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真公主並沒有指望顧皇後立刻支持懷恩做皇後,但是這時候能和顧皇後重修舊好,就是有利。


    壽真公主又主動提了許多事情。她把之前皇帝剛生病時候的事情又細細說給顧皇後聽。


    “娘娘不知道,這些年輕人都是一個比一個有主意的。安平也許沒有直接對您說過,可她心裏有娘娘,娘娘畢竟是她的母親。”


    顧皇後含笑聽著,道:“這話怎麽說?”


    壽真公主就道:“皇帝病倒時候,袁貴妃也在船上,安平一下了船就趕袁貴妃,不許袁貴妃再近皇帝半步。”


    顧皇後微笑著看了壽真一眼,道:“你沒有幫一把袁貴妃?”


    壽真早就把袁貴妃扔在一邊了,隻道:“娘娘是沒見過她輕狂的樣子……”


    這時候宮人熬好了藥,端過來給顧皇後看。顧皇後親自用小銀勺舀了一勺試了試,才對宮人點點。


    壽真公主看她這動作,都不由有些動容——若顧皇後是做戲,能做到這份上也足夠下功夫了。這樣的女人,能在二十年前得寵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她的女兒懷恩,跟顧皇後比起來,還差得遠了。


    壽真正胡思亂想,顧皇後就輕飄飄問了一句:“邵嬤嬤你還放在袁貴妃身邊?”


    壽真眼睛眨了眨,她慢慢道:“怎麽……娘娘也知道邵嬤嬤?”


    顧皇後沒有回答她,隻道:“她在玉澹宮,陪著袁貴妃鬧出了一番動靜啊。”


    壽真低頭不語。顧皇後笑著看她,漫不經心道:“行了。我既不怪你,也不怪邵嬤嬤。你在宮中長大的,有幾個自己用得上的嬤嬤,又不是什麽出奇事情。”


    壽真終於開口道:“我不敢說邵嬤嬤是我用得上的人,也就是從前相識罷了。我有段時間連宮都進不了,邵嬤嬤念著舊情,願意為我說話。”


    邵嬤嬤確實如壽真所說,是她在宮中的舊相識。皇帝那時候清理過一批宮人,特意選了與皇後無關的人去玉澹宮伺候。邵嬤嬤從履曆上看,呆過幾處地方,既沒有伺候過皇後,也沒有伺候過壽真公主,看起來與這兩人從未有過聯係,是完美人選,所以被選去了玉澹宮。


    但後宮就是這麽奇妙,沒有真正伺候過並不意味著就沒有相處過,不認識。壽真公主還沒有出嫁的時候,常常與同父異母妹妹一處玩,邵嬤嬤那時候剛入宮不久,還隻是小宮女,伺候這位公主的母親。一來而去,壽真公主就認識她了。


    壽真公主出嫁的時候,知道宮中需得留些眼線,才能消息靈通。需要做的事情也不多,每年給這些宮女撒些銀子就行。對壽真公主來說,這點破費根本不算什麽。


    她以為這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顧皇後已經知道邵嬤嬤是她的眼線之一了。


    “說到邵嬤嬤這事情……”壽真終於坦白道,“我是真沒有想到,她能把袁貴妃扶到這程度。我原來以為,袁貴妃也就和之前的美人,昭儀之類差不多。”


    顧皇後的笑容收斂,道:“你以為人是這麽好操控的麽。邵嬤嬤後麵眼見袁貴妃勢起,恐怕也是被迷了眼了。”


    顧皇後沒有告訴壽真,這邵嬤嬤膽大到什麽程度。顧皇後早就知道邵嬤嬤是壽真公主的眼線,但她從沒有拔除邵嬤嬤。因為她知道,不能把所有親信,所有能用的人都放在兩儀宮裏。所以她在知道邵嬤嬤和壽真公主有來往的時候,也悄悄給了邵嬤嬤一份錢。


    這位邵嬤嬤收了雙份的銀子,又機緣巧合選入玉澹宮。眼見皇後和壽真公主都被皇帝厭棄,她竟也另起爐灶幫起袁貴妃來。其實就是見風使舵,見誰強就倒向誰。


    壽真問顧皇後:“如今娘娘打算玉澹宮那邊怎麽處置呢?”


