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盧雲波一臉詫異,還是點頭應允:“行,你想看什麽?”


    祝夏不好意思講自己跟鄭藝博打了個智障的賭,就說:“想看傅澤明,他挺火的。”


    盧雲波有點意外,他這個外甥並不追星。


    祝夏也覺得這理由站不住腳,又憋了一句:“其實……我之前跟一個女同學表白,她說她喜歡傅澤明那樣的。”


    盧雲波笑起來,眼角延伸出細碎的紋路,即便歲月再厚待他,他也已經快走完人生的一半,少年人的這種煩惱,在他看來遙遠而有趣。


    周六是個豔陽天,盧雲波一早就要去導演的工作室,而傅澤明是下午試戲,盧雲波問祝夏是現在和他去還是下午再去,祝夏昨天在網上買了拚插玩具,估計今天上午到貨,就說下午再去。等祝夏收完快遞、吃了午飯,劉默已經到家門口接他。


    盧雲波參演的那部電影叫《請神》,會出演一半是看中本子,一半是給朋友捧場,他的那位導演朋友叫方戎,工作室是在東四環的一個小區租了一層底商。祝夏家到那個小區平時車程半小時,今天有點堵車,開過去花了四十分鍾,劉默停好車後給盧雲波打了個電話,就領著祝夏往工作室走。


    方戎的工作室門臉不大,也沒個標誌招牌,素淨的玻璃門掩映在花木之後,祝夏要是事先不知道,得以為裏麵是個咖啡廳。


    門裏麵也看不出什麽特別,裝修非常簡單,前台的姑娘抬眼見是劉默帶人來,隻笑了一下就由他們往裏走。兩人經過辦公區,繞過拐角是一條走廊,走廊右手邊有一扇門開著,盧雲波站在門外,身邊還有幾個人,大家正氣氛友好地交談。祝夏一眼就注意到一個背對著他的青年,那人個子挺高,頭發剪得偏短,儀態近乎標準,身姿挺拔而利落,隻一眼祝夏就能斷定,那是傅澤明。


    有人注意到他們,見盧雲波的助理身後跟了個少年,便問:“盧老師,那是你們公司的新人?來試哪個角色?”


    祝夏的腳步頓住,傅澤明回頭望了過來。


    這是五月二十號的下午兩點,日光穿過玻璃鋪滿了長廊,傅澤明半邊臉籠在光裏,分明的五官在另外半邊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他不說話時就像一尊被臆想造出的神像。


    神像眨了下眼便活過來,漠不關心地轉開視線。


    盧雲波笑著說:“不是新人,我外甥,過來玩的。”


    祝夏忽覺窘迫,他不自覺摸了一下自己落在頸後的稍長頭發。這怎麽贏?他忿忿地想,還真有人長得跟藝術品一樣。


    第三章


    如果把藝人都比作藝術品,藝術品也分很多種。有的是潘家園地攤上一擺幾十上百件的仿製品,看著挺像回事,誰都明白是假貨;有的是陳列在博物館裏經過幾百上千年歲月的珍品,大家都知道了不起,但隻有真正了解的人才喜歡;還有一種,先天已是寶石美玉,再適逢其會經巧匠鑲嵌,是個人就會想瞧瞧,瞧過就明白很值錢。


    傅澤明就是那種一看就非常值錢的藝術品。


    盧雲波和傅澤明今天都是來辦正事,很快進房間裏去試戲。因為盧雲波剛剛說祝夏是來玩的,劉默就帶祝夏在工作室裏隨便逛了逛。工作室就那麽大點地方,就是數著地板一格格地走,二十分鍾也逛完了,傅澤明已經試完戲走人,祝夏想和盧雲波一起吃晚飯,劉默就帶他去休息室等。


    劉默今年二十八,跟著盧雲波有六個年頭,六年間盧雲波極其讓他省心,而他省下的心又都花在了祝夏身上,現在看祝夏就像看自家不成器的弟弟。兩人在湊一塊拿出手機開始吃雞,不過遊戲技術都賊爛,誰也帶不了誰,隻能好兄弟一起死。


    休息室裏“砰砰砰”全是外放的開槍音效,劉默撿了個八倍鏡,問:“要不要八倍鏡?”


