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那時候已經是趙遜的妻子,誠國公夫人,顧太後這話,她隻是聽聽拉倒。除了讓她回憶起當年,有些神傷之外,別無用處。


    顧太後會說起這些,大部分時候都是因為對吳皇後的不滿。吳皇後是顧太後母親家的外甥女,顧太後對她最滿意的就是兩點:第一,聽話好操縱;第二,生下了子嗣。


    可顧太後內心裏還是喜歡機靈的人。吳皇後雖然聽話,但總有些不夠聰明,而且話多嘴碎。顧太後對這個兒媳,不能說是全然滿意。


    她對顧清沅說起當初的事情:“……若不是那時候先帝不肯點頭,這後麵的事情呀,全都說不準了。為這事情,我還和先帝有了幾次口角……”


    顧太後除了在朝堂上,平日裏提起先帝的時候也不少。不過都是說自己與先帝如何琴瑟和鳴,所思所想如何一致。她不論提出什麽事情,先帝必然都是讚同且讚賞的。


    但這一次,顧太後難得說了先帝不同意的事,甚至還有口角。雖然隻是私下與清沅說的。所以清沅印象很深。


    如今燕王問起這事情,想知道內情,清沅再琢磨這事情,就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清沅原來以為顧皇後和皇帝之間隻是普通口角。畢竟夫妻之間哪能不爭吵。顧皇後也不是軟弱沒氣性的人。為太子病情心焦,與皇帝口角,清沅想的是這個。


    但燕王問起來這事情,卻是證明了皇帝與皇後之間的矛盾,恐怕不一般。


    燕王能知道這件事情,恐怕是許婕妤告訴他的。但他有不知道具體是什麽。要麽是許婕妤也不知道,要麽是許婕妤不肯說。


    現在清沅知道了,為了太子衝喜的事情,顧皇後與皇帝之間有了巨大的裂縫。


    幸而太子後來恢複了過來,若是太子不幸。還不知道顧皇後與皇帝之間會發生什麽事情——太子是顧皇後唯一的親兒子。


    清沅想,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才使顧皇後與皇帝離心的。對皇帝來說,誰做皇帝,都是他的兒子,他的血脈繼承皇位。可對顧皇後來說,哪怕她一樣做太後,可她的血脈從此就在皇室斷絕了。


    也難怪許婕妤萬分緊張,責怪燕王。若太子出了事,燕王絕對會成為顧皇後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一世,清沅當然不希望太子再重病這一場。可生病的事情說不準,太子素來體弱,發病是常有的事情。


    而且太子是因為監國被留在京中的,這是大事。皇帝和皇後信任他,才將此重任留給太子。這是皇帝,皇後,整個朝廷都希望看到的事情,太子有整個東宮的輔佐。她根本改變不了。


    第二天一整天,清沅都在想著這件事。離夏天已經不遠了,她至少要讓太子注意著點。


    其實有關這個顧皇後想要給太子衝喜的計劃,要告訴燕王也沒什麽。但清沅認為該慎重些,她若是能趁機要回玉墜也是好的。


    又過了幾日,許寧馨的事情就在宮中被人淡忘了。如今玉苓與桐兒住一處,宮中送什麽東西來,都是一式四份。


    隻是宮中平息了,宮外有關許寧馨的事情卻開始傳得不少。清沅接到家書,裏麵顧澤行和她母親柳氏,都委婉提了一筆寧馨。隻說她遠嫁他方,令父母思念不已。


    清沅知道他們的意思,顧澤行和柳氏都擔心她,希望她不要重蹈寧馨的覆轍,千萬不要走錯路,否則他們會傷心不已。


    清沅收好書信。她當然不會學寧馨,所以太子衝喜大婚這事情,她決定不去參合,她不想被拉去準備衝喜,更不想卷入帝後矛盾中。


    但她一定要聽仔細,看仔細,當時的所有情況,她都要搜集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突然發生的一些事情,今天更新較短小


    第52章


    從顧清沅那裏回來,蕭廣逸依然沒有睡意。


    此次二哥回京,惹惱了皇帝皇後,眼下不少人都嘲笑他。離京時,二哥亦是喪氣。


    但從長遠看,這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蕭廣逸看著中天圓月,想著此後的事。二哥齊王此後十幾年平安無事,在平州生兒育女又積累了巨大的財富。誰能說他不是有福之人。


    他與顧清沅一樣,雖是十四五歲的外貌,但內心都是已經過完了一生的人。他們外貌還沒有完全成熟,可性情,脾氣已經不會再變了。他們清楚記得上一輩子每一件事情,他隱藏了不少不願說,顧清沅也是一樣。但這些記憶都留存心中,跑不掉,忘不了。