    顧皇後淡淡道:“先不動袁貴妃。”


    壽真心領神會。


    過了兩日,玉澹宮的邵嬤嬤不見了,眾人找了半天,才在花園假山下找到她。似乎是爬上假山的時候摔了一跤,不慎跌破了腦袋,人已經沒用了。


    自從皇帝生病以來,玉澹宮不僅門庭冷落,還無緣無故沒了幾個人了。宮中往常是最喜歡議論這些事情的,如今卻無人議論,隻有那些廚房的燒火丫頭,在爐火前低聲悄悄兒說——玉澹宮是撞邪了。


    壽真與顧皇後談過這一次之後,開始隔三差五就與顧皇後見麵。壽真與宮中去的勤了,懷恩倒不常去了。


    壽真這日從宮中回來,就叫來懷恩。


    懷恩這幾日都推說自己有些風寒,四肢無力懶動,不好進宮。但壽真看她臉色,覺得她沒有病。


    她撫著懷恩的麵孔,道:“你畏懼顧皇後什麽呢?總是這樣躲著,難道以後也這樣躲著?民間的俗話,醜媳婦總得見公婆,何況你這樣的,比那喬簡簡大方多了,又是在顧皇後眼前長大的。你怕什麽。”


    懷恩道:“我也並不是為了躲著顧皇後。”


    壽真忙問:“難道是與太子拌嘴了?”


    懷恩搖搖頭。她道:“母親……”


    她想問母親難道是真信顧皇後,突然又與顧皇後打得火熱。但是她知道母親固執,從不聽她的勸。這時候說這掃興話,母親隻會大怒,而不會聽她勸解。


    她隻能淡淡道:“我隻是有些累。”


    壽真隻知道自己女兒心思不定,不知道又在想什麽,隻能說了她兩句:“你這樣陰晴不定,又扭捏,將來做了皇後更累!”就放懷恩走了。


    懷恩回房之後,思來想去,終於寫了張小箋給宮中,約太子明日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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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7章


    太子與懷恩幽會的地方距離天極宮不遠,就在天極宮後麵的小書房。小書房雖小,但也造了景,玲瓏曲折,裏麵又收藏有各種珍奇。他們兩小無猜時候就常常在這裏玩了。


    如今這裏又成了他們幽會的地方。


    太子到的時候,懷恩已經在窗前佇立了好一會兒了。這時候牆邊桂花開得正好,靠在窗邊都染一身幽香。


    太子輕輕走到她身後,攬住她的腰,將她摟在懷中。懷恩靠著他,輕聲道:“時間過得太快了……這就快要一年了……”


    太子說:“什麽快一年?我們才見麵幾個月而已。”


    懷恩說:“是聖上病了快一年了。”


    太子道:“雖然時間過得快,父皇的病也好了很多。”


    懷恩問:“皇後最近一直在照顧他麽?我聽母親說皇後對聖上照料得非常仔細。”


    壽真公主將顧皇後如何親自喂藥,甚至為皇帝試藥的事情告訴了懷恩。


    女人對女人,總有一種特別的感應。


    說到顧皇後,太子總是五味雜陳。他說:“我不可能關她一輩子。”


    即使是失憶前的皇帝,也不會把顧皇後關一輩子。如今這情形,是因為皇帝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突然病倒,一倒下就起不來了。


    若皇帝不是病得這樣突然,隻怕顧皇後的結局會比現在更加波折。


    懷恩轉身,與太子麵對麵,道:“我也沒想過你會關皇後一輩子……那樣你也不是你了。”


    太子伸手去窗外,捋了一把桂花花粒,分一半給自己,另一半裝在懷恩掛在腰間的繡囊裏。


    他垂著眼睛,認真為懷恩整理係繡囊的帶子。懷恩心中一陣酸澀,太子這樣子正是她最喜歡的——他這樣風流俊美,溫柔細致,世間哪個見過他的少女不為他動心?


    然而他不會永遠是這樣完美。他們已經走到了太高處,或者說,他已經走到更高處。她已經不能知道他在想什麽了。


    將來已經不隻是期待,反而籠上了恐懼。明明眼前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甚至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展——太子監國,朝局平靜。皇帝病情穩定,忘記了袁貴妃,與皇後重修舊好。皇後一心一意照顧皇帝,甚至默許了太子與她的來往,沒有任何反對。


    但懷恩還是覺得這一切就像建在一層冰上,這一層冰看似堅實,實際上隨時會裂開。這種恐懼,讓她不能盡情享受與太子見麵的歡愉。


    若太子對這一切變數都了如指掌,將一切都在掌握中,所有人的弱點都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利用。那他此刻對她的溫柔又能持續多久。


    若太子是在努力維持這搖搖欲墜的平衡,那眼前的平靜又能維持多久?


    唯一能麻痹她的就是太子就在她的眼前,此刻他隻屬於她一個人。她緊緊依偎在他懷中,喃喃道:“重均……”


    太子像是察覺到她的不安,隻是吻了吻她的額頭,道:“你小時候就有些怕皇後,你還記得麽?”


