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康十曾問過。“為什麽我們要不停地搬家?”“為什麽頭頂的那個壞家夥要扔垃圾下來,我們都沒地方住了。”“我好餓啊,好累啊,我們什麽時候才可以停下?”他的問題得不到回答,因為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到說不出話。於是慢慢的,康十不再問這些幼稚的問題。他原本以為世界就是這種模樣,所有人都要受苦受難,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一麵屏障。屏障透明且有形,明明就在眼前,卻隔絕出兩個不同的世界。屏障外的他們,蓬頭垢麵,髒亂不堪,餓得幾乎強胸貼後背。屏障裏的人們,衣著鮮麗,侃侃而談,吃著看起來很好吃的食物,然而吃了幾口,就把另一半直接扔進了鐵桶裏。康十餓啊,餓得眼睛布滿血絲,他飛快地跑過去,雙手托舉,想要接住那掉落的食物。下一刻,激光子彈打在了他的腳下,康十被燙傷了。他發出慘叫,痛得眼淚水都掉了出來。再然後,更多的紅點瞄準了他。如果不是大哥在這個時候跑過來拉走了他,康十也會變成垃圾場的那些腐爛物。從那之後,康十從大家的嘴裏知道了一個新的詞匯。伊甸園。園外是垃圾場,園內是伊甸園。隻有上流社會的人才夠資格生活在伊甸園裏,而像康十這樣的賤民,就隻配聞垃圾場的臭味。因康十的接近,頭頂的大喇叭對他們大聲嗬斥,疲憊的人群被迫提快速度,繞開伊甸園。因為缺乏維生素,他的肢體也像其他兄弟一樣佝僂下去。四肢不再那麽有力,皮肉貼上了骨頭,臉上、手臂上都是皸裂的痕跡,並且開始生瘡。他每天都癢得心慌,將瘡撓出幾道血痕,最後實在忍受不了了,哭著哀求上了他的大哥。求了好久,大哥終於願意拿出珍藏的舊打火機。木疙瘩被燒得滾燙,摁在感染潰爛的瘡口上,鼻前是肉被燙熟的焦臭,嘴裏是撕心裂肺的哀叫,康十已經分不清是哪種要更痛一點。在極致的痛苦下,陰暗扭曲的情緒在康十的心裏催生出猙獰的荊棘叢,瘋狂生長。投資人雙目血紅,他問:“憑什麽?”憑什麽他們要忍受這樣的折磨,憑什麽伊甸園裏的人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而他們隻能在痛苦中掙紮死去?其他玩家站在旁邊,聽完了他的過去,表情從原本的憤恨變得極其複雜,廖凡的眼中透露出些許憐憫。直到投資人開始懺悔他的罪行。聽到後半截,眾玩家的神情再次一變,經不住罵出口:“我草,人渣啊!”投資人晦暗人生的轉機,源於伊甸園的資源也在慢慢地消耗殆盡,園內的人不願冒著生命危險出去尋找出路,就把主意打在了垃圾場的賤民身上。隻需要給予溫飽,再放下一點點進入上流社會的權利,就有成千上萬的人像搶食的鬣狗前仆後繼。投資人不是這裏麵最努力的一個,但他的心夠狠。在得知名額不夠的情況下,投資人鼓動大哥殺了其他人,再在大哥熟睡的時候,一刀紮進了他的咽喉。投資人進入了伊甸園,並且在不久後,晉升的速度超過了其他人。他的能力遠遠不足,但是他的心惡毒過了其他人。投資人不止投資了這一個獵殺中學。當聽見投資人拿到大筆資金後,依次鼓勵開辦並投資了“養豬場”、“廢物回收站”、“馴養館”、“切割實驗室”以及它們的主要作用後,玩家們的臉色變得一陣青一陣白,心理性的開始作嘔。他們以為獵殺中學已經夠泯滅人性了,沒想到還有比這更過分的地方!或許是刺激太大,廖凡似乎想到了什麽,他的聲音開始顫抖:“開玩笑的吧,每一個裏世界不都是單獨存在的副本嗎?我怎麽感覺他說的那些事情我都聽到過,難道這些世界都是相通的?”傅天隻是沉聲道:“把人當豬養的‘養豬場’,副本出現的時候有秩序公會的成員去攻略過,帶出來的信息和他說的基本吻合。”玩家麵麵相覷,瞳孔地震。更讓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是,像康十這樣的投資人,不止一位。康十是垃圾場的賤民出身,就算創造的資源再多,能拿到的資金也是有限的,而伊甸園本土的投資人就不同了。他們有著豐厚的籌碼和超越空間的科技,足以改變無數世界!投資人還在源源不斷地述說,他的罪行罄竹難書,一時半會兒說不完。由於他自己的身份受限,關於伊甸園的事情,知道得不是很深。但就是投資人說出的這些信息量,都足以將玩家們砸得七葷八素,暈頭轉向找不著北。