    祝夏馬上說:“來來來。”


    劉默把鏡子給祝夏,和他閑聊:“你那個……異地戀的大姐姐網友呢?最近都沒聽你提她。”


    祝夏手上動作頓了頓,遊戲角色被人一槍爆頭,他道:“不聯係了,有什麽好提的。”


    劉默本來隻是順口關懷,聽祝夏這麽說,立刻有了莫大的興趣。


    盧雲波從不管祝夏早戀,戀愛有什麽早晚可分,誰沒有過青春期?所以祝夏六年級就會送糖給喜歡的小姑娘,還邀請人家來家裏玩。但他的戀愛運一直不怎麽樣,六年級那個來家裏玩過的小姑娘,沒過多久轉學走了,祝夏在家裏抱著盧雲波嗷嗷哭了一宿,之後再喜歡其它人,也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順利。


    幸好他不長情,喜歡上誰很快,再喜歡下一個也很快。


    劉默興致勃勃地問:“分手了?”


    祝夏很想保持住雲淡風輕的姿態,但淡了又淡沒淡下去,放下手機恨恨地說:“我上次逃課去大連看她,想女孩子不是喜歡驚喜嗎,就沒告訴她我要去,等到地兒後給她打了個電話,你猜怎麽著?”


    劉默非常愛聽祝夏的戀愛經曆,因為這小孩好幾次失戀的原因都跟段子一樣,他忙道:“怎麽著?”


    祝夏一臉鬱卒:“她說她今天結婚,沒空招呼我,我要是願意,就去長城飯店喝杯喜酒。”


    “噗,咳……那你去了?”


    “為什麽不去,我特麽搶婚的心都有了!”


    搶婚是不可能的,真搶婚自己就不會現在才知道這事,劉默覺得祝夏果然沒有辜負自己的期待,戀愛史一如既往的帶勁,催著問:“後來呢?”


    “去參加婚禮唄,我連請帖都沒有,她也不說給我,應該是不想我去,那我偏要去,就找銀行取錢封紅包,跟著別人混進婚宴,但真的混進宴會廳以後,我又不想搶婚了。”祝夏垂下眼,變得沒精打采:“新郎沒我帥,她也沒有照片上那麽漂亮,我覺著好像沒那麽喜歡她,司儀還放了一個mv講他們的戀愛過程,膩膩歪歪,同桌吃飯的阿姨問我是哪邊的親戚,我覺得沒意思,就走了。”


    劉默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聽到這裏的確同情祝夏,覺得他在戀愛方麵太倒黴了……但也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網戀奔現參加婚宴,他的笑快憋不住了!


    祝夏沒注意劉默的表情,還沉浸在失戀的往事中,意興闌珊地繼續說:“但我還是想不通,發消息問她是不是一直在耍我?她回複,‘小弟弟,你分不清什麽是談戀愛,什麽是撩撩騷?我大你十歲,等你到法定結婚年齡,我都三十二了,你還指望我等你。’我能說什麽,我竟然覺得她很有道理!”


    劉默終於控製住自己的麵部肌肉,讓哀傷代替笑容出現在臉上,打算誠心誠意地勸慰祝夏兩句,休息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祝夏抬眼,和來人打了個照麵,男人大概三十來歲,長相在娛樂圈裏是食物鏈底層,但在普通人裏稱得上端正英俊,打扮也很得體講究,看著像個搞金融的商界精英,劉默似乎認識這個人,站起身要問好。


    男人看見休息室裏有人也露出意外的神色,但一雙眼很快直勾勾地耵住祝夏,目光從他頭頂一路溜到腳底,先一步開口:“哎,小夥兒,演電影嗎?”這人明明長了張精英臉,一說話卻有種渾不吝的調調。


    如果是在大街上遇到這麽個人,祝夏一定覺得碰到了騙子,但現在是在工作室,祝夏疑惑地看向劉默。


    劉默把祝夏拎起來站好,對他說:“這是方導。”然後又轉向方戎介紹:“方導,這是祝夏,盧老師的外甥。”


    方戎稍稍一愣,又把祝夏著眼細瞧,饒有興趣地說:“你就是祝夏啊,從你舅那兒久仰你的大名。”說完竟然還像模像樣抱了個拳。


    祝夏本來在愁怎麽稱呼方戎,舅舅的朋友按理說該叫叔叔,但方戎沒那麽老,叫哥也不行,他自己別扭,現在看方戎這架勢像個好玩的人,祝夏幹脆也抱拳回禮道:“客氣客氣,我也從我舅那兒久仰方導的大名。”


    劉默頓覺自己十多餘,兩個自來熟的人見麵還需要他介紹?


    方戎越看祝夏越合適,又問了一次:“大外甥,有興趣拍電影嗎?”


