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的事點滴匯聚起來,驗證了一件事晏南到底對他還是有感情的。那些一起走過的時光不僅陷落了他,也將一心複仇的晏南拉下了水。落在腳跟傷口旁的親吻,生死關頭的以命相護,都並非演戲。沒有人能演得這麽真。能夠全無破綻,因為一切都是真的。對方有所保留,但他們也的確相愛過。確認了,但也隻是這樣了。他跟晏南之間隔著山海,即使知道,也生不出寬慰,隻會埋下沉重。傷害已經造成,回不到過去,也沒必要回到過去。很多人一生中都無法遇到真正的愛情,他已經擁有過了,即使之後再遇不到第二次,也沒有什麽好遺憾了。他不打算借此要挾對方,不是因為還在乎這段已經褪色的感情,而是因為知道晏南跟他一樣,不會被情感綁架。對方要做的事不會改變,他沒必要自取其辱,倒不如識趣退讓,令對方心有所念,再在關鍵時候推波助瀾。“......”心下籌算得差不多時,他聽見了晏南回應“沒什麽不方便,你在這住不久。”看來對方跟他達成了共識,雪蘭心中鬆下,默然感慨,雖然他跟對方感情淡了,立場也變了,但默契還是在的。“好,我聽你安排,”雪蘭回道,“開燈吧,我不睡了。”雪蘭能感覺到晏南起身離開,卻聽不見他的腳步聲。過了會後,遮光窗簾自動分開,房間內落進了日光。晏南在窗邊轉身,逆光看向雪蘭。也許是角度的問題,他眸色深黯,像冬季海岸線上寂冷的灰色天空。“……”四目相對片晌,雪蘭狀似隨意地錯開了眼。心中生出了古怪的感覺,好像對方變得陌生了,不再似從前堅定,也丟失了同他契合已久的冷漠。不願去深究,雪蘭看向了一旁,在桌麵上看見了球泡魚缸和他的金魚。看了會後,雪蘭道:“丟了吧,本來也是子都在喂,他不在我也沒必要養了。”雪蘭這話沒有刺激晏南的意思,隻是實話實說,這條金魚大概率已經不是原本那一條,他留著也是給自己添堵,還不如丟了,也少一樁責任。雪蘭說得普通,但晏南卻無法以平常心看待這句話。“子都”二字如同魔咒,從對方口中說出,便無端叫人悶塞。晏南走去桌邊,停在了球泡魚缸麵前。魚缸中的金魚正停在球藻上,緩慢地吐著氣泡。看了會後,他從抽屜中取出魚食,向著飼食孔中撒了一些。“除了喂魚,你們平時還做什麽?”他輕聲問道。“沒什麽特別的,”雪蘭看著他的動作,有些心不在焉,“吃飯、看電影、聊天、逛街……”話音頓下,他心煩似的,低悶道,“不說他了,他不在了,在我這就到此為止了。”“......”不在身邊了,就到此為止說的是子都,卻令聞者心中發冷。子都的離開另有隱情,對方不是不知。當初因為這事又哭又鬧,轉眼不過月餘,他便向前看了。晏南無法控製自己不去想過去,不去套入自己。他不會懷疑雪蘭對他感情的深度。對方會在眾人麵前熱烈地向他索吻,會蜷在他懷中一遍遍地告白,明明不是軍人,卻勉強自己,跟著他在槍林彈雨中共赴生死這不可能還有所保留。如果對方不是全心投入,他也不會淪陷其中,至今走不出來。愛得這般深,怎會這樣當機立斷,說不要就不要了?曾經不顧時空和環境的阻隔,也要陪伴身邊,如今卻巴不得他走遠些,沒事不要見麵,最好形同陌路,不僅催著他去結婚,甚至還提前準備好了結婚賀禮簡直沒有心似的。“......”現實明晰而冷酷,不由意誌轉移。晏南心裏清楚,無論接受與否,他都已經像子都一樣,被清出了對方的未來。就是這樣了吧,他靜靜想著,如果他不回頭,不去追趕著挽回,一切便會這樣平靜地、沒有水花地走向終點雪蘭會離開這裏,跟其他人在一起,手臂搭在對方肩上,看著別人的眼睛說“我愛你”……“......”軍團長眼睫輕顫,突然背過身去,抬手抵住了心口。軍團長對著魚缸發呆時,雪蘭已磨蹭地起了床。花費一番功夫,在床邊坐好後,他瞟了眼靜如人偶的晏南,詢問道:“長官,什麽時候可以吃飯?”晏南慢半拍地回過身來,目光停在了他臉上。