玩家都以為裏世界是虛構的,由係統設置情節和闖關障礙,再由玩家進行通關,沒有共通性,隻有機械的重複性。卻沒想到,裏世界居然可能是真實的世界,每一個世界都有關聯。他們已經能夠想象到,當表世界的玩家們知道了這駭人聽聞的一切,該引發怎樣的轟動。投資人終於懺悔完了他的罪行。他揚起頭顱,期頤地看著顧平生,似乎在渴望得到救贖。然而顧平生隻是憐憫而又悲傷地看著他。投資人已經找不到他原本的情緒了,當他的懺悔得不到饒恕和原諒,他的心也好像沉入了冰窟。他喃喃自語。“是啊,是啊,我有罪……我罪大惡極!我該死,連靈魂都該在地獄裏燃燒!我該死!”投資人抓住了自己的咽喉。他是畏死的人,本能叫囂著不想死,情緒卻沉入了無限的自責之中,表情因窒息而扭曲,掙紮著吸氣,眼球翻白,跟著擠出了幾顆悔恨的淚水。看到他哭,玩家嫌晦氣地皺了下眉頭,往遠處走了點。聽投資人做過的那些事就知道,這人根本不會真心悔改,他悔隻悔恨在自己會因此喪命。終於,哢嚓一聲輕響。投資人在絕望和痛苦中擰斷了自己的喉嚨。身邊的鬣狗跟著瘋狂蹬腿兒,嗚咽過後像冰淇淋一樣化開,成了灘散發著惡臭的汙血。看著投資人和他走狗的屍體,玩家們恍若隔世,終於結束了嗎?陶軍驚喊道:“老師!”顧平生金色的瞳孔閃了閃,一個踉蹌倒在了陶軍的身上。“顧老師?”“顧老師!”“顧老師怎麽了!”等到天光散盡,烏雲再次蔽日,玩家們才發現顧平生的臉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無數鮮紅的血管猙獰鼓起,身體更是燙得像是要燃燒起來。顧平生渾身肌肉在炸裂,耳畔伴隨著海嘯般的嗡鳴。“顧老師,顧老師!能不能聽見我們說話?”“他的體溫太高了,你們翻一下商城有沒有可以降溫的道具?”“道具該買什麽,治療的?恢複的?臥槽到底怎麽回事啊草!”玩家們慌得上躥下跳,顧平生卻很冷靜。這也是他為什麽不在前幾天融合力量的原因,因為當前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如此龐大的力量。眼前像是蒙上了一片黑布,連東西都看不清了。顧平生在此刻用力地咬住下唇,用牙齒刺破皮膚的疼痛來保持清醒。昏厥是人體的保護機製,但是顧平生不能睡。他要是睡著了,極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顧平生:“帶我進,教堂。”其他人連忙攙扶起他,被焦急的陶軍推開,陶軍直接抱起了顧平生,飛快地衝進教堂。“老師,我們進教堂了,我該怎麽幫你,老師?”明明平時是格外沉穩淡定的少年,此時卻急得滿臉漲紅,聲音裏溢出細微的哽咽。顧平生揚起手,在他額上輕撫了一下,卻因為劇痛無力,隻能撫到肩膀。他竭力說:“把,我,放在,神像邊……”陶軍連忙把他送過去,然後著急地看著。細密的冷汗從額頭滲出,顧平生張著嘴,不住喘氣、吸氣。他知道自己該行動了,隻要把承受不了的力量重新塞回神像裏,就能夠活下來,不會爆體而亡。但人是凡胎,不是個盒子,也不是東西塞進來了再拿出去就行。短時間內將力量拿出,相當於再承受一次力量的洗禮,會對他的身體極其嚴重的影響。雖然不至於半身不遂,但至少一年會臥病在床,然後又要花費多年去修複身體的虧空。如果真的造成這樣的後果,顧平生沒有遺憾,也不會後悔,因為這樣的結局已經比死亡要好太多了。他遲遲不動作,是因為疼痛過於劇烈,乃至於他的耳邊好似出現了幻聽。你真的要這樣做?顧平生的眼睫毛顫了顫。他好似看到了在一片虛幻光影中看到了刑野的身影,對方靠著大樹坐下,脊背微微板直,難得沒有懶貓兒一樣癱下去。頭頂樹葉颯颯而動,刑野似乎聽見了什麽好笑的問話,眼含戲謔地看向他。噗呲,你說我在擔心你?親愛的,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自戀,嗯?不過我的確有點擔心,擔心你死了之後連靈魂都灰飛煙滅,被你戲耍過的仇,一樁樁一件件,沒有可以報複的對象。不過我本人寬宏大量,也懶得和你計較了,隻要你告訴我……【上一次副本中,隻有你和我在的哀寂夜,到底發生了什麽?】幻象破滅,顧平生又忍不住嗆咳出了一灘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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