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那沉重的腳步聲逼近時,陳青鸞突然發現,身邊的木架並不是完整的一大個,而是由兩個小架子並排拚起來。


    她想到了一個主意,輕輕蹲下,將地上籃子中的雞蛋拿出來,扔向對麵的角落。


    那藥人果然被蛋殼清脆的碎裂聲吸引,狐疑地往那邊看去。


    陳青鸞不知哪來的力氣,將身前靠外的架子一把拽成了斜角往前推倒,那藥人方才聽到聲響已經轉過身來,但還是沒能躲過。


    陳青鸞見計策奏效,衝過來用手中的鐵鉤向藥人的眼睛刺去,然而那藥人反應極快,抬手一檔,鐵鉤穿掌而過,直接卡在了肉上。那藥人全然感覺不到疼痛,用力一甩,陳青鸞鐵鉤脫手,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然而就算是這樣,趁著那藥人被架子卡住的當口,陳青鸞還是得到了逃跑的機會,眼前就是大門,衝出去之後再將門自外頭關上,縱抵擋不了多一會兒,好歹也夠她再去找尋個趁手的武器了。


    然而就在她即將衝到門口的時候,隻聽得頭上的瓦片卡啦一聲輕響,她隻覺心跳都停了一拍,腳步卻是沒有一絲遲疑——在院子裏被兩個藥人追也總比被一前一後夾在中間好……


    雖然也隻是晚死個一時片刻的區別。


    就在她衝出房門的刹那,身後落地之聲響起。


    不似之前那藥人摔下來時的沉重聲音,而是莫名的有幾分熟悉。


    她鬼使神差地回過頭來,隻見一個頎長的身影,正是她在危急之時無比想念的那個人。


    蘇仁還穿著之前那件玄色長袍,打眼看去仍是一塵不染,似乎與平時沒什麽兩樣,隻是下擺那銀線繡成的流雲紋樣俱都變成了暗紅色。


    那是踏過戰場與鮮血留下的痕跡。


    他表情緊繃著,眼中卻透出極為複雜的情緒,有些慶幸又摻雜著恐懼。現在他的小娘子仍然如此鮮活的出現在他麵前,可若是他再晚到個一時片刻,那是不是就要永遠都見不到了?


    陳青鸞原本一直提著一口氣強挺到了現在,如今終於得到了依靠,雙腿一軟,所有的疲憊都湧了上來,卻是沒有立時撲倒蘇仁的懷中,而是開口道:“小心背後!”


    就在幾乎要暈倒之時,陳青鸞隻見眼前那人衣袂如黑雲翻飛,隨後便是利刃刺穿肉體的聲音,霎時血花四濺。


    失血過多之後,那藥人卻回光返照一般清醒過來,神色中滿是痛苦與悔恨,卻已經沒法再說出一個字了。


    蘇仁轉過身的同時,便將手中不知從何人手中搶來的長劍丟到了一旁,又將那幾乎已被鮮血浸透的外袍脫下,這才將陳青鸞擁在懷中,他隻覺懷裏的人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自己的臂彎裏,然而即使是如此,仍然輕的仿佛隨時會消失一般。


    他血跡斑斑的雙手正無處安放,卻聽得懷中那人輕輕笑了,“我身上髒得很,不該往你懷裏蹭的,可是我實在沒力氣啦,你可別嫌。”


    蘇仁這才嗅到懷中那人一身的膻味,低頭一看,她頭發中還殘留著細碎的幹草,一時啼笑皆非,不客氣地將她打橫抱起就往主屋走去,一邊走一邊道:“怎可能不嫌,趁著現在還沒醃入味,這就去洗涮幹淨。”


    陳青鸞也沒力氣掙紮,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氣無力地道:“咱們不用出城去麽?”


    “嗯?你覺著本督護不住你麽?”


    “那些還在東躲西藏的廠衛不派人去找回來麽?”


    “派人找了,他們就敢回來麽?”


