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涼玉冷眼望著風桐袖裏那隻無暇潤澤的玉屏簫,喃喃道,“從前覺得它挺好看的,現在隻想幫鳳君撅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開始撿魂。撿魂。撿魂。


    第17章 紙靈(下)


    句芒主春,一旦人間的春來,便是花界最繁盛的時候。花界處於天宮和人間的交界,是能體會半分人間節氣的,故而煙火氣也最重。到了春天,各個花仙除了花枝招展遊走人間之外,還時興學習人間的習俗——放風箏。


    大家都知曉花神愛鬧,對她們的行為從來不加以製止,反而興致勃勃地參與其中,這三月天放紙鳶,竟然逐漸成了花界的一件盛事。


    每一年這時候,天上都是爭奇鬥豔,五光十色,少年少女們牽著線,仰著頭,一麵奔跑,一麵歡笑。


    涼玉每年隻做一件事——用各種理由拉著季北辰出門來。他總是悶在房裏,清修或是讀書,他太喜靜了,對於人多的處所是能躲便躲,能避便避,仿佛曦光從窗口照進來,端坐在桌前讀著書卷的才是季北辰,要是在外麵跑,那就不是他了。


    他袖口有幾筆淡墨勾勒的竹葉,倒映在桌上一盞清透的綠茶裏,成了晃動的影子。


    倏忽那蕭蕭的竹葉便從袖子上掙出,輕輕飄落在茶杯裏,像一葉小舟,發出“嚓”的輕微的聲響,他立即覺察,警惕地抬眼望向窗口。


    她便收了施法的手指,趴在窗台上衝他笑嘻嘻。


    季北辰微皺眉頭,但很快展顏,隻是神色客氣而清淡:“殿下。”


    即使是這樣,也足夠讓她開心一整天。


    後來,他溫聲細語地與她商討了一個“君子協定”,無事不得上門,除非是他應允。涼玉從此認認真真地履行協定,明明可以輕易施法溜進謹君府,出現在他身邊,可她一次也沒有過,隻是在門口軟磨硬泡等他的準許。丘虎不讓她進,她便不進。


    請他放紙鳶也是一樣的。她在門口拍門,絞盡腦汁地說盡了各種理由:“花界的人都很想一睹北辰君的風采……”說到最後,自己都編不下去了,其實不過是她想見他,每天都想,哪怕他隻皺皺眉頭,衝她說一句“別鬧”,她也覺得這一天足夠了。


    門裏頭還是悄無聲息。


    她已經聽見門口的侍女傳來的竊竊私語和壓抑的竊笑。她早就是眾人的笑柄。


    涼玉氣惱地敗下陣來。


    她托腮坐在桌前,悶悶地講出遭遇,溫玉掩口笑道:“其實北辰君很好說話的,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還不了解他的性子麽?”


    好說話嗎?為什麽她眼中的季北辰,溫柔外麵包裹著層層堅冰,他小心謹慎,整個人冰涼冷硬。


    她不解地站在溫玉身後,看著溫玉站在門前,錯落的月白紗衣,越發襯出她恍若透明的膚色,叩了叩門,側過頭貼上去,仿佛在注意裏頭的動靜,小嘴微翹,美不勝收。


    她說起話來,那柔和的輕聲細語,也跟季北辰如出一轍:“北辰,三月的風正好,出來轉轉吧。”


    涼玉忽然一抬頭——似乎在這個夢境中她是不應該抬頭的,可是這個瞬間她偏偏仰頭,看見季北辰正站在二層的閣樓上向下望,欄杆錯落遮住他的半張臉,他的眼睛卻牢牢盯著溫玉的身影,他在出神,仿佛沒有聽見溫玉春風拂麵的溫柔聲音。


    那樣的眼神,為什麽她過去從未注意到?


