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聲音傳出的源頭……顧平生低頭看著他們腳下正踩著的這片土地。當他集中注意力之後,可以聽到的聲音也變得更多更清楚,那些嘈雜的話語中帶著喘息。我還想繼續活下去。未能看過的高山,未能見過的美景。未能贍養的親人,未能看著長大的子女。未能嚐過的美食,未能實現的夢想……私語聲喋喋不休地念著這些話,不甘的情緒匯集在一起,宛如浪潮一樣衝刷而來。顧平生情不自禁有些撼然,隻因他聽到的這些話,像極了……臨終時的執念。“你來看。”濃霧一般的黑暗物質從地表滲透,凝聚成汙泥一般的怪異生物,顫顫巍巍地立在地麵上,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男人緩慢地蹲下身來,那生物就好像在寒冷的雨夜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聳動著爬上了男人攤開的手掌。上去之後,小東西陡然成一團塌扁的圓球變成了一灘泥水,好像一個小人趴在了男人的手中。顧平生甚至聽到這小東西發出了滿足的喟歎。小東西到了男人的掌心,沒有弄髒對方的皮膚,反而是身上汙泥一樣的黑暗物質開始逐漸消失。仔細一看,原來從男人身體裏溢散出去的金色光芒幫小東西驅逐了這些包裹著它的物質。“地獄邊境,曾經來過的人們用這樣的名稱稱呼這片土地。”男人抬眸,放眼眺望這廣袤無垠的大地:“隨便走一走就能看到這些迷路的小家夥,如果它們在這裏停留的時間太久了,很快就會陷入迷失,變成無知無覺的邪物,被殺戮的本能所操控,忘卻自己原本的模樣。”“到了那個時候,它們就再也離不開了,隻能在這裏無止境地徘徊中,死亡複又重生。”“這就是我為什麽要留在這裏的意義。”男人開始著手將顧平生送往其他的時間線。被金色的光芒包裹之時,顧平生的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層溫熱的麵紗。男人此時還沒有失去任何部位的力量本核,屬於眼睛的力量覺察到了他身體上的缺漏,開始下意識地填補這一部分。顧平生原本看到的視野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看到黑暗的土地分了層,最下麵一層是一片浩瀚的星空。群星運轉,分成無數的小世界,每時每刻,每個小世界中都會飄出如同星星一般的白色光點,那是世界中原本消逝的魂靈。魂靈隨波逐流,匯聚成璀璨的星河,又在行進的過程中偏離主道,進入其他的世界。一些魂靈迷了路,就會飄來顧平生他們站著的荒蕪大地,大地的下方布滿了汙黑的泥濘與猙獰的荊棘。魂靈們亮白的軀體沾染上了這些汙泥,被荊棘刺傷,逐漸的力有不逮,速度越來越慢,最後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被汙泥伺機包裹住了全身上下,發出不甘的呻吟。每當這個時候,就有一縷金色的線條從上方而來,奪目的光輝驅散了泥濘和荊棘的囂張氣焰。金色線條停留在魂靈可以夠得到的位置,被裹成黑湯圓的魂靈們哆哆嗦嗦地伸出小小的觸手搭在上麵,而後又被拽出這一片泥濘的深淵。顧平生順勢抬起頭來。隻因他失去了眼睛的力量原核,所以剛才沒能看到這一幕:金色線條紮根在黑暗且荒蕪的大地上,線條的尾端尋著“黑湯圓”的蹤跡,若是找到了,便將它給拽起。這些金色線條至少有成千上萬條,密密麻麻地交織成不遜於星河的金色河流,而它們終究隻匯集在一處,那就是男人的腳底。這樣的場景,不可謂不令人震撼,顧平生的腦子裏霎時間閃過一個形容詞:樹。男人就如同參天巨樹,金色線條是蔓延出去的根係,紮根方圓幾千裏,遮蔽的樹蔭無窮無盡。從見到男人開始,對方臉上一直掛著溫暖和煦的笑容,端看那無所事事的模樣,讓人完全想象不到,原來對方時時刻刻都在解救那些深陷泥濘的魂靈。顧平生在感覺到震撼的同時,卻又感覺到了一股難以言說的壓力。男人注意到他的眼神,揚起下巴,向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憐憫與擔心,好像男人感受到了顧平生的糾結,於是歎息地詢問他:若你身為神明,你將肩負蒼生,心係所有,要做到不失偏頗,要做到不再有私情與私心。