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夏剛念大一上那會,和傅澤明的cp還火著,《請神》的餘熱也在,而且跟梁宇分到一個寢室拍了張合照,正是勢頭旺的時候,走在街上被人認出來的頻率迅速升高,所以同學和他搭檔寫觀察手記的意願也急劇降低。


    梁宇比祝夏火得多,脾氣還出名的差勁,更沒人願意和他搭檔,兩個被嫌棄的人同病相憐,就結成固定搭檔做這個作業,搭檔久了祝夏發現梁宇脾氣也沒傳聞裏那麽糟糕,兩人便交上了朋友。


    祝夏拉開汽水罐的拉環,聽到一聲清脆的爆裂聲,白色的泡沫從罐口快速湧出,順著罐身流到地上,祝夏喝了口汽水,說:“梁宇,你想沒想過什麽時候結婚?”


    梁宇也打開一罐汽水,莫名其妙地回答:“我腦子又沒進水,為什麽要想這個?”


    這是周六的下午,公園裏遊人不少,祝夏和梁宇坐在樹蔭下的長凳上,正在觀察往來人群寫筆記,梁宇戴了頂帽子擋住為了新專輯染的紅發,還戴了大眼鏡黏了假胡子遮掩自己。


    祝夏膝上放著記筆記的本子,右手無聊地轉筆,說:“反正早晚得想,而且要結婚得先戀愛,戀愛了才能做愛。”


    梁宇隨口說:“約炮也可以做愛。”


    他們交談的聲音不高,但也沒有刻意壓低,長椅上還坐著一位母親,年輕的母親用古怪的目光看了兩個男孩兒幾眼,起身推著嬰兒車去另一處樹蔭下的長椅休息。


    祝夏沒有注意年輕母子的離開,繼續說:“不一樣嘛,做愛都叫做愛了,還是有愛做起來比較快樂。”梁宇的脾氣雖然沒有傳聞中那麽差,但也說不上好,和祝夏偏好的溫柔類型大相徑庭,他們能成為朋友,除了老一起做作業,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兩人的性格都很我行我素,跟對方交談時毫無顧忌。


    梁宇說:“那你去談戀愛、做愛,然後結婚,生不生小孩隨便。”


    祝夏仰起頭看著枝葉間漏下的日光,茫然地說:“我也想啊,明明以前喜歡上一個姑娘特別容易,但上了大學之後,我到現在一個妹子都沒喜歡上,總不能隨隨便便去談,隨隨便便去談怎麽結婚?”


    附近沒有人注意這一角,梁宇掀起墨鏡偏頭看向祝夏,這是個帥氣的年輕人,但侵略感過強,容易令同性`感到威脅與不快。他問:“祝夏,你不是gay吧?”


    祝夏“噗”一聲噴出正在喝的汽水,看向梁宇時滿臉寫著“你腦子真的進水了”。


    梁宇把墨鏡推回眼前,擋住眼睛他身上的侵略感便減弱許多,他說:“你自己說的,喜歡不上妹子。”


    藝術院校裏有各種各樣的人,同性戀沒什麽稀奇,隔壁攝影係有一位才華出眾的師兄,大家都知道那位師兄的繆斯是他的枕頭,人送外號枕頭師兄。祝夏把梁宇的話當玩笑聽,也玩笑著回答:“那我得去跟枕頭師兄作伴了,我也沒喜歡上男的啊。”


    梁宇說:“我們班有一半同學,認為你暗戀傅澤明。”


    這一次祝夏直接捏爆了汽水罐,碳酸飲料噴灑一地,他震驚地問:“為什麽?!”


    “你從大一就嚷著想談戀愛,現在都沒談一個。”


    祝夏無語地說:“這算什麽鬼理由,我剛剛說了,都沒喜歡上怎麽談。”


    “蔣筱是傅澤明的粉頭,她吹傅澤明都沒有你吹得惡心。”


    “……我什麽時候吹得惡心了?朋友你是不是找事兒?”


    “《暗戀桃花源》最後一場的慶功宴,老張問你是怎麽去揣摩江濱柳,結果你吹了一個小時傅澤明。”


    事兒倒是有這麽一件事,當初《暗戀桃花源》定祝夏演江濱柳,其實他一開始演得有不少問題,是一場場排下來才越演越好。慶功宴的時候,班主任問他怎麽揣摩角色,他就實話實說,一是找了各個版本的《暗戀桃花源》來看,研究別人的“江濱柳”,二是模仿傅澤明,他自己和“江濱柳”天差地別,但傅澤明和這個人物卻有一些共通之處。


    祝夏拿紙巾擦掉手上的汽水汁,皺著眉說:“我那不算吹吧,是客觀陳述。”


    梁宇露出被惡心到的表情,他問:“照你的那些客觀陳述,傅澤明難道是神嗎?”


