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反複看著對方嘴角的弧度,直到被輕輕彈了彈腦門。“跟上,子檀。”“來了。”楚晟手上空無一物悠閑得很,便樂得將手背在後瞅張清英,他眼瞳轉了轉,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身旁人的笑自以為隱蔽,卻全都被張清英看進眼裏,他似乎不經意抬頭看看天,長睫下掩住莫名的笑意。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他也不知道楚晟在笑什麽,但張清英隱約覺得他們應是同一原因。或許同友人待在一起,自然心緒就會放鬆吧。“不錯,嗯。”楚瑾握著雅雅的手寫下一個人字,見小姑娘滿眼新奇捏著手上的紙,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他鬆開雅雅的手轉身到了另一個孩子身旁,對方因他的到來顯得有些緊張,落筆之後楚瑾輕聲誇讚了幾句,孩子才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質樸的笑。巡視完一圈後楚瑾獨自找了個位置坐下,他手上毛筆洇入墨裏,耐心將桌上的草紙鋪平整,隨意落筆,點墨生花般摹出一條長街。街上幾人或打馬而過,或挑擔叫賣,閣樓的姑娘推開窗往外瞧,蒸煮黃粱酒的老嬤用棉麻布束好長發,期間嬉笑怒罵,喜樂嗔哀皆栩栩如生。他落完收筆,聞著背後一聲驚歎,楊尚在他身後忍不住讚道:“留白成趣,點墨如生,這般熟練幹淨筆畫,楚大人好生厲害。”這紙張隻是粗糙的草紙,便是普通寫字都極其容易洇成一團,更何況如此細致的繪畫。這長街一角掩住無數樓瓦,卻好像又展示了許多,楊尚本無意在背後窺視,隻是見楚瑾凝神屏氣不好出聲打擾,而後自己也看得入迷了,不知不覺就站了許久。“楊太守。”楚瑾見楊尚過來訪查,心裏對其滿意了幾分,隻是待對方想靠得更近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後撤一步,他這一步撤得有些太明顯,楊尚和楚瑾都一愣,彼此看著對方一時無話。溫熱的感覺浮上麵頰,楚瑾垂眸移開視線,他掩飾性地咳嗽幾聲,楊尚本也為剛剛的事尷尬得不敢看楚瑾,聽著他咳嗽卻忍不住望過去,不想這一眼又是一愣神。這位楚大人慣是溫潤成熟,難得臉色染紅便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一直有距離感的如玉君子沾上了煙火。他五官生得極豔,若是沉眉冷笑便鋒利得傷人,可偏偏是水一樣的性子,叫人忘記那刺會紮破手,隻想一親芳澤。楊尚連忙移開眼,生怕自己多看幾眼遭人口舌,或被楚瑾更為避嫌。“楊太守,此間事了我明日便啟程往南陽。”楚瑾本想將剛剛的畫作收起,卻被走過來的雅雅巴巴問能不能讓她拿走看看。他應允點頭,小姑娘歡呼一聲將草紙小心翼翼拾起,輕手輕腳放到一旁同其他夥伴一起看了起來。“好,我自等候著楚大人和刺史大人凱旋,若有所需,隻管叫人書信來。”楊尚點頭道。原本宴席上的酒半途被撤了下去,程安和隻得叫人換成茶水,他笑臉相迎,馬屁拍得像響炮,最後莫不耐煩讓他閉嘴後又期期艾艾道:“刺史大人,我私裏愛茶,囤了塊良品叫人拿來讓大人給我掌眼。”茶水酒水皆不是莫所愛,他皺眉要拒絕,那廂已然翩翩而來一位妙齡女子,她身姿婀娜,端著琉璃盞步履款款,楚晟忍不住笑了一下,這哪裏是掌眼茗茶,分明是想給莫紅袖添香。張清英索然無味收回眼,隻覺得琉璃盞配茶水實在不倫不類。坐在程安和身旁的莫臉色立刻黑了下來,他冷臉道:“本官不愛喝茶。”