他扯起嘴角笑了下,絮叨道:“昨天你一直抓著我做,晚飯也不讓吃,今天早飯和午飯都睡過去了,現在又是下午了,算起來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完全低血糖了。我昨天就昏過去了,再不吃飯我今天又要昏過去了,我身體已經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看著對方的眼睛,他認真提出訴求,“我餓了,我想吃三文魚。”他說話時,軍團長安靜極了,定定凝視著他,專注得近似出神。待他話音落下後,晏南眼睫落下,輕輕應了聲,“好,你在床上等我,我去買回來。”雪蘭笑容變得真心了些,“謝謝長官。”沒有再看他,晏南抬步走向門口,離開了房間。第75章 天平兩端晏南離開後,雪蘭點開終端查看信息。他並沒有期待什麽,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過令人振奮的消息。羅浮派出去的搜查隊已經去過三處地點,卻沒能發現能令弗瑞脫罪的實質性證據,即便是他認為最有可能發現些什麽的失前星也一無所獲。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焦慮感日漸回歸。如果條件允許,他也想去尋找證據,而不是在這裏幹等著,不論結果如何,忙著總比等待踏實。而另一邊的艾琳娜也是同樣,自那之後也沒有告知他任何消息,大概是沒找到。已經過去近兩個月,子都如果逃出生天,不可能還沒想出一個安全的辦法來聯係他,所以應該就是這樣了,子都死了,死在了解救他的路上。雪蘭是個很少後悔的人,活了21歲,唯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年將晏南從牢裏撈了出來,而如今則又添一件。知道對方的處境兩難卻我行我素,知道自己前途未卜卻將他人拖入泥潭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有著無可推卸的責任。不該接受子都的,雪蘭靜靜想著,這回真的做錯了。情緒不知何時起變得低悶,他心不在焉地點開信息界麵,目光掃過一串垃圾廣告上,忽然瞥見了艾琳娜的頭像。心髒很輕地跳了下,他點開了信息。信息內容一目了然,一個大概是偏遠星係的坐標,以及一句話“子都還活著,去找他吧。”盯著信息看了好幾秒,雪蘭輕出了口氣,如釋重負。-接近一小時後,晏南帶回了餐點,同雪蘭一起吃了飯。雪蘭以為這之後對方就要走了,畢竟軍團長素來軍務繁忙,如今又離崗月餘,想必更是要昏天暗地地忙碌一陣。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吃過飯後,軍團長卻並未離開,反而叫人取來了三維投影,問他想看什麽電影。看著晏南手中的影碟庫目錄索引,雪蘭啞然失語。“……你不用去工作嗎?今天是周一吧。”雪蘭問他道。沒得到想要的回答,晏南回過首,垂下眼睫,獨自去翻索引。“手腕受傷,休假了。”晏南平淡地解釋了句。目光從對方的左手腕窺過,純黑的軍服下,雪蘭看見了一道雪白,並非是係緊的襯衣袖口,而是紗布一角。受了什麽傷,雪蘭不得而知,但大概跟軍檢所脫不了幹係。“……”昨夜對方左手血流如注的畫麵閃過腦海,靜默半晌,雪蘭坐近了些,隔著片寸距離挨去晏南腿邊,看向了他手中的索引光屏。“看劇情片吧,”雪蘭聲音輕低而平靜,“有沒有在加州拍的?”雪蘭頭垂得有些低,從晏南的角度,能看見掩在他發絲下的小半張側臉下頜線幹淨秀美,線條精巧得宛若藝術。沒有實質的碰觸,心跳卻已開始錯拍。“......”隔了幾秒後,雪蘭聽見了對方微啞的聲音,在他側後方輕輕響起,“《太平洋假日》你看過嗎,取景地在我母親家旁邊。