南年幼時就被人誇有作畫天賦,因著這份癡迷,塗庚山刻意栽培,才讓她後來走上臨摹壁畫這條路。


    學畫是枯燥的,小孩子時候的塗南不是沒鬧過要放棄,但爭不過她爸,經常會挨上一頓戒尺,手心打腫了,還得去握筆接著畫。後來長大了懂事了,也不再爭了,隻是心裏清楚,她在她爸心裏的分量怕是還比不上一幅壁畫。


    如今這一巴掌給了證明,的確是比不上。


    方雪梅又說:“其實自打你進了那位徐老師的組裏,你爸特別驕傲,要不然這次他也不會這麽生氣。”


    塗南心道還不是因為壁畫。


    “不過你爸也真是的,越老越管不住脾氣。也怪你媽當初拋下你們一走了之,這麽多年沒個女人在身邊管著就是不行……”


    塗南手裏的刀忽的一錯。


    方雪梅話說一半,眼光瞟見,“哎喲”一聲,趕緊來抓她的手:“怎麽切到手了?”


    塗南捏著手指拿去水龍頭下麵衝。


    沁出的那滴血珠落在池子裏漂成了絲,打了兩個旋兒,被卷走了。


    方雪梅從抽屜裏翻出個創口貼來,這時候才回味出自己剛才是失言了,邊給她貼邊說:“怪我,不該提起你媽的,你沒事兒吧?”


    塗南淡淡說:“沒事兒,是我太久沒切菜了。”


    方雪梅歎口氣:“都多久的事兒了,是你媽一心要走的,又不是你們趕她走的,你別放在心上了。”


    塗南抿了抿唇。


    沒放在心上,打小這個家就不完整,她早就習慣了。


    如今她跟她爸鬧成這樣,隻不過是越發凋零了而已。


    ※※※


    見了點兒血,方雪梅反正是再不肯讓塗南幫忙了,剩下兩個菜也不炒了,一麵大聲叫方阮擺桌上菜,一麵把她推出廚房。


    差不多有十來分鍾,塗南始終就在廚房門口站著,並不接近客廳,直到方阮擺好了桌,把她按著坐到桌前,才不得不和塗庚山正麵相對。


    可能是看到了創可貼,塗庚山朝她的手看了一眼。


    塗南幹脆就把那隻手放到桌子下麵去了。


    方阮見這父女倆誰也沒有破冰的意思,隻好自己打頭陣,夾起一筷子菜送到塗庚山碗裏:“塗叔叔,塗南的事兒您現在都知道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氣該消了,難道還想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啊?”


    塗庚山兩眼動了動,塗南就正對著他,那一巴掌扇得有多重他不可能看不見。


    他抬起那隻右手說:“我樂意打她嗎?我用這隻手推著她進了徐懷組裏,是希望她有一天能繼承徐懷衣缽的,誰知道她說退就退,一點轉圜都沒有!”


    塗南仿佛聽到了笑話:“您別是誤會了什麽,徐懷心裏的大弟子可不是我。”


    明明是肖昀。


    塗庚山頓時臉色又變了:“那就是你說退就退的理由?”


    方雪梅及時搶過話頭:“好了好了,你自個兒喜歡壁畫多看看就得了,臨摹那個勞什子壁畫有什麽好的,累死累活又賺不了幾個錢,既然小南回來了就幹脆轉行得了,幹什麽不比幹這個強。”


    塗庚山說:“你少胡扯。”


    “我這哪是胡扯,我這是為孩子著想。”


    方雪梅當年遇人不淑,嫁了個賭徒,丈夫把家裏敗得一幹二淨不說還在外麵找女人。她一怒之下離了婚,帶著兒子單過至今,吃了太多苦,最知道生活的艱難,難免有幾分勢利,瞧不上壁畫臨摹這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是礙著塗庚山才一直沒有直言,今天借著給塗南說話,就直接說了。


    “小南,你等著,趕明兒阿姨給你介紹幾個有錢人,趁著年輕漂亮的時候早點結婚,省的再吃苦,你爸也就好放心了。”


    塗庚山自知跟她無法理論,幹脆盯著對麵說:“塗南,我就問你,你以後到底怎麽打算?”


