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這般蠢的探子,潛伏了幾個月都好好的,突然就露了馬腳呢。消息是假的,為的就是叫那些真正隱藏在暗處的細作杯弓蛇影,行事有異。


    這不是個完全的好法子,然而也總比毫無作為虛耗時間來的有用。


    因禰城其中還有許多傷兵在休養,物資消耗量很大,所以不能完全封閉城門,雖然一再戒嚴,然而也要給百姓留出可以出入流通的通道來。


    這樣一來,百姓尚且能維持生計,但城內混進敵軍探子的可能性也變得更大了。


    陳青鸞自第一日誰都沒見過時出去逛了一圈,之後便謹小慎微起來,不肯再出門。原本蘇仁還在時,她就跟在他身邊,幫他整理書文,在書房裏一待就是一整天,偶爾聊上兩句再溫存一番,夜間相擁而眠,倒也沒覺著日子難捱。


    可如今蘇仁不在身邊了,周圍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這宅院又冷冷萋萋,便覺有些寂寥了。


    早先的守備全家都被叛軍殺了,家仆多半也沒能逃得掉,縱有那麽一兩個僥幸活命的,也都各回自家去,再也沒回過府裏。所以他們住進來的時候,宅子裏一個人都沒有。


    各處倒是幹幹淨淨的,但是陳青鸞總覺著,那些隱秘處的牆角磚縫裏頭,有沒清理幹淨的血跡,還在隱隱啼哭。


    這一夜,陳青鸞沒有睡好,窗外的風聲凜冽,她恍然間仿佛置身於數年之前,那還在四處奔波逃命的日子裏。


    這種感覺並不好,陳青鸞突然覺著自己有些沒用。如果她武功過人,或者可以易容的出神入化,那麽何止是軍營,刀山火海她都去得。


    一夜翻來覆去,直到天光乍亮,風也漸漸停了,陳青鸞這才沉沉睡去。


    再睜開眼睛已是晌午,她昏昏沉沉地吃了口東西,推開門,被雨水衝刷了一整夜後,空氣也較昨日清新了些。


    再窩在臥房裏肯定是不行的,又不能冒險作死出門,思來想去,陳青鸞還是決定去書房找些話本來打發時間。出乎意料的是,書房中竟有許多附近的縣誌,以及一些記載了民俗與傳聞的誌怪書冊。她將其依次從書架上取下來,看的津津有味,直到有人敲門來給她送飯,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


    她不想放下手裏的書,左右也是自己一人吃,她便喊那人進來,將晚飯直接擺在書桌上便可。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送飯的是個年紀很輕的廠衛,這人平日並不在近前伺候,今日也不知是替了誰的班。


    顯然他並沒有預料到自己隨軍出行的工作裏還有一項是要侍候主母,行動之間略微有些拘謹,隻低著頭將食盒內的碗碟一一擺好之後,便垂手站在桌旁。


    陳青鸞一手還捧著書,另一隻手拿起筷子,夾起一片醃製的筍片剛要送到口中,卻突然停下了動作,抬眼對那廠衛道:“你自去休息就行,我也不習慣身邊有人隨時服侍著,感覺渾身不自在。”


    那廠衛一愣,隨即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陳青鸞眼睛一直盯在書本上,直到門從外邊關嚴了,她才迅速地將筷子連書一同放下,並自荷包中取出幾根銀針來,分別浸到麵前的幾盤菜肴裏。


    起先還沒什麽變化,然而不多時之後,針尖處便漸漸顯出烏黑來。


    自那人進屋時,她便覺察出了些許異樣。


    她雖然同蘇仁的手下們接觸不多,但是自認名聲還算不錯,總不該叫人那般緊張才是。


    更直接的理由是,她自那人身上感受到了殺意。


    她在大楚過了幾年太平日子,最近更是被蘇仁收攏在羽翼之下,平日裏過的迷迷糊糊,卻不代表她能將從前那些血與淚都盡數忘卻。多年流亡與被追殺的經曆,將她磨礪的極為敏銳,哪怕隻是一瞬間的念頭,都足夠叫她警覺。


    陳青鸞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將耳朵靠在牆上,外頭寂靜一片,並沒有腳步聲,想來那人並未離開,此刻正在外頭等她毒發。


    陳青鸞心裏盤算片刻,將那些針默默收起,用筷子將菜肴撥弄開,便朗聲喚道:“還在嗎?來將東西收拾了罷。”