    祝夏拿不準方戎是說笑還是當真,就說:“我不會演戲。”


    方戎滿不在乎,道:“誰天生就是演員?不會可以學嘛。”


    話說到這份上大概是認真的,祝夏估計方戎是看中他英俊瀟灑,想找他客串個小角色。他對拍戲沒什麽興趣,但一向對三種人很有好感,第一種是好看的人,第二種是好玩的人,第三種是像盧雲波一樣和煦如春風的人,方戎勉強算好看,似乎很好玩。祝夏看他把演電影說得像買白菜一樣,感覺挺新鮮,捧場地問:“那您想讓我演什麽角色?”


    “一個殺人犯。”


    第四章


    祝夏頓時從沒什麽興趣變成比較想演。


    他曾經陪某個女孩子看過一部叫《一一》的電影,女孩子的樣貌已經記不清,但電影裏有句台詞讓他印象深刻——電影發明以後,人類的生命比起以前至少延長了三倍。


    說這句台詞的人還進一步解釋說,自從有電影後,人類可以從電影裏得到普通生活中學不到的經驗。比如殺人,一般人不會去殺人,但現代社會大家都知道殺人是怎麽回事,就是因為電影裏拍攝過各種殺人的場景。


    祝夏沒想過要殺死某個人,但他思考過殺人是種什麽感覺,現實生活不可以體驗,那演一個殺人犯應該也能解決困惑。


    他沒想戲份有多少、演戲又有多難,隻抱著“想演殺人犯”的念頭,和方戎一拍即合。


    今天試戲的房間是用會議室改的,試戲會結束,主創們對演員選角意見有分歧,製片人打算再和導演、編劇、男主繼續選角。方戎說煙癮犯得難受,會議室又禁煙,要去出去抽一根,其它人隻好邊談邊等導演,結果方戎一根煙抽了十多分鍾還沒回來。


    盧雲波看餘琳琳的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便說:“我去看看方戎。”徐子良扶了扶眼鏡,忙道:“我去吧。”


    盧雲波離門近一些,腿也比徐子良長一點,先一步走到門口,他剛要開門,門把手卻自己轉動起來,下一秒門開了,祝夏站在門外,舅甥倆大眼瞪小眼。


    方戎站在祝夏身後笑吟吟地問:“老盧,借你外甥來演‘小狗’怎麽樣?”


    盧雲波立刻皺了下眉。


    餘琳琳和徐子良看過來,眼睛都是一亮,這次試戲,他們找“小狗”標準是四點:少年感,有些怪異,散漫,遊蕩的不安定者。現在演員青黃不接,真拿得出貨的小生兩隻手就能數完,能演出後三點的人不夠年輕,夠年輕的人多半演不出後三點。


    但門口的少年隻要往那兒一站,就極有說服力:他個子不算太高,目測一米七五左右;皮膚也不白,是常見陽光的小麥色;身材不錯,手臂肌肉的線條流暢;臉很好看,眼型還是標準的桃花眼,可眉形淩厲增添凜冽,像桃花經曆了一場倒春寒。


    餘琳琳最中意他的眼神,如果與人對視,他應當不會先移開目光。狗之間對視時,誰先移開目光就代表示弱與退縮,“小狗”不是真正的狗,卻有一些野狗習性。


    方戎說要借祝夏來演“小狗”,也不是他想就能成,需要其它人一起決斷。


    祝夏走進會議室,一個人坐在桌子的一頭,四個人坐在另一頭,架勢猶如三堂會審。方戎與舅舅坐在兩邊,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人坐在方戎旁邊,一位氣場極強的阿姨和他正對著,祝夏不自覺正襟危坐起來。


    阿姨妝容精致、保養得宜,年輕時必定是大美人,祝夏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卻越看越眼熟,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他努力想了片刻,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電光——是餘琳琳啊!著名大導段敏生前的禦用女主角,她最紅的時候祝夏還在穿開襠褲。餘琳琳當年憑《食日》拿下威尼斯、金馬兩座最佳女演員獎杯,是當之無愧的雙料影後。因為《食日》盧雲波也有參演,並拿到金馬最佳男配,祝夏家裏還有《食日》的藍光碟和典藏版海報,以及那座最佳男配的金馬獎杯。


    隻是餘琳琳拍完《食日》後,隻再和段敏合作了一部《刑滿釋放》,就跟圈外人結婚隱退,很少出現在公眾麵前,祝夏才一時沒認出她。


    餘琳琳也會出演嗎?祝夏一下子覺得這部電影逼格高了不少,對演殺人犯的興趣又濃兩分。


    按照一般流程,演員試戲該先自我介紹,但祝夏進屋就被方戎按在椅子上坐下,也不太明白自己該幹點啥,安靜如雞地等各位大佬吩咐。


    餘琳琳是房間裏輩分最高的,她打量完祝夏,第一個開口:“你今年多大?”