    蘇仁麵上始終沒露出焦急憤恨之色,但是陳青鸞靠在他懷裏,卻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人全身的肌肉緊繃僵硬,直到現下還沒有絲毫放鬆。


    她抬手扶上那人的麵頰,強笑道:“沒事的,我從前比這凶險的也經曆過不知多少次,最後都有驚無險,可見是時運好,注定不是個橫死的命格。”


    命理之類無稽之談,然而見她好似完全不將方才經曆過的凶險當回事,蘇仁莫名有些氣惱,心道她不論走到哪裏,都一定會遇到些意外狀況,非要較真,隻怕也是個大凶的命格才對。


    這樣腹誹了幾句,之前緊繃的神經倒是慢慢放鬆了下來,陳青鸞似心有靈犀,安安心心地睡了過去。


    接下來當真再沒有藥人出現在這守備府裏。原來進城之時,便是在城門附近,藥人盤踞的最多。蘇仁不想浪費時間在繞路上,是以手中長劍硬開出了一條路殺進來的。


    他心內其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陳青鸞未必會一直留在守備府中,然而若真大海撈針一般的尋找,希望實在渺茫,況且她說過,會等他回來。


    而且莫名的,覺著她一定就在此處。


    在他身後,緊跟腳步的援軍進城便容易了很多。藥人雖然難纏,終究是失了神誌,隻知嗜血殺戮而不知躲藏,而當地百姓也都十分配合,家家關門閉戶。所以在曆時一日夜之後,這群藥人終於被楚軍撲殺殆盡。


    原本同陳青鸞一起留守在禰城中的廠衛們,分頭躲藏之後也大都成功生還,隻是回來後全都因為沒能保護主母的周全而領了罰。


    隔了許久,陳青鸞才想起薛老也在府中,便尋他想問問那迷心蠱究竟是何物,又是否有辦法可以破解。


    薛老連連搖頭,隻道那蠱乃是拜月教不傳之秘,在江湖上聽說過的人不少,但他也是第一回 親眼見到,若是能得一具屍體解剖研究,才能有所定論。


    而這個要求,陳青鸞都不等問過蘇仁,當即便答應下來——守備府中的那一個還沒處理掉,正好物盡其用。


    一番查驗之後,總算是弄明白了這子蠱是如何起效的,原來這蠱蟲進入人體之後,便沿著脊髓上行,以吸食腦液為食,同時以自身代替了大腦的一部分,而母蠱死後,子蠱也都跟著死去,所以中蠱之人才會即刻發起瘋來,之後就算不被人撲殺,也不剩幾天好活了。


    依照教規,迷心蠱是不許用在外人身上的,隻用作懲罰意圖叛教或者違抗命令的教徒時才會使用。一旦被種下,便再無破解之法,哪怕體內有母蠱之人身死,也會繼續遵守他活著時下達的命令。隻有全身血液流盡之時方能清醒片刻。


    所以當年百越亡國之時,這些人怕是大都存了叛教參戰的心思,這才齊齊被種下了迷心蠱。


    他們當年被蠱蟲控製著,麵臨國破家亡仍然袖手旁觀,如今又反過來被控製著在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中以卵擊石,付出了性命。兜兜轉轉,倒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


    而蘇仁尋到的那位聖女,口稱可以給出迷心蠱的解藥,根本就是在試探蘇仁對事實真相究竟了解了多少。若是蘇仁被她誤導,當真選了迷心蠱的解藥,恐怕她也隻會給他一人份的量,於戰局根本毫無用處。


    第二日,蘇仁見到了那叛軍首領的屍體,果然是當日來隻身行刺的紫衣客。


    他臉上兀自凝固著猙獰的表情,死不瞑目。


    審訊過旁人之後,便知此人原來名叫孟巍奇,尋了當時百越皇族的族譜來核對,發現他乃是長公主之子,當年他母親在駙馬去世後豢養了許多麵首,均與駙馬有相似之處,若是其中一人與孟巍奇容貌相似,以至頂替他的名號死在了楚軍手裏,也並不奇怪。


    以他現今這副殘缺之軀,當然不可能一手主導整場戰事,更是無法想象他要如何從那神乎其神的拜月教教主手中盜竊。幕後黑手自然另有其人。


    事後想來,那不懷好意的聖女,也許才是一切的元凶。隻是她此舉與其說是要為百越皇族報仇雪恨,不如說是想要借楚軍之手,將他們亡國滅種,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第53章 必有後福


    戰報之中,蘇仁將所有關於拜月教之事略去不提, 隻道那叛軍首領乃是百越皇族餘孽, 同時還不忘將慕容鈞監察不利, 導致罪魁禍首直接自盡, 差點因此延誤戰機而叫偷襲的敵軍得手之事大書特書。