你是否做好了準備,承擔這樣的重責?。大漠黃沙,茫茫烈日,殘破的城邦之中,正有兩邊人馬打得不可開交。如果有玩家在現場,或者正在觀眾席上看著直播,他們能夠很快認出來。占領了土包前方穿著統一白色製服的一隊是七大公會排名第四的秩序公會,而另一邊不斷架起炮火的一隊,則是排名第五的不落皇朝。說起這兩個公會,可有得八卦,首先不落皇朝的會長蘇夢宇曾經是秩序公會會長齊嚴青的搭檔,兩人製造過許多場超神的戰績,其二這兩個公會的排名極其接近,又因為兩邊公會的實力差距不是很大,公會會長的知名度等一係列因數,他們的公會戰被表世界玩家在論壇上投票為最為期待的公會戰。玩家們翹首以盼,準備看昔日的戰友兼仇敵要如何相愛相殺,各自的粉絲團也做好了準備,摩拳擦掌等著和對家幹仗。結果兩邊卻不約而同地在開戰的一瞬間關閉了直播頻道,讓他們捶胸頓首。外麵的玩家看不到直播,也就不清楚,這場看似火熱的架,也就打了十來分鍾,甚至於兩邊公會的人自己都沒有罵上兩句,就在雙方副會長的叫停下戛然而止。因為在開戰前,不落皇朝就私底下聯係了秩序公會的謝宗洲,傳遞的信息簡明扼要:讓齊嚴青來,我們做個了斷。不落皇朝中,隻有會長蘇夢宇敢對齊嚴青指名道姓。為了避免過多的人員傷亡,雙方點到即止。不過厄爾這邊停手了,謝宗洲那邊並沒有要叫人的意思。謝宗洲旁邊的隊員滿臉凝重地說道:“副會長,不落皇朝那邊已經提交了申請,對麵蘇會長很快就要來了,要不我也把會長叫來吧。”“萬一蘇會長先來,解決了我們,這一場公會戰,秩序可就要輸了!”謝宗洲聽到了隊員的話,跟著緊皺了眉頭,神情看著不比自己的隊員輕鬆。然而他遲遲都沒有遞交申請,冷聲問他:“如果什麽事情都要會長出麵解決,那我們有什麽必要參加這場公會戰,日夜不停的訓練又有什麽用?”隊員嘴唇張了張,為自己不能盡力,臉上也是一陣羞愧和不甘,下一刻他瞪大了眼睛,指著謝宗洲的肩膀:“副會長……”脖頸傳來刺痛,謝宗洲撐在土牆上的手掌一僵,他閉了閉眼睛,緩慢低頭。巴掌大的木偶小人坐在他的肩膀上,兩根小腿晃晃,手裏的裁縫刀抵著他的脖子,線縫的嘴巴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其他四名公會成員也和謝宗洲一樣,驀地僵在了原地,不敢再動彈,仔細一看,就會發現他們的肩膀和頭頂都坐著一個相同的小木偶人。空曠的城邦街道上,突然出現了一位撐著遮陽傘的美人,美人如同琉璃一般的眸眼看著他,泛著動人心魄的漣漪。謝宗洲停在身旁的手微微握緊。在訓練室中,他雖然實力被齊嚴青碾壓,但好歹最後的時候,也有反擊的餘地,那時候他心裏萌生出一個想法,或許自己也能有和神級玩家的一戰之力。此時他才明白,不是他有那一戰之力,而是齊嚴青對他放了水。神級玩家想要殺他,可以無聲無息。分明蘇夢宇沒有說話,秩序公會這邊的玩家卻感覺到死神在他們的頭頂舉起了鐮刀,其中一名隊員吞咽唾沫,顫著聲音看向謝宗洲:“副,副會長。”謝宗洲拽進拳,指甲陷入掌心,就在這時,蘇夢宇開了口:“小孩,現在的你要對上我還太早了點。”謝宗洲倏然抬頭,懇切地看著他:“蘇會長”“如果你抱著犧牲自己的想法,固執地不肯叫齊嚴青過來,你也該看看你身邊這些無辜的隊員。”蘇夢宇輕聲說道,“換句話說,如果我在這裏殺了你們,那麽齊嚴青就算有再多顧忌,也會找我拚命。”聽到這不是威脅卻勝似威脅的話,謝宗洲緊繃的臉色終於有所動容,深吸一口氣:“那麽請問蘇會長……這一戰之後,秩序公會還能不能等到我們的會長?”你們走之後,我還能等到刑野哥你們回來嗎?當年收留的蘿卜頭已經長成了如今健朗的模樣,蘇夢宇看著他眼中隱隱透出的懇求,像是沒有領會到他的話中含義,輕笑一聲:“或許是我死也不一定。”當秩序公會遞交出申請,不到半秒的時間,呼呼拍打著城牆的狂風出現了凝滯。看到出現在半空中的身影,謝宗洲情不自禁地脫口:“會長!”齊嚴青騰出視線瞥他一眼,嚴厲地嗬斥:“找地方躲好。”下一個呼吸,他瞬間抬手,手肘之上出現了一層半透明的青色盔甲,與鋒利的剪刀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剪刀大開,正立在齊嚴青的胸前,隻差一點,就能將他給攔腰剪成兩半!