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過去。這沙暴由於神鼇精神動蕩造成,不太好。”白澤道。喻亮看到,白澤的翅膀在瞬間瘋狂扇動,那耀眼的白色被風鼓起,如同船帆。它的肩胛位置,甚至流下一條淡淡的血痕。白先生的身影迅疾消失在黃沙彌漫的遠空中。白澤在後悔。昨天晚上,鍾意給他發過幾條微信。“白先生,我沒有被妲己迷得走不動路哦,我現在走得很好。”“我有點擔心您,您被迷住了嗎?能走動嗎?”“可能您太忙了吧,這樣,本食材為您唱一首小歌吧。”“臥似一張弓,站似一棵鬆,不動不搖坐如鍾,走路一陣風……”白澤那會兒正在忙事情,沒有回他,又怕喻亮說他昏君,手忙腳亂地關掉語音了。之前,白澤看過鍾意的個人檔案。這男孩子無父無母,在福利院長大,沒有談過戀愛,畢業後也不太順利,被愛寵醫院炒掉。如果就在今天這麽死了,他到死前,還會以為自己僅僅是個備用食材。還沒有嚐過更多的快樂。白澤在匆匆趕路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對這樣一個人類產生了同情與懊悔。須臾,前方出現一道棕色的立柱。赤紅色的巨龍跟瞎了眼一樣東飛西飛,神鼇的卵形腦袋俯下,四處叼啄。“神鼇,休得無禮!吃我會竄稀!”白澤一怔,聽到熟悉的聲音。鍾意還活著。神鼇:“嗬嗬。”鍾意還有勁兒跟神鼇耍威風:“我朋友,是大明王孔雀的後代,它知道我被你吃了,也會吃了你!”神鼇冷傲:“讓它現在過來吃本君。”鍾意又道:“我還有個朋友,是妲己!我會讓她蠱惑你,你以後,可就更走不動路了!”神鼇:“妲己啊,也是我朋友,我們以前一起吃過人。”“白澤白先生……”鍾意又喊。白澤在風中刹停,想聽聽鍾大夫會怎麽說。鍾大夫自暴自棄地喊:“白澤也想吃我!所以您不能吃我。他特別護食!”惡狠狠道:“他會撕了你的!”白澤:……鍾意其實也是沒辦法了,他本想說白澤是他的朋友。可是哪有這樣的朋友?連他唱歌都不回。帶他去審訊室逼他說話,還要他不要熬夜,因為影響口感。彭夏那樣的人,才算朋友。白澤……他好心虛啊,他覺得不算。神鼇又笑出聲了:“你還認識妖王啊?你放心吧,白澤那人,天寶年間,虎爪下血流成河,不會心疼你這樣一個小小人類的。”又道:“燭龍,你果真是年紀大了,慢了,我要抓住他了。”下一刻。一聲悠長虎嘯震動寰宇,蓋過狂風陣陣。純白色像海浪翻湧,遮天蔽日。與風對抗相擊,與沙相搏相鬥,摧枯拉朽的力量滌蕩了周圍的黃沙漫漫。鍾意感到渾身一輕,一團白色將他籠起,離開燭龍的冰涼鱗甲,也離開了神鼇的嘴巴。他的視線被層層鬆軟羽翼覆蓋,帶著午後陽光曬過的被子味道,比小風香軟無數倍。飛沙走石悄然不見,四下萬籟俱寂,他深刻地意識到,他被嚴實裹住。確切說,他被白澤抱住。第33章 “葛老師, 我們的直升飛機還有二十分鍾抵達坐標。”助理桂苗捧著筆記本,無意識地摳著紙角,這是她第一次和氣象學家出差。她是青江市人, 上星期家鄉發生了詭異的十多起地震。當局意識到,氣象研究將是重要人才缺口, 開展一大波社會招聘。桂苗是家庭主婦, 聽到消息後熱血沸騰, 把一歲的孩子丟給孩子奶奶,去應聘做氣象研究員。她心想,就算自己不是氣象學專業畢業, 但也可以做個助理。應聘時, 麵試官問她, 對最近的天氣及地質異常有什麽看法。她思來想去, 決定說實話:“我覺得現在氣象問題不正常,但是又透著合理。就好比青江市之前莫名其妙地震, 突然又平息了。我跟老公在最後一天, 都在外麵聞到了非常濃烈的荷荷巴油味道。我猜測, 其實是哪家精油廠不小心泄油,這個精油湊巧滋潤到地殼, 導致岩層之間的摩擦力下降,繼而中止擠壓。”桂苗胡亂說了這麽一通,見到麵試官們互相對望,還以為自己要落選。不想, 地方麵試官竟然把她的簡曆推給了全國頂尖的氣象界泰鬥葛老師。“小桂, 不用這麽緊張, 慢慢來。”葛老師看到桂苗要把筆記本的角角摳爛了。“正如你所說, 現在氣象問題不正常, 但又透著合理。有的時候,這些問題,不是我們好好研究就可以研究出來的。”“是嗎?”桂苗覺得葛老師很慈祥,心態一下子放平許多。