    而慕容鈞早就從楊淩口中得知了他與那神秘女子之間的對話, 心知如果叫朝廷得知這段戰事的始作俑者仍在逍遙法外, 那他們怕是一年半載也沒法班師回朝,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十分默契地沒有再過問。


    畢竟若是能就此離開這片源之地,從此再不跟拜月教扯上關係, 對誰都是有利無害之事。


    經過這一次,唯一的好處便是,陳青鸞再也不用躲躲藏藏, 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眾人麵前了。


    慕容鈞早在數月前, 便聽說了他們成婚的消息, 自然也沒有太過驚訝。


    忙裏偷閑之餘,也有過想去拜會一下的念頭, 然而想到蘇仁還處處盯著他的疏漏,還是就此作罷。


    當然了,就算他真的來,蘇仁也未必會讓他如願就是了。


    而清平侯一行人馬被救出之後很快修養整頓完畢。先前他們被圍困的山穀地勢險要,出入山穀得必經之路極其狹窄,他們出不去,敵軍也攻不進來, 兩側山崖陡峭險峻,想要攀爬上去偷襲也不可能,所以將士們除了餓的下一日就準備開始吃人之外,其實沒有太大的實質傷亡。


    而瀟瀟自那日將所有情報都說明之後,僅在軍營中休養了一日便不知所蹤。後來卻在清平侯暫且退至後方休養之時突然換回了女裝,自稱是擔心夫君的安危,所以千裏迢迢自京城而來。


    此事被傳揚開去,也算得一場佳話,慕容鈞知道此事後,下令特許她隨軍照顧清平侯的起居。


    重整旗鼓之後,反攻開始了。


    接下來的一切出乎意料的順利,失了領袖與拜月教徒的協助,又沒法再倚仗白月河這道天然的屏障。臨時起兵的烏合之眾便逐漸暴露出先天的不足來,幾場遭遇戰下來都沒討到好處,節節敗退。


    又過了半月有餘,隨著天氣開始回暖,前線也連連傳來捷報,當叛軍不得不連最後那一座城池都放棄時,這一場戰爭終於畫上了句點。


    隨之而來的,自然便是慶功宴。


    慶功宴當日,城內城外的軍民都似乎要將之前那在戰亂中食不知味的春節也一道補回來一般,無不喜笑顏開,載歌載舞,自中午開始的慶典,直到晚間天黑,仍然沒有結束。


    蘇仁於宴會氣氛正熱烈之時悄然離席,轉回後院裏,正好在院子裏遇到了陳青鸞。卻見她穿了一身藍青色紮染的長裙,項上戴著銀製項圈,項圈底下與鐲子上都墜著鈴鐺,舉手投足都伴隨著叮當脆響。


    “怎麽樣。好看嗎?”她笑語嫣然,養著蘇仁,月光映照下來,整個人都披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蘇仁並不立即回答,而是眯著眼睛細細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隨後才道:“本督的娘子,自然是當世絕色。”


    這溢美之詞出口的無比自然,陳青鸞猶記得從前他還總是嫌棄自己生的不夠美豔。


    想來也不過是半年之間,可是也不知他們還有幾個半年可以過。


    心內惆悵,她卻不想在她的良人麵前表露出半分來,隻道:“此處風土人情與中原大大不同,可惜咱們不能逗留太久,你若是這幾日不忙的話,可以陪我出去逛逛麽?”


    外頭仍是燈火通明,城中心空地上篝火燒的正旺,離著老遠便能看見。


    二人順著火光過去,隻見許多年輕男女都圍在篝火邊飲酒談笑載歌載舞。此間民風淳樸開放,二人一走近,便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更有大膽的便直接端了酒過來搭訕。


    微醺之際,陳青鸞甚至還想拉著身邊的人去隨著人群跳舞,卻是沒能拽得動,回頭見蘇仁含笑看著自己,還道他是害羞,哪知他卻湊過來,在她耳邊道:“今日不能玩的太累了,明日一早咱們就要出門,有個地方我一定要帶你去。”


    白月河上遊的荒山之上,有許多野泉,常年不息,各有神奇的作用。然而山路崎嶇,又是常年被籠罩在雲霧之中,尤其以那居中的主峰最為神秘。便有傳說其上乃是仙家別院,尋常人根本走不上去,隻能在山腳下兜兜轉轉。