    但他看得出來,顧清沅與他還有些不同。


    顧清沅坦蕩承認她沒有放棄太子妃的位置,她的心還沒有死。對她來說,這世上沒有比太子更好的了。


    蕭廣逸其實明白顧清沅。


    太子年輕,英俊,溫柔,與誰說話都是心平氣和,他對宮中的一個宮女都和顏悅色,人間的一切弱小,他都有憐惜之心。這樣的人在少女身邊,已經足以撩動她們的春心。


    何況這樣一個人,還將是天下的主人,天下人都奉他為至尊。


    對顧清沅來說,再沒有比太子更好的選擇了。他可以是她溫柔的表哥,也可以是體貼的夫君,將來太子成為皇帝,她若想像她的姑母顧皇後一樣與他共享天下,他恐怕也不忍心拒絕,至少他會給皇後足夠的敬重。


    這些事情,這些理由,上輩子的時候,蕭廣逸就想清楚了。隻不過那時候他不是為顧清沅找理由,他是為另一個女人找理由,他在為自己的妻子找理由。


    顧玉苓懷孕之後,他才發現顧玉苓心中真正眷念的,渴望的是他的哥哥蕭重鈞。


    也許是她懷孕了之後精力不濟,也許是因為時間久了她鬆懈了,竟被他發現了蛛絲馬跡。盡管他們當時身處西境邊疆,一片荒蠻之地,與繁華的京城遠隔千山萬水。顧玉苓的情思,從未斬斷,甚至因為身處苦地,越得不到滋養,越是頑強,終於在她的心中瘋長,使她靜靜地發狂,墜入魔障。


    他順著發現的蛛絲馬跡,順藤摸瓜,竟然查出了許多東西。顧玉苓一夜之間精神就垮了,何況她還懷著孩子。蕭廣逸總覺得是這打擊,讓顧玉苓難產的。


    這些事情,他不會對顧清沅說。沒有必要說。


    畢竟,此刻顧清沅與顧玉苓的情形十分不同。顧清沅如今是自由身,沒有婚配,沒有被誰束縛住,沒有遇上家境遽變,她還有奮力向上的機會。


    蕭廣逸看得出來,顧清沅提到太子的時候,有真誠,有柔情,她不害怕說起她想與太子廝守。


    這就是他與她最大的不同。


    她還想去愛一個人,想得到一個人。盡管這裏麵也許摻雜了一些野心,但她真心想要一個人。


    他不再想了。


    上輩子的時候,他就不再想了。他做了多年的鰥夫,世人都說他是懷念燕王妃,是深情之人,甚至是世間第一等深情。


    他無意辯解。他並不是深情至情,顧玉苓他早就不願意再提,恨也談不上了,他甚至覺得顧玉苓可悲。他隻是耗幹了,再無心力去尋一個人托付真心。


    命是重來了一次,心境也變了許多,但他沒奢望過能遇上什麽可心的人。


    雖然封地離京之前,按慣例皇帝都會為皇子指婚。蕭廣逸知道顧皇後應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往他身邊安插人。


    他已經習慣了。這輩子要做的事情太多,情愛之事,他本就不在意了,他早就放在一邊不想了。隻是與顧清沅越近,他偶爾會看見她眼中閃過的期許,像真正十四歲的少女一樣,使他想起一些不該想的事情而已。


    如今他想得最多的,還是有關父皇和朝堂。


    對丹支邪新王的冊封,已經決定了。蕭廣逸會去看這場冊封。


    然後不久之後,夏天將會發生許多事情。


    有關皇帝與皇後的爭吵,蕭廣逸斷定顧清沅是知道一些的。她若不知道,決不會拿玉墜來討價還價。


    但他還不想將玉墜還給她。在他看來,她還隱藏了太多事情。僅僅為這一件事情就把玉墜還給她,這要價太高了。


    第53章


    暮春結束,京城賞花的時節過去了。


    酒樓的生意仍是好,隻是賞花的地方花謝了,風吹雨打一番,便留下淩亂痕跡。


    四月末的時候,皇帝決定正式冊封丹支邪新王。


    丹支邪使臣入京以來,兩次覲見皇帝,都由太子作陪。西境之事,一直是本朝的心頭大患。承平皇帝繼位以來,邊疆一直受西戎騷擾,直到承平十年之後,才漸漸平息了一些。


    丹支邪的位置就尤其重要。承平考慮,將來太子繼位,與丹支邪,西戎的關係仍是治國的一件棘手緊要之事。所以這次有關丹支邪使臣請求冊封的事情,皇帝全程帶著太子,讓他從旁學習,手把手教導他。


    太子亦是用心,不敢懈怠。丹支邪使臣這次不僅精心準備了名貴貢品,猛吹皇帝英明,還大大讚賞了太子,稱頌太子是如何俊美無儔又寬和聰明,隻將太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皇帝終於在將丹支邪使臣晾了一段日子之後鬆口,同意冊封新王。


    有了天下之主的冊封,丹支邪新王有了皇帝賜予的金印,這才算名正言順。丹支邪使臣完成了新王給的使命,終於能回去交差了。他們在京中一直不敢妄動,生怕在京中惹出些事端,萬一惹怒了皇帝,那事情說不定又要多些波折。