    “那不至於。”祝夏理所當然地說,“但我哥就是很優秀,沒有缺點。”


    梁宇滿臉寫著“你他媽傻逼嗎”,但他按捺住沒有說出來。


    手機鈴聲響起,祝夏掏出手機,發現是陌生來電,他滑到接聽鍵,“喂”了一聲。


    電話裏傳來年長女性溫和的聲音,她的聲調裏有一種讓人舒服的優雅韻律:“請問是不是祝夏?”祝夏對溫柔係的人與聲音都特別有好感,哪怕這是個騙子電話,他也願意和對方閑聊兩句:“我是,請問您是?”


    電話裏的女性笑著說:“我是文嘉儀,我們前兩年在重慶見過,你也許知道我在籌備一部電影,關於電影裏的一個角色,我想當麵和你聊聊,請問你是否有空?可不可以約個時間?”


    第六章


    這是祝夏第二次見到文嘉儀。她坐著落地窗前,穿著一身質料柔軟的衣服,有一頭應該是後天染成的純白短發。她一定不年輕了,也沒有精心打理自己的容貌,眼角有明顯的細紋、皮膚光潔卻不細致緊繃,可祝夏並沒有從她身上感覺到明顯的衰老,因為她的眼睛還保持著年輕時的明亮,隻是比年輕時更加冷靜。


    這裏是文嘉儀在北京的住所,祝夏有些拘謹地在文嘉儀麵前坐下。


    剛剛打電話的時候,文嘉儀問他什麽時候有時間,他想都沒想就說了“立刻就有”,過後思考這表現得也太沉不住氣,而且他什麽都沒準備,要是文嘉儀讓他現場試戲……也隻能硬著頭皮上。


    有人來送了茶,文嘉儀跟祝夏短暫的寒暄後,將劇本推向對麵,態度親切和善地說:“本來想先把劇本發給你讀一讀,但既然今天我們都有空,就幹脆請你到家裏來了,你現在看看劇本,邊看我們邊聊,我想跟你聊的角色叫‘周雪生’,有什麽問題,隨時提出來。”


    祝夏之前就看過傅澤明在家裏讀劇本,不過那時候他忙著排話劇,也沒怎麽和傅澤明討論過劇情,他對這部電影的內容隻知道個梗概。接過完整的劇本時,祝夏感覺非常興奮,但他想在文嘉儀麵前盡量表現得沉穩靠譜,便壓下興奮,鎮定地說了一句:“謝謝您。”然後翻開劇本開始閱讀。


    文嘉儀端起杯子,吹散升起的熱氣,慢慢喝了口茶。


    《吹玻璃》的男主已經定好是傅澤明,這個“周雪生”當然是男配,不過無所謂,就算文嘉儀告訴他這個配角隻有一場戲,祝夏都願意演。


    劇本的開篇是一場葬禮,男主沈越是一個作家,因為一場意外失去了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吳小曦。


    葬禮結束後,吳小曦的父母將女兒和戀人有關的遺物都交給沈越。沈越和姐姐沈真共同整理這些遺物,他發現有一些東西的確是自己送的禮物,但還有一些物品與他沒有關係。沈越對沈真剖白內心,說其實意外發生之前,他正打算和吳小曦分手,他覺得女友已經變心很久。


    沈真忽然情緒崩潰,絕望地大哭。


    祝夏記得傅澤明提過這是一部同性題材的電影,那“吳小曦”真正的愛人應該是“沈真”。


    祝夏看入了迷,忘記剛來時的拘謹,他現在對“沈越”這個角色很有興趣,一個壞脾氣的自我中心的男人,被姐姐與戀人雙重背叛,他蠻想演,但這個角色已經是傅澤明的。“沈真”也很有趣,背著弟弟、父母和弟妹談戀愛,還失去了自己的愛人。


    祝夏忍不住“哎”了一聲,文嘉儀看他歎氣,詫異地問:“怎麽了?”


    祝夏腦洞大起來堵都堵不住,他遺憾地說:“我怎麽就不是個女孩兒?或者我個子再矮點、長得再白點秀氣點,能反串個女孩兒也行,‘沈真’有人演了嗎?”


    文嘉儀忍俊不禁地說:“‘沈真’第一個確定演員,而且就算你樣子能反串,台詞難道全部靠配音?”