這聲音凜然,叫那端著茶的姑娘一時進退兩難,便留在原地紅著眼望向父親,程安和心下咬碎牙,暗誹這莫實在油鹽不進,他女兒清麗動人,多少青年才俊都求之若渴,這人卻像瞎了眼一樣不為所動。這杯茶終究還是端來了,隻是落到了楚晟麵前,他苦著臉經不住程安和一直好聲好氣的糾纏。莫一早就以翻看卷宗為由離開,他腿慢一步,被那女子纏住脫不了身,便是拒絕的話一出口對方就要落淚的樣子。茶水下肚後楚晟連忙同張清英離開,隻是越走越不對,夜風習習涼,他腦子卻發熱發燙,楚晟一開始還忍著,以為是自己不適便同張清英告辭回了自己房間。直到他關上門簡單洗漱後上床,在被子裏感覺越來越燥熱,腹下溫熱的暖意和亂跳的心都讓楚晟怒罵出聲:“居然自己女兒都賣。”從屋外傳來一聲吱呀,楚晟忍著折磨瑟縮了一下,他額角密集沁出細汗,用盡渾身力氣往床的角落縮去。誰一把掀開了他的被子,楚晟神經一緊,頓時顧不得對女子的風度,咬牙窩火道:“滾出去。”他聲音沙啞得微弱,叫站在床邊的人頓了頓,隨後一隻手放到他的額頭上,楚晟躲不開,隻好閉上眼威脅道:“我可不是什麽好人,程小姐,今日就算再如何,明早我仍是什麽也不認,也不會娶你,若是拿這些想威脅莫刺史,那你也是在做夢,我和……”他還想多說幾句撇清自己和莫的關係,床邊的人看著他麵色殷紅細汗涔涔的模樣,明明快不清醒還嘴硬/得要命,忍不住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楚晟聽著這聲音一愣,立馬睜眼道:“河晏?”“不認?”張清英臉色落入月色裏,在晦暗曖昧的屋內仍見他眉目如疏星,利落朗朗。他垂眸看著楚晟,嘴角似乎在微微翹起,他用手指拭幹楚晟額角的汗,楚晟隻覺得那指尖冰涼,卻不待多感受就消失了。“也不娶?”應是此時月色太氤氳,不然楚晟怎麽會覺得。他在張清英臉上看到了促狹的笑。屋外走廊的角落躺著剛被人打暈的程小姐,夜裏多涼意,她身上隨手從一間房內扯下的薄衾是張清英對她最後一點忍讓。作者有話說:一些白切黑選手(*′i`*)你們是不是不太清楚年齡莫:21楚瑾:27楚晟:28張清英:27.5一些堅定的年下人。第68章 “河晏,你,咳咳,你怎麽來了?”楚晟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的異樣。他麵色發紅,若是今夜宴上有酒張清英也隻當楚晟喝多了。可房間裏輕微的喘息落在寂靜的夜裏實在難藏,楚晟眼神躲閃開,張清英突然覺得有些口幹舌燥,他一把拉過楚晟,對方的體溫滾燙得嚇人。“你…你做什麽?”楚晟瞪大眼看著張清英扯開他的被子,一時不知該羞還是該怒。他費盡心思偷摸要在友人麵前維護住最後臉麵,卻被張清英直接撕了個幹淨。冰冷的手觸碰到他的臉頰,楚晟忍不住仰頭主動往那手裏送了送,張清英趁楚晟不注意飛速將一顆藥丸塞進他口中。那藥丸苦澀得很,一接觸舌尖便苦得讓楚晟想吐。張清英伸手捂住楚晟的唇,那舌尖想把藥丸推出去,卻被堵在手掌心動彈不得。急得主人本就濕潤的眼睛更像是要哭了一樣委屈。“喝點水,吞下去,”張清英拿過一旁桌上的茶水喂給楚晟,一邊哄道,“子檀,吃下去。”涼涼的茶水入口,楚晟皺眉將藥丸吞下,張清英這才徹底鬆開他。麵色如醉的人倚著床柱喘息,身上的衣衫都淩亂散開。張清英見楚晟難受之意消解半分,便讓人背對著他。他抽出小包中的銀針在楚晟後背紮了數針,待楚晟出了一身汗虛弱倒在他懷裏,才小心將針收好。“藥效很強,”張清英皺眉替楚晟擦幹脖頸的汗,再多的就被楚晟紅著臉抬手止住了,張清英也不勉強,隻是在楚晟看不到的地方勾唇暗笑道,“如何,有力氣自己去沐浴嗎。”“……有。”哪裏有,楚晟連腰都直不起來,就這樣躺在張清英懷裏許久,張清英好似不解他的無力,催促道:“那你快些去沐浴吧,我剛本也打算洗浴後就寢,熱水已叫人備好,隻是想著你好像離開時不舒服,便來看一眼。”“一身汗容易著涼,快去吧。”