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外出,做什麽他都不會看見的。”衣袍柔軟,還十分溫暖。靈稚尖瘦的下巴搭在膝蓋前,半晌,才伸出兩根手指,悄悄拉了一下靜靜躺在腳邊的袍子。劉總管見狀,連忙走到屏風後背身,裏頭傳來的聲響,見靈稚願意穿衣物了,心裏終於有些寬慰。但劉總管高興得太早,笑不過頃刻,那陣悶聲能把人聽得難過不已的抽泣又來了,“公子……公子……”靈稚睜開淚霧朦朧的眼,嘴邊溢出斷斷續續地一個名字。“君、君遷。”靈稚會穿衣裳,是君遷教他如何穿衣裳的。可他總不會穿好,所以君遷時時都會替他溫柔地將衣裳理得整齊幹淨了,還會幫他束發。他一天懶的穿,君遷就會每日替他穿好,待他乖乖穿完,還捧著他的臉親親他的額頭和嘴唇。他那麽好的蕭君遷已經死了。管家束手無策,同時想不明白。為何小公子對主子避之不及,心驚懼怕,卻在這種時刻喚了主子的小名。劉總管試探地開口:“小公子,老奴替你叫主子過來?”靈稚猛然抬起蒼白的下臉,目光惶恐。劉總管忙道:“不叫他,老奴不叫主子過來,你別怕。”又道:“肚子餓了吧,小食都送進屋裏頭呢,要不要嚐幾口?”靈稚目光掃過桌麵的幾道菜,雙唇微微動了動。他艱澀輕輕地吐出幾個字。“要、要果子……”還有草葉子。他睜大滿是淚霧的眼,管家趕忙出去吩咐奴才把府內的果子都送一份過來,要盡快。片刻之後,滿桌的白瓷玉碟上出現各式各樣的鮮美果實,靈稚恍惚看著它們,在劉總管包含期待的眼神下,遲疑地伸手,隻拿幾個小巧鮮紅的鶯桃。鶯桃果肉小,不用怎麽張嘴就能悶一個,填不飽肚子。劉總管欲言又止,然而小公子願意主動進食比什麽都好。軒窗外飄了細小的雨絲,靈稚臥在坐塌裏,像隻虛弱地小貓蜷縮著,看看窗外,出神發呆,等回了神,就會那一枚小鶯桃用袖子擦一下,放進嘴巴裏細嚼慢咽。這個果子霧清山裏也有,雖然不及手上的味甜,但他更喜歡吃山裏那些酸酸甜甜的果子。靈稚咬一口,淚珠便滾落一顆,劉總管心疼不已,就差沒仰天長歎。一直翅膀受了傷的雀鳥抖著雨水落在閣樓的回廊,翅膀撲棱的聲響驚動了靈稚。靈稚呆呆的和那隻恰好歪著腦袋看它的雀鳥對視,嘴唇微啟,連忙轉身就朝屋外跑。他雙足暴露空氣裏,踩在陰涼潮濕的長廊上,飄起的紗幔差點絆倒他。劉總管和幾個小奴才在身後緊張地跟隨,又不敢大喊大叫驚擾他。“小公子你去哪裏?”“公子您跑慢點當心別摔倒……”靈稚跑上閣樓在階梯上磕了一跤,膝蓋牽起細密的疼,他咬唇忍了忍,看見那隻翅膀有傷的雀鳥似乎在等自己,小心翼翼地捂著膝蓋朝它走近。劉總管和奴才們站在一頭,齊齊發愣地看見靈稚撕開衣袍的布,手指輕巧地給雀鳥受傷的翅膀做了個簡單的包紮。靈稚手一鬆,雀鳥立刻高高的飛起來,盤旋在空中對他啾啾叫,飛遠,再回頭啾啾叫。靈稚眼眸大睜,立刻跑下樓,沿那隻雀鳥的方向追逐奔跑。無人敢阻攔靈稚,全部跟在他身後追。可他的身體虛弱,沒有體力跑出多遠。才從後門出了半條街不到,靈稚再也追不到雀鳥的影子,他傻傻張望,周圍有人見他摔倒,正要扶一扶,卻被一群人圍起。劉總管差奴才去通報太師,自己帶人追上。他見靈稚趴在地上不動,像一隻被遺棄的落水野貓,腦袋低垂,肩膀微微抽動。劉總管道:“公子隨老奴回去休息吧,地上濕涼。”青石板鋪開的路潤著水光,趕來的蕭猊無視周圍瞬間齊齊跪下的奴才和百姓,雙手穿過靈稚後膝把他抱起來,懷裏的少年半個身子都街上的水浸濕了。“靈稚,你要做什麽”蕭猊心驚,沒想到靈稚竟然會撐起這副虛弱地身子不顧一切地跑出太師府。少年抬起蒼白濕潤的臉,眸子猶如燒起兩簇小火苗。他茫然地看見四周跪滿了一地的人,他們畏懼,敬仰地匍匐著,給這個人磕頭不起。靈稚輕輕扭過臉,隻覺眼前的男人陌生。他喃喃:“我要回霧清山、回霧清山……君遷還在等我……”蕭猊心一痛,啞聲道:“君遷就在這裏,看看我好嗎?”靈稚眸光一抖,小火苗越燒越亮。他盯著男人俊美的臉孔,喉嚨嗚的一聲,拚命用手推打,張嘴撕咬。“你害了我的長尾鳥……傷我的大老虎……”“是你殺了君遷,你是壞人,你把君遷還給我,把老虎和鳥還給我,壞人、壞人……”靈稚推打的位置恰好落在蕭猊的心髒前,雖然他不再需要取血,可長久的刀傷沒有完全恢複的那麽快。伴隨靈稚一聲聲虛弱的哭泣與控訴,蕭猊所有的話無法開口,心痛難忍。