    祝夏一想也是,便把不切實際的想法都拋開,繼續看下去。


    沈越的新書遲遲交不出稿,他無法從吳小曦的死亡中走出來,他再次檢查吳小曦的遺物,發現一個玻璃小擺件。沈越告訴沈真自己也許能找到吳小曦的變心對象,他決定暫時放下工作,帶上所有遺物回他、沈真、吳小曦共同的家鄉一趟,沈真選擇和他一起回去。


    然後周雪生第一次出場。


    祝夏愣了一下,問:“‘周雪生’是聾子?”


    文嘉儀“嗯”了一聲,說:“後天失聰,”


    祝夏不想“沈越”也不想“沈真”了,他現在隻想“周雪生”。


    周雪生在劇本中台詞非常少,但戲份在配角裏算很多。


    家鄉是一個封閉守舊的水鄉小鎮,沈真和沈越父母在鎮上擁有一家做玻璃製品的工坊,但兩姐弟對繼承工坊沒有興趣,沈父早早收了身世可憐的周雪生做徒弟。周雪生十一歲的時候因為外傷導致耳聾,他可以說話,但耳聾後很少開口。


    沈越懷疑過周雪生是吳小曦喜歡的人,後來又打消了懷疑,但也確定吳小曦從少年時代起就喜歡另一個人。他和周雪生、沈真一起一件件回憶舊事,甚至重踏昔日的足跡,往事一件件浮起,沈越卻在最後關頭放棄了探尋。


    離開故鄉前,沈越與沈真分別與周雪生獨處,他們把秘密說給聽不見的人,而死去的人曾經也做過這樣的事情。


    茶已經冷透了。


    祝夏有點走神,他小時候看過一個童話,叫《國王的驢耳朵》,童話裏有一位國王長了驢耳朵,不允許別人說出去,有人憋不住對樹洞說了,結果有牧童用那棵樹的樹枝做了笛子,吹出來的聲音是“國王長了驢耳朵”。


    “周雪生”就像一個樹洞,他聽不到,所以很安全,沈越、沈真、吳小曦都將秘密傾倒給他。但有一些細節讓祝夏很介意,“周雪生”畢竟不是一個真正的樹洞,他是鮮活的人,劇本裏暗示過他會讀唇語,所有人的秘密他都能“看到”。他每次知道一個秘密,都會獨自去工坊裏找一個玻璃花瓶,對著瓶口說出秘密。


    “吳小曦”第一次對“周雪生”吐露秘密時,“周雪生”對兩個玻璃花瓶說了話,那麽有一個秘密是他自己的。


    文嘉儀讓人換了熱茶過來,她問祝夏:“昨天我問演‘沈真’的王萊,如果她以‘沈真’的視角看,這部電影是個怎樣的故事?她說是絕望的暗戀,少年時代在封閉守舊的環境裏暗中相戀,除了彼此誰也不知道我們相愛,當似乎離幸福近了一步的時候,卻隻得到了絕望。如果你從‘周雪生’的角度看,覺得這是個怎樣的故事?”


    祝夏沒有立刻回答,他想了很久,才遲疑著說:“是兩段暗戀?一段是‘沈真’和‘吳小曦’的暗中相戀,還有一段……是除了‘周雪生’誰也不知道的暗戀。”


    第七章


    九月中旬,傅澤明接到文嘉儀的通知,說“周雪生”和“吳小曦”都確定好人選,讓幾個演員今天一起去她家開會。電話裏沒有說“周雪生”和“吳小曦”的人選是誰,傅澤明也沒有多問,反正馬上就會見麵。


    走進會客廳時,傅澤明嗅到了濃鬱的紅茶香氣,他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十五分鍾,文嘉儀和王萊正坐在同側的沙發上說話。


    文嘉儀轉眼瞧見他,笑著招呼道:“你來了,快請坐。”


    傅澤明向文嘉儀和王萊問過好,在她們對麵的沙發上坐下,有人送來香氣四溢的紅茶,他客氣地道謝。


    王萊和文嘉儀繼續聊天,傅澤明喝了口茶,無法融入女士們的話題,也並不感興趣,便沉默地坐在旁邊。


    過了幾分鍾,會客室的門又開了,聽腳步聲進來的是兩個人。文嘉儀先看過去,她略有些詫異地問:“你們倆怎麽一起來?”