張清英又似無心催道。楚晟躺在他懷裏歎了口氣,憋紅了臉小聲道:“過會兒再去,現在……”“沒力氣嗎,”張清英攔著楚晟的腰將他抱起來,起身麵色如常道,“那告訴我就好,我帶你去,若是實在無力我就在一旁照看著你。”楚晟窘迫良久道:“那倒是不必如此麻煩你。”他再怎麽樣也不必張清英如此照顧,便是自己溺死在浴桶裏也絕不發聲求救。將整個身子沒入溫熱的水中,楚晟長舒了一口氣,他臉色仍有些紅,伸手撩起淋濕長發,仔細將滿身細汗濯去。蠟燭搖曳的光映著屏風之外的人挺直的背影,楚晟看向地上,那燭焰拉拽著張清英的影子一直到他滴著水的指尖。莫名帶來一陣安心。不知不覺就望著那背影看了許久,經年相伴他二人不說形影不離,也是隔三差五便邀約同聚,若是各自有些事務要對方幫襯也隻一句話功夫。紅杏繞春風繚亂,蟬鳴和夏日小荷,霜楓煮秋草金茶,風雪染冬梅寒鬆。若閑來無事,便泛舟湖上,若恰逢時節,便燈會同遊,如此一過七年,竟也沒紅過一次臉,鬧過一次矛盾。“子檀,你好些了嗎?”屏風內的人許久不動作,張清英聞不著水聲擔心楚晟體力不支暈厥,便出聲詢問了一句。“啊,好,”楚晟回神道,“好了。”楚晟伸手扯下一旁備好的麻布擦幹上身的水珠,將一條長腿跨出浴桶,這屋內逼仄悶熱,他在此處泡了許久又多出了些汗,匆忙起身時腦中倏地襲來一陣疲倦的眩暈。他眼前短暫黑暗一瞬,腳上的動作一滯,便仰著頭栽倒在了地上。張清英聽到裏麵的響動,明了楚晟是逼出一身汗後又悶在此處沐浴,定是體內失陰氣血不平,他一時不顧太多便推開屏風走了進來。躺在地上的人麵色潮紅唇瓣幹燥,是悶熱久了後的模樣,楚晟知道張清英定要進來,拚了最後的力氣抓住沾了那合歡藥香的衣袍蓋住自己下半身。即便如此,他狼狽在地上抬頭與張清英對視時臉色仍青一陣白一陣。“我扶你起來。”說是扶不如說抱更貼切,張清英攬著楚晟的腰,他手觸及的背後肌膚滑膩,叫張清英差點將人抱滑。張清英隻能更用力抓緊,一隻手從楚晟窩下穿過,一隻手緊緊環住楚晟的腰將人抱了起來。他知楚晟心裏難堪視線便一直未下移,隻看著路將人放在床上後拉上床幃,輕聲道:“我去給你端點溫水。”楚晟將衣袍穿好,床幃被撩開一點空隙端進一杯水,捏著杯子的手白皙精致,為了操刀驗屍保養得極好,卻又能輕易將長弓拉滿百步穿楊。輕聲道謝後楚晟接過杯子一口飲下,杯中水溫熱正好,且放了蜜糖般甜,補活氣血,昏黑的視線終於變得清明了些。他手中還拿著杯子,不知為何感覺臉色又滾燙起來,此時藥效分明已退去,心卻莫名跳動,像在撒歡一般不安靜。“還要喝嗎?”張清英隔著簾子問。“不必了。”楚晟將杯子遞出去,起身準備下床被張清英攔住了,張清英蹙額道:“你去哪?”“回房。”楚晟呐呐道,他不自在撓撓下巴隻想躲開張清英視線,在對方眼下他好像要燃起來了。“……就在這裏,我守著你,”張清英無奈一笑,他伸手摸摸楚晟的頭道,“睡吧,萬一又出岔子也一樣要來找我。”“我放心不下你,你就在這裏就好。”將楚晟用被子裹好,張清英想到什麽一般皺眉,輕聲讓楚晟安睡,自己推開門出去了。楚晟無法,隻得躺在床上,偏偏他一想到這本是張清英的房間,這床張清英應是沒躺過,可隻是想想以後對方要躺上來,頓時隻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心想著明日互相換個房間好了。心思轉了幾圈,出去的人還沒回來,或許是人脆弱時敏感,楚晟心裏生出一絲不安,一直未能閉眸安眠,而是掀開一角簾子往外望。直到張清英推開門回來楚晟才放下床簾,他閉上眼,又良心難安道:“你睡哪?”“你還不睡?”張清英聽到楚晟明顯清醒的聲音一驚,繼而回答道,“我就在你旁小椅上,若有事便叫我。”楚晟幾次想開口都不知如何說,便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