    這些事情,與燕王一概無關。


    皇帝召見了丹支邪使臣兩次,但與臣下議論丹支邪之事遠不止這兩次。但召見也好,議論也好。燕王都沒有資格去。


    蕭廣逸知道他硬要參與其中,隻會讓皇帝不快並對他警惕。就像他二哥一樣。眼下皇帝不怎麽注意他,自然也就沒什麽厭惡,偶爾還會有一些關心——之前他和皇帝說過,想要丹支邪的一些貢品,皇帝沒有忘記,讓人送了不少。


    至於想要打探丹支邪的消息,蕭廣逸隻有趁著在宮外的時候,自己和自己手下幾個靠得住的打探。


    冊封已經成定局。蕭廣逸知道丹支邪的新王,新王名叫偌望,是已故國王的弟弟,年逾四十。開頭一兩年對中原仍恭順有加。


    但後來偌望任用了一名新丞相,此人掌權不久,就挑動得偌望與西戎聯手,野心勃勃。


    這個新丞相叫敖桂。本朝從未有人知道他的名姓。丹支邪突然與大齊反目時候,朝中隻知道敖桂並不是丹支邪的舊貴族。


    哪怕後來他們與西戎,丹支邪交手多次,敖桂的來曆也不為人知。丹支邪挑釁大齊,初始掠奪了財富和人馬,敖桂在丹支邪十分風光。但後來丹支邪一顯露頹勢,舊貴族們就向偌望逼宮,偌望隻好殺了敖桂來安撫老人。


    此後又過多年,蕭廣逸俘虜了一些丹支邪宮廷中偌望的近侍,才知道了敖桂的身世和來曆。


    原來敖桂竟是偌望的外甥,是偌望妹妹的兒子。


    偌望的姐姐與妹妹,在多年前被西戎擄走,後來被賣來大齊。姐姐不久死去,妹妹被轉手幾次,成為樂坊中的胡姬舞女,後來成為富商外室,生下一子,又被拋棄。這個孩子就是敖桂。


    母子兩人過得十分淒慘,敖桂母親還生了病。兩人都是為奴為婢,無法脫身。


    直到偌望成為新王,並且派來的使臣終於在京中尋找到了他們。就是這一次冊封,不久之後,使臣回京時候,就帶走了敖桂母子。


    對當時的大齊來說,丹支邪的使臣在京中買一些胡姬和勞力帶回去,並不算什麽事情。這時候的敖桂母子都窮困潦倒,混跡街坊,與國事無關。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因此誰也不知道,這時候被買回去的奴隸,竟然會成為丹支邪國王的新寵和丞相。


    但既然蕭廣逸知道,他就不得不做些手腳了。


    他之前就派鄭九時時查訪,他出宮之後,很快就確定了敖桂母子所在。找到敖桂母子之後,他又觀察了一些日子,確定了敖桂的身世還沒有確認,敖桂托人給丹支邪送了信,丹支邪使臣要到了京中,才能對敖桂母子驗明真身。


    蕭廣逸不用出麵,就讓鄭九出手買下了敖桂母子。鄭九是宮中內侍,出手闊綽,對商人來說,宮中內侍買幾個胡姬奴隸養著,實在是稀鬆平常的事情,而且內侍一向大方,他們求之不得。至於這位公公為何買一個年輕力壯的奴隸,還要搭一個年老色衰的女人,商人毫不關心。


    丹支邪使臣來到京中這段時間,尋訪幾次未果,他們又不敢鬧出大動靜。再者,人走失了,被賣了,甚至死去了,都是常有的。何況還沒有驗明身份,是騙子也未可知。


    使臣前來京中,頭等大事是為新王請求冊封。至於尋人,是順帶的而已。能完成冊封大事,已經圓滿。


    冊封這一天,燕王終於能參加宴席了。皇帝沒有出現,隻是太子代為出席,燕王陪坐。全是儀式的東西,無關緊要。


    使臣完成這件大事,十分喜悅,在席間就載歌載舞起來。


    燕王仍是一臉無聊的樣子,滿眼冷漠。太子就向他微笑道:“你若要不樂意來,何必勉強自己呢?”


    燕王道:“畢竟這也算是大事了。”


    他心中想著的,是此刻敖桂母子正被囚禁在一方院落中,被人嚴密看管,是如何絕望。


    強迫一個人永遠無法返回故土,與親人團圓,是一件殘忍的事情。但蕭廣逸不得不這麽做。敖桂雖然在京中長大,有一半的大齊血統,但他心中充滿了對大齊的仇恨,他恨將他們當做商品販賣的商人,恨拋棄他們母子的父親。他恨大齊的一切,以至於想毀掉它的繁華。


    蕭廣逸不能讓他返回丹支邪。


    此刻他冷漠地計算著。丹支邪使臣今晚就將離京,敖桂從此失去了成為丹支邪丞相的可能。


    蕭廣逸暫時可以放心了。


    這日夜間,他又去了懿光園。


    顧清沅一見到他,就諷刺道:“殿下倒是越來越像散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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