    懷恩低聲笑了:“是麽?我那時候都在想什麽呢?小時候皇後明明對我很好。”


    太子道:“我都記得。有一次我們在榻上玩,我不小心把你推了下去,你撞破了額角,流了血。皇後對我發了火……那可是難得的皇後對我發火……從此之後你就有些怕皇後。”


    太子輕輕撫著懷恩額角邊的頭發,那裏隻有一道小小的顏色很淺的白印子,不貼近了根本看不到。但太子還是一下子就找到了它。


    他在那個惹人憐愛的傷痕上輕輕一吻,懷恩的眼淚就忍不住落了下來。


    太子歎了一聲,他隻覺得今日的懷恩不太像最近的懷恩,卻很像從前的懷恩,這讓他倍覺憐惜。


    他隻能順著她的額角吻下來,吻過她的眼睛,吻掉她的淚水,順著她的鼻尖,一直吻住她的唇。


    懷恩走後,太子又坐在窗邊沉思片刻。但他沒有太多時間獨處,很快就有宮人過來,說丞相,皇後,都等著要見太子,還有許多事情要等太子來決斷。


    太子揉了揉額頭,慢慢起身,他又看了一眼窗外的一樹金桂,說不出的悵然。


    京中的秋天似乎格外平靜祥和。


    寧州這邊,清沅的心情也從未像現在這樣。她第一次有了一個孩子,而且是與最愛的人生下的孩子。清沅完全舍不得放開這個小東西,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放在自己麵前。隻是她本來就夠累了,這樣每日都在興奮和疲倦之中。蕭廣逸都沒想到清沅生了孩子會這樣兵荒馬亂。


    幸好一兩個月之後,清沅慢慢習慣了。身邊的乳娘和嬤嬤也得力,清沅總算不會每時每刻都為孩子提心吊膽了。


    這日一早,清沅剛睜開眼睛,就見蕭廣逸坐在床邊抱著女兒。她忙道:“怎麽了?”


    蕭廣逸道:“乳娘說小梅花有些發熱,我已經叫大夫來看過了。”


    清沅隻是著急:“什麽時候的事情,怎麽不叫醒我?”


    她看女兒小臉紅紅的,聲音都隻有細細的哼哼聲,頓時心疼極了。


    蕭廣逸安撫她:“大夫說不礙事,給她擦擦身,讓她睡一睡就好。”


    清沅抱過女兒,靠在蕭廣逸懷中。她還蹙著眉頭,輕輕親了親小梅花的臉,低聲哄著女兒:“乖乖,阿媽在這兒,阿爹也在這兒。不怕不怕,不難受不難受。”蕭廣逸看著她們母女兩個,聽著嬰兒稚嫩的哼哼聲和清沅溫柔低語,一恍惚隻覺得這像他的一個夢。


    上輩子他做過這個夢,隻有在夢裏,他才有這一切,有一個與他心意相通的摯愛和他們的孩子。


    他撫著清沅的肩,又吻了吻清沅的頭發,才肯定這一切並不是幻夢一場。


    過了一會兒孩子終於安穩了許多,也不哼哼了,乖乖睡著了。清沅又抱了她一會兒,才讓乳娘抱一會兒。


    正在這時候,京中的信來了。


    清沅立刻起身換好衣服,與蕭廣逸一起看京中的信。她仍不忘記要乳娘就抱著小梅花在他們身邊。


    京中來了許多信,除了日常親眷問候,清沅最盼著的就是安平的信,因為安平的信敢寫,許多事情安平都會立刻告訴蕭廣逸。


    太子近來的信雖然仍會與蕭廣逸討論邊境事宜和朝政,但宮中的事情卻說得很少。尤其是兩儀宮和顧皇後的事情,太子幾乎是一筆帶過。


    還是安平詳細說了顧皇後在天極宮照顧皇帝的前後緣由和現在的情形。


    但這次不同,最重要的一封信不是安平寫來的,而是顧皇後寫來的。


    顧皇後親自給清沅寫了一封信。雖然在得知顧皇後出兩儀宮之後,燕王夫婦就按規矩送了一封問安的信,但也隻是幾句問安,格式規整,並無內容。


    這一次是顧皇後先來了信。這讓清沅心裏立刻不舒服起來,好像失了先機一樣。


    “怎麽辦呢,既然來了,那就隻有先瞧瞧這位好母親想做什麽了。”清沅自嘲道。蕭廣逸搖搖頭,示意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她拆開信,與蕭廣逸頭靠頭一起看了。


    顧皇後在信中,並未提宮中事情,沒有提寧州邊境,甚至沒怎麽提燕王,這真是一封寫給清沅的信。


    顧皇後在信中說的都是顧家的事情,提到了老太太仙逝,她心中甚為哀戚。西顧遷回霖州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她還問起清沅準備在霖州晉江邊建造的晉江書院。她對這個想法十分讚同,顧家如今應當在霖州休養生息。為此,她特意命人給霖州送去了一千兩金子,用作書院建造。


    清沅看完了信,道:“看來皇後如今是真謹慎了許多,連你她都想著先籠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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