    那廠衛立刻推門進來,仍是低著頭,叫人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


    陳青鸞正倚在窗邊,臉色不大好看,一手捂著心口,另一隻手則扶在窗框上,似乎有些痛苦的樣子。卻在他轉身關門的一瞬間迅速翻出了窗戶,趁著那廠衛沒反應過來,一邊往西側飛奔一邊高聲呼救。


    頭頂一陣風聲呼嘯而過,隨即身後便傳來了刀劍撞擊的清冽聲響。她頭也不回,用盡全力狂奔了一陣,直到有幾個熟識的麵孔應聲而來,護在她身前,她這才鬆了口氣,隻覺腳下一軟,幾乎站立不住。


    那刺客武功不俗,與陳青鸞的影衛直接對上,還略占了上風。在見到對方的增員時便打算抽身。然而回身卻發現早就被人包抄了退路,最終還是落敗,被一幹廠衛五花大綁,嘴也用破布堵的嚴嚴實實,連自盡都做不到。


    陳青鸞這時已經緩了過來,她遠遠看了那刺客一眼,見他麵相也十分年輕,比他所假扮的那個小廠衛也大不了幾歲,卻是滿眼的狠厲之色,如同嗜血的猛獸。


    她問周圍的人道:“他所假扮的是誰,還能找到人嗎?”


    那些廠衛裏自然有識得這張臉的,便立刻去找,確卻是各處都尋不見人。陳青鸞輕歎一聲,她也不是不知道這刺客頂替了那廠衛的身份混進來,原主怕是已經被他殺了,但總還是抱著一點幻想。


    那刺客見陳青鸞麵有憂色,口中便嗚嗚地發出了聲音,似乎是要什麽話要說。


    陳青鸞此時自然是不再怕他暴起傷人,然而想到從前那紫衣客的詭異手段,仍是不願意靠近,離著幾步遠的距離問他道:“你是想說,你能告訴我冒充的人現在身在何處嗎?”


    那人點頭如搗蒜,陳青鸞輕笑一聲,低頭俯視著他道:“不用了,人我們自會去找,你也別想著打什麽歪主意,且好好珍惜眼下還能全須全尾的日子罷,等督公回來,自會好好跟你聊的。”


    作者有話要說:  酥仁:我這麽大一個目標到處晃來晃去,為啥這些人非得衝著我夫人去?


    作者:講道理,你一看就很不好惹,柿子要挑軟的捏嘛【頂鍋蓋逃】


    第49章 峰回路轉


    過不多時,那被冒充頂替的廠衛便被找到了。


    屍身是被裹在了袋子裏, 藏在柴房的角落中, 在胡亂堆放的雜物中十分不顯眼, 如今天氣寒涼, 屍體尚未腐敗出什麽氣味, 若非這麻袋上灰塵較其他的少了許多, 怕是還沒這麽快被找到。


    那是個白白淨淨的少年人,麵上還帶著些許稚嫩,這樣的年紀,若是在尋常人家, 還是被父母疼愛嗬護著的。眼下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讓人見了很難不生出幾分同情來。


    他是自背後被人用細刃偷襲,一擊斃命。所以正麵看上去也沒有多少血跡, 想來死前也並未受苦。陳青鸞知道他們也沒有什麽親戚可以托付後事了。就算還有, 隨軍出征的人, 多半屍身也帶不回家鄉去,便命人將他妥善安葬了, 又讓人看緊那刺客,片刻也不能將繩索鬆開,若是督公三兩日之內回不來,也用不著給他飯吃,隻用濕布給他喂上點水,總之死不了就行。


    另外,她又叫所有府內的廠衛嚴加防範, 不管巡邏換班都至少要二人一組,以防落單遇險,將一切都囑咐妥當之後,這才回屋休息去了。


    被這樣雷厲風行的安排了一通,幾個廠衛麵麵相覷,主母的樣子似乎同往日跟在督主身邊時不太一樣啊。


    今兒這麽折騰了一通,累是累得很,卻是一絲睡衣也無,陳青鸞躺在榻上,盯著棚頂發呆。


    這刺客能混進來絕非意外,縱然今後加強戒備,也未必可以毫無疏漏。這人當不當正不正,偏偏要在蘇仁去了軍營時來冒險刺殺她這麽個於戰局無足輕重的人,興許是打著圍魏救趙的主意也說不定。


    難不成那被敵軍派去大營中細作,竟是身份比旁人的要來的貴重嗎?