作者有話說:待修,謝謝大家!靈稚喜歡“蕭君遷”的溫柔,但是懼怕“蕭猊”要殺什麽就殺的手段。感謝在2022-04-19 23:23:08~2022-04-20 23:25: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金三金三斤斤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稚緋 62瓶;錯藕 5瓶;催更辦 3瓶;穀蕊、42112956、48073110、47399317、沈老師的斬魂刀 1瓶;第39章 溫床青石街一片死寂, 百姓和太師府跟來的奴才們幾乎將臉疊在地上跪得死死的,他們不安,太師抱起來的那名少年抽泣, 哭聲沿這條青石街巷散開,仿佛蘊藏了許多難過,幽幽不止,聞者傷心, 盡管百姓們並不知曉少年經曆了何等的傷心事。石板上積了一層水, 水光微泛, 水麵浮映出太師的影子。他們餘光落在巷路泛起的水光上,太師的影子一動不動,那名少年被太師珍視輕柔的嗬護在懷中抱起。百姓們又想, 能被太師這等尊貴人物如此當街珍視抱在懷的人, 該受到多大的榮寵啊。備受榮寵的人再如何傷心,應當沒有普通老百姓難過吧,畢竟上層人物的悲喜與小老百姓們的悲喜並不相通,此刻的事也許不過是太師府上的一場小打小鬧罷了。靈稚滾落的熱淚滲進蕭猊的衣襟,不久,衣襟便濡濕了一塊。靈稚仍在喃喃:“放我回去, 我要回霧清山……”“這裏不是我的洞府,君遷還在山上等我……”少年臉色蒼白,眼睫了無生氣地低垂著,蕭猊此刻看明白了。靈稚在怨他, 恨他。怨他命人傷害霧清山上的那些林獸, 恨他的這層身份。對靈稚而言, 他是蕭猊, 蕭猊奪走了蕭君遷, 他再怎麽告訴靈稚自己就是君遷,靈稚都不會接受的,因為靈稚想的那個溫柔體貼的君遷,在他那日行動時,在取靈芝的那一刻就已經從靈稚的心裏死去了。蕭猊抱著靈稚從街上走回太師府,直到府邸威嚴的大門關起來,跪滿長長一街的人才抬頭起身,恍然若夢。劉總管吩咐奴才立刻送熱水到靜思院,又差人去藥房取些金瘡藥來。他滿頭是汗的望著主子和小公子,自己的活兒也沒落,找兩身適合主子和公子的衣物去了。室內火爐子添置新炭,奴才們手腳利索迅速,將東西齊齊準備好送往靜思院,趕在太師抱小公子進門前,一切物品置放整齊。蕭猊坐在椅上,把靈稚從懷裏調了個位置,讓他稍微靠得舒服點。他啞聲道:“身上的衣物都是濕的,先換件幹淨的可好。”靈稚眼睫濡濕,他呆滯安靜地坐著,沒有給蕭猊半分回應。蕭猊點頭:“那本官便當你應允了。”靈稚渾身輕輕發抖,蕭猊瞥過視線,忍了忍,回頭揭開靈稚的衣袍。袍子解除一半,靈稚忽然伸手推開蕭猊。少年踉蹌地從蕭猊懷裏躍下,他腿腳都是虛綿無力的,腳才觸地,膝蓋一軟,整個人便直直的朝下磕倒摔去。厚實的毯子發出咚的一聲,靈稚的膝蓋在不久前跑上閣樓追雀鳥時就磕到階梯受了傷,此刻傷口重新磕一次,血絲便滲在雪白細膩的肌膚上,靈稚太脆弱了,這點傷使得他的膝蓋看上去猶為驚心。靈稚接觸地毯不過一瞬,背後男人低歎,屈膝半蹲在他身側,一條臂圈起他的腰,低頭檢查靈稚的膝蓋。靈稚的傷口出血,蕭猊沒有迅速抱他起來,防止地毯上的絨毛牽扯到出血口。且靈稚膝蓋上的滲血口子不幹淨,他摔倒在濕水泥巴混跡的街巷裏,傷口讓滲進的泥沙弄髒了。蕭猊先動作輕柔地扶起靈稚膝蓋,圈在腰側的手臂在配合這個動作施力,抱起靈稚放在坐塌裏,推高衣袍,疊在他膝上。靈稚傷口疼,刺痛的膝蓋使得他無法彎曲腿腳將自己蜷縮起來。兩條纖細勻稱的小腿隻得從半高的坐塌垂直放下,姿勢落寞又乖巧,蕭猊方才被靈稚傷到的那股失落,憤怒,無奈,此時統統化作一聲歎息。他對這般的靈稚無可奈何,靈稚聲聲泣訴,雖然沒有嚴厲怨恨的指責他,可就是這樣虛弱的姿態更讓蕭猊心疼難忍,不舍地嗬斥半句,連呼吸都放輕了,唯恐激得他懼怕,又或渾身抽顫不止。蕭猊拿靈稚束手無策,沒敢妄動他的腿腳。“膝蓋的傷急需處理,你先坐著等會兒,大夫立刻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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