我小時候看過,海岸線被拍得很美。”“行,你定就好。”雪蘭退了回去,蘭花的香氣也變淡消失。軍團長靜默片瞬,起身去播放電影。遮光窗簾被重新闔攏,黑暗的房間中出現了一片碧藍無際的海,海浪卷上床褥,將雪蘭的半身帶入了溫繾的海水中。目光逐向海浪,他抬起手,手指穿過光點,好似捉住了浪花。軍團長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目光停在光點和床褥交匯的地方,像是在觀影,也像是在看雪蘭。碧藍的光暈在雪蘭身上搖曳,虛幻和現實的界限變得模糊。那人像神話故事中靠美貌誘惑船員的塞壬,被海水映亮的臉上混雜著純真和妖冶,一眼便迷了人心,不管不顧地想要拋下一切,隻為跟他沉入深海。“……”真是要命。晏南輕緩地垂了眼。軍團長的心中藏著太多心事,每一件都與雪蘭有關。這個人大概真是他的劫難,隨便做點什麽,就能將他的一切攪得天翻地覆。他的前路從來隻有一個方向,但昨晚之後,突然便生出了分岔口。他被迫停在這裏,被拉拽著麵對一個決定命運的天平。天平的一端是他為父親沉冤昭雪的決心,他贖罪的方式,他仇恨的終點,而另一端……則是雪蘭。翻案是他活著的意義,他不可動搖的目標,理智無論如何考慮,他都該放棄後者,但念頭徘徊在心,做出的事卻背道而馳:跟艾琳娜解除了婚約,重裝新房,又將人小心翼翼地守在身邊,好像失了魂。大腦猶豫不決,心髒卻已獨行其是。不懂得思考,它隻憑本能行事,哪怕對方是仇敵的親子,哪怕自己已經反叛背棄了對方,親手掐熄了兩人的可能,心髒卻仍是拚命向著對方而去,硬要搏一個奇跡。奇跡之所以被稱之為奇跡,就是現實中難以實現,發生的概率微乎其微。晏南心知肚明,僅是入場券的代價都沉重得無以複加他得放棄前者,這是必須、也是唯一的可能。“……”為了不影響觀影,雪蘭坐去了床頭。對方的動作喚回了晏南的意識,垂著眼皮,他將椅子移去了靠牆的位置。這是個安全而適宜的距離,碰觸不到,也不便交流,但在昏暗的房間中,他隻要微偏過頭,便能瞧見他想看的人,看清對方臉上的每一分喜怒。身體和意識各自為營,將靈魂撕扯得碎裂開來,痛苦好似沒有盡頭,但軍團長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端倪,平靜地凝視著播放中的影像,專注得好似出了神。電影靜靜播放,漸漸過了半。電影畫麵上是海岸線旁的繁華都市,高樓鱗次櫛比,晏南最珍惜的過往就藏在其中的一間房內。雪蘭悄然瞄了眼晏南,想確認他的情緒狀況。軍團長的坐姿一如最初,手隨意搭在腿上,目光停在影像處,平靜而沉默,臉上看不出任何軟弱。似有所感般,軍團長灰眸一瞥,捕捉到了他的視線。“怎麽了?”對方輕聲問。軍團長的聲音這樣輕,腔調低緩而溫柔,雪蘭已很久沒聽過他這樣說話,乍然重溫,不禁有些晃神。怔了片瞬,好似一切如常,他自然地開口道:“沒事,我水杯呢?”第76章 新的交易喝過水後,兩人不再對話,目光也不再偏移,俱是對著影像,看得認真。一場電影結束,晏南按開窗簾,大角星已西斜而下。看著窗外的天色,雪蘭問晏南道:“你是不是該回家了?”軍團長沒有看他,走向投影設備,答得普通,“我晚上也住這。”“……這是你的地方,你說了算,但我得提醒你,床隻有一張。”雪蘭沒有將話說全,但意思已昭然若揭他沒有跟對方分享床鋪的打算。雪蘭抗拒的態度已經表現過許多次了,但不論多少次,聽見仍是會心中發澀。將設備歸整收起後,他在夕光下回身,看向定視著他的雪蘭,回應道:“我打地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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