    想到此處,陳青鸞不在猶豫,翻身親自寫了書信,差人連夜送去前方大營,將此事大致的經過與自己的猜測報告給蘇仁,唯獨不提自己遇到的凶險。


    第二日晌午,那送信的廠衛便回來了,還帶來了蘇仁的回信。


    原來這一次放出已經捉住了一個細作的消息放出去後,不僅混進廠督府裏的這個坐不住了,軍營裏也有信以為真的,於巡邏時假做不經意往那關押“人犯”的方向靠近,被四下裏隱藏著的廠衛抓了個正著。


    以往的叛軍,縱有偶爾被俘的,不是趁人不備抹脖子自盡,就是剛剛被抓了壯丁的山民,要緊事務一概不知。以至於直到如今,連叛軍的首領是誰,都還是一頭霧水。


    雖是占了地利才居於上風,但那人既能策反已經歸順大楚數年的蠻族將士,又能能夠進退得當地同楚軍周旋,也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了。


    而這番好不容易抓到了個活口,若是能將那叛軍頭子的背景揪出來,可以說是一大轉機。所以這審訊的過程,蘇仁自要從頭至尾親自監督。不過既然這邊禰城裏也這樣不太平,那麽他會盡快處理完軍營中之事,若一切順利,那麽明日便能回來。


    陳青鸞聽聞軍營那邊一切順利,稍微放了心,便去地牢探望了一下那個意圖取自己性命的人。


    那人被綁在欄杆上一日一夜,嘴裏的破布也沒人給他取下,整個人狼狽不堪,初始聽到腳步聲時,還吼了幾聲,待見到來人是陳青鸞,便安靜了下來,低下頭去不看她。


    這女子的眼神太過通透,總有種和她對視久了,就要被她看透心中所想的錯覺。


    陳青鸞對他道:“我來是有個好消息來告訴你,軍營裏頭那個沒挺住,昨兒晚上已經咽了氣,明日督公便會回來了,也省著你還要被綁在這兒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當真可憐。”


    那人聽了毫無反應,頭都懶得抬一下,卻聽身前那女子又道:“不逗你了,東廠的手段你該知道的,他哪有這麽好的命,沒把十八般酷刑都嚐一遍就痛快走了?”


    聽陳青鸞這樣說,那人終於動了動,抬起頭來狠狠盯著她。


    陳青鸞見他終於抬起了頭,淡淡地道:“我本與這戰況無關,又同你們無仇無怨,為什麽要來殺我?”


    那人口中又發出嗚嗚的叫聲,陳青鸞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離開。


    隨行保護她的廠衛露出不解的神色,她卻似乎心情很好,“我想知道的都已經得到答案了,至於其他的,我想軍營裏頭的那個,會比他知道的更詳細。”


    第二日清晨,蘇仁如期歸來,衣襟上還帶著朝露的濕氣,顯然是連夜騎馬趕路才能在一大早就趕回來。


    之前是怕他關心則亂,所以才將那刺客的種種行為略去不說,他自然隻當是剛混進來便被發現了,現如今他親自問起,廠衛們自然也不敢有所欺瞞,便將日前的事原原本本地都說了。


    事情的經過正講到一半,陳青鸞徑自直接推門走了進來,見到蘇仁回來還吃了一驚,問道:“督公何時回來的,怎地都不叫我呢?”


    蘇仁原本是因為現下時辰尚早,知道她素來不習慣早起,便尋思讓她再多睡一會兒,等晚些再去尋她,哪知就知道了這麽一檔子事,甚至還全體上下一齊瞞著,正自一肚子火氣,見她過來,便冷笑著道:“左右凡事你都能自己處理好,連知會我一聲都不願意,那我回不回來又有什麽打緊。”


    陳青鸞立刻便明白過來,他定然是因那刺客的事兒生氣了,她笑著走過去,就當著一屋子人的麵,拉著他的袖子輕聲道:“我還不是怕你擔心麽,左右人都已經抓住了,也省著你這麽多天白著急。倘若是那賊人沒捉到,你還不立刻回來的話,我不僅要鬧,還要去拿著胡琴到軍營外頭唱上一曲負心漢呢。”


    蘇仁被她纏的沒了脾氣,將她的手自袖子上拽下來捂在掌心裏,又回身叫方才話說到一半便被打斷了的廠衛將來龍去脈說完。


    這事兒本就不複雜,聽過之後,蘇仁便命人去審訊那刺客,自己卻直接牽著陳青鸞往臥房走,同時道:“怎麽起的這般早,我不在就一時片刻都睡不著嗎?”