    然而這世間紅塵煩擾,又何來仙蹤。所謂的天然屏障,非有緣人不可得見真容,也不過是拜月教借著山勢設下的陣法而已。


    此處並非祭壇,兼之山下有許多村寨,山地多而耕種不易,村民多半也要時常上山去討生活,所以這山中的陣法並不為傷人,也十分容易破解。若找準了方法,一路上不僅並無險峻之處,更是會時常出現青石台階,一路上行,四周雲霧繚繞,倒真有幾分塵外仙蹤的意境。


    一路上雖也有護衛隨行,然而這樣的山路,想要騎馬坐轎一定是不能夠了。蘇仁倒有心一路抱她上山去,然而陳青鸞雖然身子弱,但也不願被當做個廢人,一路拉著蘇仁的衣角,卻是每一步都是自己走上去的。


    目的地乃是三座主峰中最靠北側的那一座,山頂處光滑平整,不知何種礦物的結晶形成了厚厚一層淺藍色半透的頂蓋,好似清澈的湖水於冬日瞬間凍結成的冰麵一般,也不知是鬼斧神工天然形成的還是經過了人為修整。


    隨行的護衛十分默契地沒有跟到此處,陳青鸞牽著蘇仁的衣袖,隨著他緩步走在山脊的最高處。腳下浮雲渺渺,不見一絲人跡。


    如同這天地之間,隻剩他二人。


    整個山頂的緩台之上並無遮擋視線之物,隻在最中間有一處淺池,其中汩汩翻動著細小的氣泡,竟是一處活水泉眼,這池子並沒有明顯的邊界,漾出的水流順著另一側陡峭的山崖無聲的流淌而下。


    陳青鸞在池邊停下了腳步,蹲下身掬起一捧泉水,那泉水清涼透徹,再反手將水倒回池中後,指間仍殘留著絲絲寒意,經久不退。


    她仰頭笑望著蘇仁道:“這泉水倒是與眾不同,或許當真有奇效呢?”


    蘇仁道:“能不能有效,試試就知道了。”


    其實早在得知了這泉眼的確切位置後,他便立刻差人來試驗過,那聖女當日也是處於監視之下,縱然想耍滑頭,然而教規卻不敢不守,這泉水的效用的確如她所說,可以強行壓製一切蛇毒,縱然是中了見血封喉的烈性毒素,一樣可以被救回來。


    如若不是已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會將人帶來,可偏偏要說的輕描淡寫。


    因著周圍毫無遮擋,陳青鸞也隻好在池邊直接褪下衣衫,隻剩了貼身短衣,才赤著腳往池水深處走去。


    蘇仁在一旁好似不經意環顧四周,卻於陳青鸞轉身背對自己時將目光收了回來,最終停留在了她的脊背上,隨即眸光便暗了下來。


    陳青鸞肌膚十分光滑細膩,然而在背上有許多細碎的小傷疤,那每一寸交錯重疊的紅痕,都不曾被他的指尖錯過。


    她並沒有費心思遮掩過,總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可偏偏是這樣,最令人心疼。


    陳青鸞才走出沒兩步,隻聽蘇仁在她身後頗有些不懷好意地道:“就這麽下去?這地方可沒東西給你生火烤衣服,一會兒你難不成要濕著回去?”


    陳青鸞回頭,隻見他一雙媚眼中含著笑意,站在池邊好整以暇地望著自己,便挑眉笑道:“那又如何,大不了等晾幹,難不成兩天的時間都耽誤了,還差這幾個時辰?”


    話音未落,她抬手揚起一捧池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蘇仁的衣襟下擺,同時十分沒有誠意地道:“哎呀,一時手滑,你怎地也不躲開呢?”


    蘇仁一麵解開腰帶,將外袍脫下扔在一旁,一麵道:“你說的對,既然都已經來了這麽遠的地方,也就不怕耽誤個把時辰了。”


    說罷,他竟是也步入池中,朝陳青鸞的方向徑直過來。


    “這池水太涼,我陪著你。”


    被泉水浸潤著的皮膚寒涼難耐,而肌膚相接之處卻無比溫暖,陳青鸞到了此刻便不再逞強,越是步入池水深處,越是恨不得將整個人都貼在蘇仁身上。


    幕天席地,四下無人,原始的衝動難以壓製,更何況一個本就故意而為,另一個更是因著不知自己還有多少個明日,而不願錯過每一次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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