    清亮愉快的少年音色答道:“我們在大門那兒遇見的。”


    傅澤明麵上露出愕然,他抬眼看過去。門前站著一對青年男女,女孩子很漂亮,和王萊奪目的豔麗不同,這個女孩的美貌古典柔和,細長的眉目像絹畫上的一筆恰到好處的淡墨,她與傅澤明對上視線,兩人目光停頓片刻便錯開;而男孩子個子挺高、五官帥氣,看起來蠻酷,他看到傅澤明,立刻彎起眼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文嘉儀簡短地介紹了一下:“這是林韻,這是祝夏,現在人齊了,你們都過來坐啊。”


    祝夏在傅澤明身邊坐下,傅澤明往旁邊讓了讓,林韻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


    文嘉儀用滿意的目光掃過這些演員,像商人檢閱自己的財寶,她說:“今天找你們幾個開會,是讓大家見一見,再聊聊劇本、角色、接下來的安排,除了祝夏和王萊,其它人應該見過不隻一次?祝夏、林韻都跟傅澤明合作過吧。”


    傅澤明看向文嘉儀,眼裏潛藏著某種探詢,他回答:“有過。”十七歲時他和林韻一起拍過一部校園偶像劇,十九歲時他和祝夏一起拍了電影。


    文嘉儀笑著說:“這樣好,你們越熟悉對手戲越好拍,那我說說接下來的安排,檔期都調整好了?”


    王萊比了個“ok”的手勢,傅澤明點點頭,林韻“嗯”了一聲,祝夏……他現在還是學生,不需要推行程調工作,學校那邊盧雲波和文嘉儀已經處理好了。


    文嘉儀繼續說:“這件事我之前跟你們分別說過,現在再提一遍,從明天起,你們搬到我這裏來住,不能帶助理,直到進組為止,可以嗎?”


    沒有人提出異議,這的確是文嘉儀的風格,拍攝前她總會要求演員們提前數月甚至一年推掉許多工作,然後住到她預備的環境裏,做一些準備或者直接由她安排學習內容。會來拍文嘉儀的電影,自然就是默認接受這種行為。


    文嘉儀看向王萊,這一次她沒有用征詢的口吻,而是直接警告:“住到我這裏之後,別讓我看到你抽煙跟酗酒,知道嗎?”


    王萊的臉色不怎麽好看,但還是不情不願地答應:“哦,知道了。”


    然後是針對每個人的角色討論與要求。文嘉儀先說起林韻要演的“吳小曦”,她給林韻一張書單,要求林韻住進來之後把書單上的書全部讀完,並且每天寫讀書筆記。


    祝夏在旁邊聽著聽著,覺得很有意思,文嘉儀和方戎都是導演,但兩個人的風格千差萬別。方戎在拍電影的時候脾氣極壞,用魔王形容也不為過,但劇組的氛圍算得上和諧愉快,他對演員的表演也是放鬆的,雖然會提出要求,但更多的部分終歸要演員自己去尋找。


    文嘉儀就不同了,祝夏覺得她應該是不會生氣的導演,但她的劇組氣氛一定嚴肅又緊張。她對自己的電影有清晰到每一個細節的構想,她的劇組必須是一台精密的儀器,無論演員、攝像還是化妝師……全都是儀器上的部件,每一顆螺絲要分毫不差地扭緊,每一個零件要打磨成最合適的形狀,分厘之差,都是錯誤。


    祝夏想得正出神,忽然被身邊的人拍了拍肩膀,他猛然回神,傅澤明收回了手。祝夏見其它人都盯著自己看,意識到話題應該進展到和自己相關的部分了,他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剛剛說到哪兒了?”


    文嘉儀不在意地笑笑,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你現在有多少斤?”


    祝夏想了想,答道:“上個月稱了一回,六十七公斤。”


    文嘉儀仔細打量祝夏的身材,要求道:“你很健康,身材很好,但‘周雪生’應該更瘦弱,開機之前,我希望你最少瘦十五斤。”


    祝夏看過劇本,他想象中的“周雪生”的確比自己更單薄,便欣然同意:“行,開機之前我會努力減重。”


    “還有,因為‘周雪生’繼承了玻璃工坊,會拍攝他做工的過程,所以祝夏需要再學習一些吹製玻璃的技法,我會請人來教你,你們四個都需要學手語。”


    “嗯。”


    “‘周雪生’是一個聾子,你對這方麵有沒有什麽想法?”文嘉儀接著問祝夏。


    祝夏還真想過,畢竟這個角色第一個引起他興趣的點,就是後天失聰,對“周雪生”來說,十一歲之後的世界是無聲的。他的表情變得苦惱,說:“我是想模擬一下喪失聽覺是什麽感覺,但幾個牌子的降噪耳機我都試過了,多少還是能聽到一點聲音。”


    文嘉儀對這個回答像是滿意,她笑道:“這個不用擔心,我之前訂製了一副隔音耳機,效果很不錯。”她早就決定好了。


    祝夏愣了一下,對文嘉儀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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