    “十六。”


    “會不會說重慶話?”


    “會一些。”


    “那用重慶話罵句髒話。”


    祝夏瞥了盧雲波一眼,不自然地罵了一句:“我日`你仙人板板。”


    “不錯,發音挺標準。”餘琳琳點點頭,猶豫片刻,說:“你們問吧。”


    盧雲波沒開口,方戎對祝夏是一眼看中,問不問都想讓他演,隻有徐子良問:“你讀過王小波嗎?”


    祝夏愣了一下,不是很懂這個問題,如實答道:“隻看過《尋找無雙》和《紅拂夜奔》。”


    徐子良似乎很滿意,對祝夏笑笑,也不說話了。


    會議室裏沉默了一會,餘琳琳說:“祝夏,可以了,有結果我們會通知你。”


    連戲都沒讓試,祝夏明白自己多半沒希望,倒也不覺得失落,他站起來鞠了個躬,腳步輕快地退出房間,去休息室繼續等盧雲波一起吃晚飯。


    門被帶上,會議室裏隻剩四個人。


    徐子良歎道:“這孩子整個人的感覺也太像‘小狗’了……”方戎附和:“我在休息室一看見他就覺得像,差點以為老徐寫‘小狗’就是照著他寫的。”


    這當然不可能,在座的人都知道,徐子良那本《請神》第一次出版都是五年前的事了,祝夏那時候還是小學生。


    導演和編劇很滿意,餘琳琳則很猶豫,她是製片人,考慮的得比所有人都多。不會演戲不是問題,以她的經驗之豐富、眼光之毒辣,看一眼就知道祝夏能教。隻是這些年電影市場雖然擴大不少,銀幕數量與票房都激增,但每年真正能賺錢的電影就那麽幾部,其它不是洗錢就是虧本。為了拍這部《請神》,方戎拿出全部積蓄,盧雲波又降片酬又帶資進組,餘琳琳婚後轉行經商掙了不少,從外邊拉到部分投資後,咬牙擔了剩下的成本,雖然不是全部身家,也夠她肉痛。這要是虧了,他們幾個都要元氣大傷。


    如果祝夏像的是其它角色,外形氣質能貼成這樣,餘琳琳二話不說就敢拍板,但祝夏像的偏偏是“小狗”。按照戲份多寡劃分,盧雲波是《請神》裏的第一男主,可如果細看劇本,就知道這部電影真正捧的是男二“呂恩”和男三“小狗”。


    “呂恩”餘琳琳最屬意傅澤明。傅澤明童星出身,國民度高演技不錯,在小生中勢頭最猛,正值十九歲大好年紀,滿夠他多刷兩部大ip衝人氣掙快錢,會接這部片酬不夠高、可能會撲街的電影,就是看中這個本子想借機轉型,畢竟這幾年能捧小生的電影劇本可遇不可求。隻是今天試戲後方戎對傅澤明有點意見,大家還要談。


    而“小狗”餘琳琳本來想定梁宇,這也是一位新晉流量,他的粉和傅澤明的粉成天掐得雞飛狗跳,有他和傅澤明在,隨便炒一炒相愛相殺,這電影話題度就差不了。可惜梁宇公司沒有合作意向,說沒有檔期。


    今天下午來試戲的除了祝夏,都不合適“小狗”,祝夏除了合適又其它什麽也沒有,選他就是冒險。


    方戎嘴裏叼著根沒點的煙解癮,看餘琳琳半天不說話,他拿下煙夾在耳邊,正正經經地說:“琳琳姐,你同意用祝夏,我就同意用傅澤明。”


    其它人都一愣,方戎之前明顯不看好傅澤明,餘琳琳一說選傅澤明演“呂恩”的好處,他就借口抽煙躲出去,結果拎了個祝夏回來。


    餘琳琳心中一動,臉上有了點笑摸樣,問:“你現在不嫌傅澤明太穩、缺少變化了?”


    “此一時彼一時嘛。”方戎伸出左右手,“傅澤明太穩,祝夏太飄。”最後他雙手一拍,說:“兩人中和一下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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