葛老師笑嗬嗬:“當然啊。就好像前麵這個雲流不正常下墜現象,你說咱們怎麽研究呢?我學了一輩子的氣象,不會研究。你從來沒學過氣象,也一樣不會研究,咱倆湊在一塊兒,都得從頭學起,所以你不用緊張,我們是平等的。”桂苗納悶:“您為什麽選我呢?”葛老師和藹到:“你有一種天分,可以把不正常現象當成正常現象去研究的天分。”桂苗望著直升飛機外不遠處的雲層。原本平緩、安寧的雲,飄到一半如瀑而下,在金色的沙海上泛起潔白。她說:“葛老師,我給孩子倒奶的時候,一般會穩穩地扶好奶瓶,但是時間久了,手腕就會酸。”葛老師:“哦?”“手腕太酸了,就會得腱鞘炎。犯病的時候,手就會突然失去力氣,這個奶瓶嘛,會噗通砸下,懟孩子一臉奶,”桂苗不好意思道,“我覺得這個雲,就像是我舉不住的奶瓶。”葛老師細細思索。他們前方,還坐了個胖墩墩的氣象專員小柯,不同於桂苗,他是正八經的科班出身的。小柯一直納悶葛老師為什麽搞了個外行過來出差,聽她發言後心裏暗想:真是胡說八道!與此同時,葛老師誇讚:“哎呀桂苗你真是太有天分了!”小柯:……飛機即將下落之際,桂苗好奇向下看:“我第一次來塔克拉瑪幹沙漠,好久沒有旅遊了。”她自從生了孩子,就圍在孩子身邊,從來沒有離家的機會。小柯瞥她一眼:“這地方又沒人,根本不會有旅遊團。”桂苗怎麽什麽也不懂。她驚呼:“沒人嗎?我看到有一個人!好像是個男生……”小柯:“不可能啊?今天隻有咱們這一批專家來。你肯定是看錯了。”葛老師突然激動地站起來了:“是不是二十出頭,挺瘦挺白的?”桂苗:“嗯!對!您怎麽知道啊?”兩個人一起湊到窗戶邊,又一起說:“不見了。”小柯望了望窗外,費解地撓撓頭:這沙漠難道還能大變活人?大變葛老師的熟人?變出來又消失了?這倆人看著一人比一人更不靠譜,倆人還能搭上話。*鍾意騎在白先生的後背上,跟他往東飛回。燭龍留在原處。他識人不淑,險些犯成大錯,跟白澤與鍾意保證,一定會好好教育這隻鼇。穿過萬裏風沙之後,又是風清雲白的幹淨世界,鍾意把臉埋在白先生後背上,好暖和、好舒服。他嘿嘿笑。他剛才被抱住了。鍾意從來沒被人抱過。他沒有爸爸媽媽。在福利院時也好,念書時也好,跟彭夏做朋友也好,所有人對他都有著一定的身體界限感,不會說有人會那樣子把他籠住。像一個安全的、白色的繭,好溫暖。白先生的行為也許可以用護食來解釋,但這樣被保護的感覺,也不錯。白澤:“你在幹什麽?有刺鼻的味道。”是鍾意打開醫藥箱,拿出一瓶84,想把上次他沾染在白先生身上的血跡漂幹淨。“我想給您清理一下……白先生,你怎麽又流血了?”鍾意蹙眉,揪著毛毛,發現那塊血的樣子和以前不一樣。白澤:“沒事,很久以前弄的。”明明是新鮮的血,鍾意發現白先生在說假話。白澤又問:“醜嗎?”鍾意:“不醜不醜,跟我上次的血合在一起了,像個心心。”其實還怪好看的。白澤:“算了,你先別弄了,我有更好的皮草清洗劑,收起你的84。”“哦……”84被嫌棄了,鍾意把消毒水蓋子扣上,放回醫藥箱,但還是覺得那塊心心很好看,用手機拍了張照。在鍾意之前,白澤從來沒有馱過人類。如果和喻亮那些人一起飛,大家都會怕著他、懼著他,除了匯報公事之外不說其他。隻有鍾意,第一次在呼呼大睡,這一次在後麵鼓搗個不停,白澤感覺很是奇異。“白先生,我一直都想請教您,為什麽現在生病的、不舒服的妖怪會那麽多呢?特別是上古神獸,都在最近同一時段發病。”白澤默了默。的確,普通小妖怪們偶有犯病,但上古神獸基本處於健康的狀態,最近接二連三的犯病……大抵都是老了。它們中許多妖與天同生,經曆短暫的童年、漫長的青年與壯年,而最近這陣子,恰是許多上古神獸剛剛步入老年期,會開始忍受老年病。“那它們會不會死掉呢?”鍾意擔憂。白澤道:“不會,老到一定程度之後,它們會渡劫,一般要像鳳凰浴火重生,再從童年開始經曆妖生。”鍾意問:“哦哦,不那麽容易死就好!那白大人渡劫過嗎?”白澤:“我的新陳代謝要比他們都快一些,大約十多年前,我就渡過一次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