    陳青鸞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張口卻是:“正好你回來了,趕緊陪我再回去睡一會兒罷。”


    蘇仁知她是想要借著由頭讓自己也休息一陣,他這些天在軍營中的確十分忙碌,現下也確實是有些乏了。


    雖是冬日,但上午的陽光還勉強帶著幾分暖意,又不過分刺眼。二人和衣而眠,直到午時才悠悠轉醒,正好有人來稟告,說那刺客已經招供了。


    原來那人本是潛伏在禰城中的細作,自監軍一行人住進了守備府之後,便留心在此處,後來見蘇仁離了城去了軍營,然而這府裏仍是留了許多人不說,且仍是戒備森嚴,便起了疑心。


    混進來之後,發現了陳青鸞其人,他雖也聽說過京城裏頭有權勢的太監也照樣可以三妻四妾,然而行軍在外還帶個女人,實在是匪夷所思。同時又覺著是個天賜的好機會,若是能挾持了這個所謂的督公夫人,也許可以以此為由逼他放人。


    所以他下給陳青鸞的毒雖然厲害,卻並不致命。隻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平日裏看上去散漫迷糊,會瞬間識破了他的偽裝。


    蘇仁斜倚在榻上,眯著眼睛聽完了回報,也並沒有起身的打算,隻留下了已經整理好的供詞便令人退下,一邊看一邊道:“這麽快就招了,還不如軍營裏頭那個骨頭硬,這批叛軍連派出來的探子都不如以往,就這樣還敢造反,真是拿自己的命當笑話給別人看呢。”


    若是如今這批叛軍都還不夠看,尚且戰況膠著至此,那當年能入得了他眼的,該是何等凶險?


    好在那都已經過去了,活下來的人,就是有權力將那些徘徊在生死線上的過往當做了談資。


    陳青鸞輕歎一聲:“這個刺客怕是一心一意要救那軍營裏先前被抓的那個,如今見計劃落空,自然是沒必要再嘴硬了——他供出來的東西,難道能比軍營裏那個還多些不成?”


    蘇仁似笑非笑地道:“那是自然,軍營裏那個,原本是半個字都不肯說的,用上了些非常手段才奏效。隻不過弄壞了他的腦子,所以問出來的訊息也是殘缺不全,倒是有了他的補充,一切才都通順了。”


    說罷,他似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一般,眯著眼斜睨著陳青鸞道:“他擔驚受怕地被關了兩日,中間雖然沒有用刑,卻也沒少被折磨罷?”


    陳青鸞被他意有所指地盯著,抿唇一笑:“我哪裏有折磨人的本事,不過是偶爾去跟他說說話罷了。”


    能靠說話解決的事兒,就一定不要動手,這可是陳青鸞的一貫準則。


    作者有話要說:  好熱,睡不著,明天起來要拜拜蕭敬騰求雨_(:3」∠)_


    第50章 怪力亂神


    眼見戰局終於見了轉機,陳青鸞麵露喜色, 隻道這成天隻能悶在守備府裏的日子可算是要結束了。


    蘇仁見她高興, 卻是冷哼一聲道, “你怎地都不問問我軍營那邊的事, 為夫操勞了這麽多天, 都未見你關心一二, 真令人寒心啊。”


    陳青鸞失笑,一臉無辜地抬眼望著他道:“我一個偷偷隨軍的女眷,哪能瞎打聽那些軍機要事呢。”


    蘇仁挑眉,“嗯, 算你有理,不過你不打聽,我卻還是要說的, 你要不要賞本督這個麵子啊?”


    陳青鸞眨著眼, 做出一副十足好好奇的模樣來, 蘇仁隻覺她仿佛在等著聽故事的小孩一般,眸子裏帶著嫵媚的笑意, 仍是一副懶散不經意的樣子。


    那軍營裏被抓到的人,身份的確不一般,他先時並不承認,然而是拜月教出身,而他被人抓住時,並非是要救人亦或打探消息,而是想要將那被不慎被抓了的廢物直接滅口。”


    隻可惜, 這一場請君入甕的戲裏,他才是那個廢物。


    陳青鸞聽到這倒吸了一口涼氣,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拜月教?他們怎麽摻和進來了?”


    拜月教初建於何年代早已不可考究,在南疆威望頗高,於武林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勢力。其武功路數自成一派,詭譎毒辣,驅使蟲蠱的技巧出神入化,尋常人若聽到拜月教的名頭,多半會敬而遠之。然而其教眾素來行事低調,且從不參與政權的更迭,甚至連他們平日都是在何處生活、祭祀並圈養毒物都鮮少有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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