    季北辰最後還是沒有開門。


    滿天的風箏,熱熱鬧鬧,涼玉跑得興起,撩起裙擺,一手飛速地轉動風輪放線,雖然快活,可終究覺得有些遺憾。


    今日的風太大了些,將她的風箏吹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她跑得氣喘籲籲,起初身後還能看見溫玉的身影,她的流蘇發釵閃閃發光,可是後來,隻有她一個人,追著風箏跑著,不知道是她放紙鳶,還是那紙鳶在擺布著她。


    身旁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地竟然一片安靜,花界少有這樣的風吧,她忽然停下來,抬頭四望,風猛然衰弱下來,她的紙鳶從高高的天幕上往下墜跌,像折了翅的鳥,一頭栽下來,落在她眼前。


    落在他腳邊。


    她遲疑地向前一步,驚喜地抬頭看見眼前人:“北辰?”她牽起裙擺,匆匆跑向他,“還以為你不來了!”他緩緩彎下腰,撿起那隻折了翅的紙鳶,捏在手裏。


    從前她也多次刻意把風箏掉在謹君府的院牆內,他每每執了風箏走出來,那時隔著一道牆,不曾看見,大約每一次他的神色都是這樣,認真地,溫柔地,無奈地,伸出那雙十指修長的手,把她的東西輕輕握進手裏。


    她的氣息也就會沾染了他的手吧?


    他拉住她的衣擺,輕輕鬆鬆地把她帶進懷裏,鬆風一般的氣息,她感到一股熱氣竄到臉上來,她的臉緊緊貼著他胸前的衣襟,有些呼吸不暢了。


    他抬手摩挲她的臉蛋,白皙的皮膚透出誘人的紅色,像醉了酒一般,她從來聒噪,此時此刻竟然顫抖著睫毛,不敢抬眼去看他的眼睛。


    那是他們第一次在沒人看見的地方耳鬢廝磨。她暈頭轉向,不及他嫻熟,她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輕地問:“你有多喜歡我?”


    她瞪大眼睛,半晌才說得出話,他卻已經將她放開,不知道什麽時候把她的紙鳶塞進了她手裏。


    涼風吹過她緋紅的臉,身後的釵環發出幾聲清脆的響聲,她才驚覺,溫玉走到她背後。季北辰依舊是一身的清朗,仿佛剛才的事情隻是她的幻覺。


    他竟然淺淺一笑,隻不過是看著溫玉的臉:“你們知道怎麽放風箏才能飛得更高嗎?”


    聲音居然這樣溫柔。


    “不知道,不如北辰君來教教我們?”溫玉帶著笑意的聲音忽遠忽近,在天地間回蕩,倏忽消失,時而又刺耳地刺穿她的耳膜。


    天旋地轉,她看見季北辰執著紙鳶一送,便消失了,時而看見溫玉提著裙子跑,膚白如玉,傾國傾城,她眼裏有他,他眼裏也有她。他們都仿佛看不見她一般,笑著鬧著跑遠了。


    她心上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茫然地捂著心口,執拗地追尋,走著走著,走到了茫茫的雪地裏,雪厚三尺,陷落了她的腳踝,她跌坐在地上。


    空氣裏傳來了溫玉的聲音,“困住她。”


    隨後是季北辰的:“困住她。”


    飄飄蕩蕩,忽遠忽近,她咬住嘴唇,捂住耳朵,那聲音還是無孔不入,得意的,冷漠的,快意的,厭惡的。天旋地轉,她好像忽然間變成了一朵單薄的花蕾,在水上飄蕩,琉璃盞外是初見時少年驚豔的臉龐,她眼裏已經昏花一片。


    耳邊的聲音模糊,變作轟轟作響,漸漸消失。


    一切寂靜,有翻身的床響,有男人有力的呼吸聲,有女子柔婉的歎息。天地亮起來,頭頂是雕龍刻鳳的大梁,紅漆,點金畫,陌生的花紋,此處她從未見過,她的手腳被死死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好好的,何故歎氣?”男人的聲音。


    這聲音聽起來好陌生。


    女子翻了個身,一陣窸窣的響聲,嬌弱溫和的聲音響起來:“六郎給臣妾送的禮物好漂亮,可惜隻有臣妾一個人日日看著,真怕折了福澤。”