一招不中蘇夢宇折身撤開,正要攻上去的齊嚴青突然聽到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從他的衣服表麵憑空冒出半個身體的木偶人,揚起大剪刀狠狠地紮向了他。齊嚴青反應很快,但在捏碎這個木偶人之前還是不慎被刮傷了手掌。看著暴露出來的血口,他臉皮繃緊,如刀般鋒利的眼神刺向了蘇夢宇。“你強行突破了空間法則?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對自己的身體產生什麽樣的負擔!”蘇夢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笑盈盈地說道:“上一次打架似乎是很多年前了,不定下什麽賭注麽?”齊嚴青呼吸不勻,似是在忍耐。末了他啟唇冷聲問道:“你想賭什麽?”“如果我輸,這條命我賠給會長。”蘇夢宇彎眉,笑臉好似埋在烏雲中的太陽,昏昏沉沉,不見光亮,“如果你輸,告訴我當年在哀寂夜裏發生的一切。”第186章 哀寂夜和前一次時空穿梭不同, 這一次顧平生清晰地感覺到了時間流逝的方向,不可琢磨又好似有形,一直連接到虛空中的一點。男人的線條牽引著顧平生,於他的眼前構建出一條金色的隧道, 顧平生站在隧道中往前走, 好像一尾小小的遊魚, 鑽進了時間的長河裏。他很快就到了第一個目的地。顧平生將自己的手掌按在隧道的牆壁上,以他的掌腹為圓心, 金色的光芒消散,露出一個表麵蕩漾著漣漪的圓形鏡麵, 鏡麵中正投放著當前時空正在發生的場景。在這個場景中, 刑野已經成為邪神, 並且到了放逐之地, 和男人成功地見上了麵。新生的邪神無法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力量, 男人便成了他的導師, 教他一些基礎的力量控製, 不斷安排對方去較為安全的地方遊曆。在男人細心的指導下, 刑野進步得很快, 他開始嚐試挑戰一些高等級的世界。不知道是不是在仇怨中成神的關係, 刑野開啟了不要命的打法, 動起手來也越來越不留退路, 時常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而男人也任由他去鬧。這種變相的縱容,在黑貓看來卻是無聲的漠視,它開始執著於蹲在男人的頭頂上,將那如瀑布一樣的青絲搞得一團糟。而男人竟也好脾氣地沒有生它的氣,頂多是在黑貓鬧得過分的時候將它拎下來, 放在懷裏從腦袋捋到尾巴根,在貓被迫酥軟成一灘貓餅的時候,輕輕地撓一撓它毛茸茸的下巴。平時男人要驅逐扭曲的邪物,不讓它們成群紮堆以免成為禍端,還要將迷路的亡魂從地獄邊境中解救出來,投放去外麵的星空。這樣的工作一做起來,就要重複許多年,不免有些枯燥乏味,時不時帶點紀念品回來的黑貓便成了男人唯一可以期待的事物。黑貓不知道的是,許多次感受到他快要回來了,男人便會提前結束掉手裏的事情,然後靜靜地等著它。這一場歲月靜好本能夠持續進行下去,直到某一天,刑野帶回來了一個消息。“你讓我關注的伊甸園最近確實不太安生,他們似乎在做什麽造神實驗。”由於自己現在多少和“神”這個字掛點邊,刑野的眼中閃過一絲不以為意。“他們甚至為此開辟出了一片新的實驗田,嗯……看規模和造型和你這裏的差不多,不過那邊給我的感覺怪惡心的,不如在你這裏輕鬆。”見男人沉默不語,刑野挑了下眉頭:“怎麽,你和那些來自於伊甸園的人認識?”說著說著,刑野似乎想起來了什麽,緊皺眉頭喃喃自語道:“話說我好像對伊甸園這個名字有一點點印象,以前通關副本的時候在背景資料中看到過好幾次這個名字……”一次是巧合,兩次是意外,三次四次,就讓人很難不去懷疑,這個時常出鏡的伊甸園和副本的產生有沒有關係,對方又是不是製造出係統的罪魁禍首。刑野隻是小小地糾結了一下,就猛地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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