    塗南知道他期待的回答是什麽,但她嘴唇動了動,隻說了一句:“總不至於餓死。”


    “……”塗庚山嘴巴一閉,重重地點了兩下頭,說不出什麽意味,一把按下筷子,起身就走。


    方雪梅愣一下,還沒來得及去追,見他已經拎著旅行包走了出來。


    “你這是幹嘛?”


    “回去。”


    “現在?”


    塗庚山走到門口,停下來看一眼塗南:“我的確管不了你了,以後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


    一頓飯不歡而散。


    方雪梅追著去送塗庚山了,塗南也不想再留。


    方阮出來送她,迎著路燈悄悄看了看她的臉色,問:“塗南,你就真沒想過以後幹什麽啊?”


    塗南的確沒想過。


    徐懷在臨摹界德高望重,從進入他組裏的那天起,塗南就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回來後沒一天安定,也沒閑暇去想。


    或者說她從沒想過會有離開壁畫的一天。


    她聳一下肩:“大不了就去你網咖打工啊。”


    方阮說:“那多屈才,其實你可以試試別的機會,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塗南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什麽機會?”


    方阮眼神閃爍兩下,吞吞吐吐:“那個……你看,你也會犯錯,這說明誰都有犯錯的時候對吧?所以哪天要是我不小心做了什麽,你能不能高抬貴手,大人不記小人過啊?”


    “什麽亂七八糟的。”


    “沒什麽,沒什麽。”方阮忽朝前路看了一眼,轉身說:“我就不送你了,去看看你爸這會兒到哪兒了,回頭再給你消息,你慢走。”


    塗南目視著他離開,總感覺他那樣子有點慌不擇路。


    她轉頭走兩步,卻又不走了,就在路邊蹲了下來。


    她爸走了,她應該輕鬆的,卻半分感受不到。


    話都說開了,該覺得自由的,也半分感受不到。


    眼前突然多了一束光,車燈的光,就照在她身上,塗南扭頭看過去,看到一輛車停在前麵,剛才竟沒注意。


    她眯了眯眼,站起來,這車未免有點太熟悉。


    車燈熄了,車門打開,又被甩上,石青臨披著昏黃的路燈走過來:“我怕再不打燈,你可能會在路邊睡著。”


    塗南左右看一眼:“你怎麽在這兒?”


    “等你。”


    “等我?”


    石青臨抬腕看表:“我等了你一個小時帶四十三分鍾了。”


    聽起來是段很長的時間,畢竟他總是那麽忙。


    塗南忽然覺得不對勁:“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石青臨想起方阮對安佩說過千萬不要暴露他,好心地替他遮掩了一下:“隻要有心,總會找到的。”


    “……”塗南皺了一下眉,實在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能叫他特地跑來找她,不自覺就想歪了:“你不至於吧,我那天喝多了才要推你下河而已。”


    他看著也不像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啊。


    石青臨抹了一下唇,還是沒忍住笑:“上車吧,我有話跟你說。”


    塗南沒動:“你有什麽話可以在這兒說。”


    “可能會有點長。”


    “那你就長話短說。”


    石青臨看著她路燈下的剪影,點點頭:“那好,我想跟你合作,夠短嗎?”


    “……”夠短,但不夠明白。


    石青臨說:“還是上車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的頭腦風暴,看得出來大家跟我一樣都盡力了,我也盡力了,最後名字定的就叫《臨南》,就是如此的簡單粗暴~


    ————————


    ps:姨媽太痛苦了,更晚了~上章紅包送了,給想名字的都多送了一個,感謝大家~


    本章依舊散落~


    第十四章


    兩束車燈破開前路,沿街景象一路倒退,直至車速放緩,轉了個向,穩穩停住了。


    塗南從車裏出來,發現被帶到了熟悉的地方,眼前是她上次來過的那棟寫字樓。


    她看一眼石青臨,忽然意識到他那句合作恐怕不是隨口一說:“帶我來你工作的地方幹什麽?”


    石青臨鎖了車,朝大門走:“我希望你親眼看一看我的提議。”


    大樓到了晚上幾乎無人進出,隻有一層的大廳裏還站著兩個保安,看到石青臨時還衝他點頭致意。


    塗南跟在他後麵穿過大廳,走進電梯時瞄了一眼幾十層的樓層按鈕,問了句:“你們公司在幾樓?”


    “幾樓?”石青臨忽然笑了,一手按下按鈕,說:“整個這棟都是。”


    “……”塗南不禁挑眉,居然還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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