    男人輕笑一聲,寵溺中帶了三分慵懶:“婉婉又有什麽主意,說來聽聽。”


    “若是能請大家一起觀賞,想必到時會是一場盛事,也讓朝臣命婦見識見識陛下的天威。”


    男人道:“嗯,依你。”他意不在此,話語說混混沌沌,隻往她脖頸裏湊,很快女子便笑起來,嬌喘連連:“哎呀,明知道臣妾怕癢,六郎故意欺負臣妾……”


    他們是誰?涼玉想抬頭看看自己的手和腳,可是頭也被釘在地上。她恍然驚覺,她跟這大殿融為一體了,她就是這柱子,就是這梁,她真的被困住了,永生永世。


    涼玉猛然驚醒,眼前一片明亮。


    沒有大梁,也沒有點金漆,沒有溫玉和季北辰,熟悉的紗帳外頭,隱約可以看見瑞腦獸裏嫋嫋升起的青煙。


    額頭上汗水密布,她瞪大眼睛,眼裏一片茫然。鳳桐走過來在坐在她床畔,伸出手拭了一下她的額頭,摸到了一手冷汗。


    他的手指是溫熱的,她轉醒過來,用力地閉了閉眼睛。


    “做噩夢了?”


    她閉著眼點點頭,一把抓住他的手,貼在臉上。


    他壓低聲音笑一聲,蕭氏的臉上皺紋密布,讓他有種撫摸樹皮的錯覺,“睡下就做噩夢,起來算了。”


    “大約是用殺孽造了靈,所以近來才會沒一日睡得安生。”她慢慢地爬起來,回味著夢裏的情景,垂著腦袋歎息,“鳳君,我是不是真的很討人嫌?”


    鳳桐眼裏含了戲謔神色,笑道:“原來你也知道?”


    涼玉黑峻峻的眼眸裏,泛著絕望的光,像是折了翅膀的小鳥。


    憐惜夾雜著怒氣一股腦兒湧上來,他不自覺語氣放冷,“別想了。別拿旁人的錯難為自己。”


    她愣愣地看著他,好像聽進去了,好像又沒有。他有些心軟,伸手把桌上切好的蛇果連盤子撈了過來,在她麵前晃了晃:“吃不吃?”


    她愣愣地看著盤裏的果子,許久,委屈道:“吃。”


    鳳桐喂了她一塊。


    她眼裏茫然,愣愣地嚼了半晌,突然一皺眉頭,“哎呀”一聲捂住了腮幫子。


    “怎麽了?”鳳桐蹙眉。


    “牙……牙掉了。”涼玉與他四目相對,腮幫子還鼓鼓的,一雙眼睛寫滿了不知所措。


    鳳桐把頭轉向別處,盡量繃著嘴角的笑,歎道:“……唉,這可怎麽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似乎周日看文的人非常少欸,考慮每周一至周六日更3000+,周日斷更一天。不知道小天使們怎麽看?斷還是不斷呢 好糾結。


    第18章 朗月(上)


    涼玉悵然地看著自己的牙,結束了一天的午休。


    鳴夏和剪秋進來給她更衣,聽見她問道:“你們知不知道,哪個宮妃名字裏帶婉字的?”二人對視一眼,一時間都有些怔愣。站在門口的錦冬插話:“鄭家那個貴妃娘娘,不就叫婉婉嗎?”


    剪秋恍然大悟:“鄭貴妃出閣前確有個乳名,叫做婉婉,現在貴為天子妃,除了陛下,很少有人敢這樣叫她了。”


    她默默記在心裏,又問道:“當今天子,排行第六?”


    鳴夏一麵換著香料,一麵笑道:“是啊。老太太怎麽突然想起來這個了?”


    她搖搖頭,想著想著竟然笑了起來,回首對鳳桐悄聲道:“我竟夢到皇帝老兒跟他愛妃的寢宮裏頭去了。”


    鳳桐斜睨過來,丟了個“慎言”的眼神給她,起身出去了。錦冬孩子心性,好奇地一蹦一跳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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