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著急,說到這兒,也都不免歎氣。商議無果,夜深了,眾人各自散去。淩鯤鵬單拉了許千闌問:“或許……是該請聖君相助。”“他……”“師兄你還能上去麽,若能的話,能不能問問他可願相助?”淩鯤鵬言辭懇切,“如若實在不願就算了,但……問一問吧,我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這是實話,他們是當真無助了。許千闌沉默須臾,點頭:“好,我……去問問。”“師兄你是不是有什麽顧慮?”淩鯤鵬卻見他神色很是猶豫。他頓了頓,如實道:“我說走就走,如今有事情了又去找他,有些愧疚。”他在殿內踱步,到後半夜,定定神,拔下發簪,撫一撫那個玉珠,深吸一口氣,慢慢閉眼。清氣流轉,再睜開眼,麵前一片昏暗,若落日後的黃昏,不明也不黑,沉寂的暗。安安靜靜,沒有半點聲響,剛從喧鬧的下界來此,許千闌一時有點不習慣,他疑惑地走著,明明離開的時候,這裏是一個小城,有燈火闌珊的長街,有林立的店鋪。再往前,還應該有巍峨的大殿,有蜿蜒的小路啊。他一路往前走,什麽也沒看見,隻有一些水幕,偶有水形人,從水中鑽出又落回。他的心提起,怔怔往前走。那鋪滿了毛絨毯子的庭院也不見了,曾留下二人痕跡的水池,寢殿,全都不見了。他頓覺從頭到腳的涼意,向前跑了幾步。白衣的身影背對著他,靜靜地坐著,長發未束,都散落在肩,一望無際的昏暗天地,唯有這一抹白,孤零零,安靜地坐著。許千闌輕聲呼喚:“聖君?”那身影驚了一下,過了會兒,才緩緩回頭,眼中緋紅隱去,露出瞬息的欣喜,隻是散不去一片陰蟄:“你回來了?”他的發零落在肩,有幾許飄在額前,麵色些許蒼白,聲音也有幾許低沉。許千闌心跳怦然,他上次聽聞淩鯤鵬幾句話,心裏湧出了紛亂心絮,那是情意吧,思念他,擔憂他,再見時,滿心歡喜雀躍。此時看著他,一時喜,一時驚,又覺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可說不上來,他怔了怔,下跪叩首,千年萬語,種種思緒,都化為一句話:“聖君可還好?”白衣人靜靜看著他,離別並不久,可又有恍若隔世的錯覺,許久後方回話,語氣是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我很好啊。”“可是……”許千闌四處看,“這裏怎麽什麽都沒有了?”那一眼不眨盯著他的眼眸垂了一下,回應的語氣帶著淡淡疏離,又有幾許悲涼:“水天之幕本來就什麽也沒有。”“那……”“你回來幹什麽?”對方不等他說完,一絲殷切閃過眼眸。許千闌又怔住,覺得這語氣也跟從前不同,他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危難當前,他收起心絮,想起來意,立即再磕頭:“戍望……蘇醒了,修界有難,弟子來請問聖君可願一助。”說罷又磕了幾個頭。他俯身靜待回複,卻半晌沒聽到動靜,隻好抬頭,看向麵前人。不知為何,他覺得這眼神忽而淩厲,讓他莫名駭然,忍不住後退了一些。江暮慢慢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幽幽道:“修界有難?”“是,戍望召喚了無數的妖魔,除了微明宗,已經全被他占領了,哦,他還附在了言小白的身上,他……”“跟我有什麽關係?”話未說完,忽被打斷。許千闌愣住,怔怔看他,看那神色無悲無喜,可又無形中散發著透骨的寒涼,讓人不禁膽戰心驚。他更是疑惑,垂眸思量須臾:“是,弟子明白了,叨擾聖君是弟子的錯。”他惴惴不安,垂眸道,“弟子告辭,等人間事解決了……再回來向聖君請安。”說罷又行了一禮。而還沒起身,忽地被水行人按住。他滿臉不解:“聖君您這是……”江暮俯身看著他,發絲垂落在他的麵,那嘴角微勾,眼中是陰蟄的暗:“水天之幕,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許千闌驚了驚,感受那發絲在臉上一下一下拂過:“那……聖君您還有別的吩咐嗎?”“你別忘了,你還欠我封存的次數,還有……”“五十多次,弟子沒忘。”許千闌接話,臉上微紅。“知道就好。”江暮繼續打量著他,看他如今不再穿微明宗的統一服飾,褪去一身藍衣,換上了白衫,一根發簪半挽發,他還有著如火熱烈的性情,但眉眼中少了輕狂,透出幾許堅毅來。打量完,對上來人的眼眸,他淺聲道:“脫啊。”許千闌大驚:“現……現在?”“不願意?”“沒有,就是……”許千闌緊蹙眉頭四處看,他是來請人的啊,心裏急著,現在哪有心情做那些事,而且,這裏還有水形人,他們再怎樣沒有生命,可也是人的樣子,他實在是做不到當著他們的麵脫衣服。他支支吾吾,低頭揪著衣領:“聖君……”江暮靜默不言,隻看著他。第107章 接風許千闌心中淩亂, 他不知如何對付戍望,但必當以命相抵,能應對是最好, 不能應對,也必然要拚到最後一口氣。倘若他再來不了了, 這欠下的次數將來會反噬到聖君身上。那麽, 好吧, 能還一點就還一點。他心一橫,拉開衣領上的扣子。“算了。”正欲繼續拉, 聽得低沉的聲音阻止了他, “這裏沒有床,不方便。”他停下動作, 抬頭。江暮往前走了幾步,看著那些嘩然水幕:“我也不是不能去修界看看。”“真的?”他鬆了一口氣, 大喜,“多謝聖君。”江暮回頭:“但你要聽話。”來人又是一怔,連忙再次叩首:“弟子一定對您言聽計從。”江暮向他伸出手:“那麽, 走吧。”許千闌起身,滿頭霧水地牽住他,被一把攬在懷中,靜看他側臉,還是覺得不對。眼前人道:“你在看什麽?”“聖君您……”他試探著問,“您真的沒事嗎,您的臉色好像有些白, 頭發為什麽不束啊, 是我不在沒人幫您嗎, 不對啊, 您有水形人啊,之前幻化的屋舍院落為什麽又散掉了啊,您在裏麵住著不是更舒服嗎?”那淩厲目光看過來,話語清雅,但沒有昔日的溫潤,隻覺一股冷意:“你的問題太多了。”“可是您沒回答我啊。”“水天之幕沒有人,我束發給誰看?”許千闌又是一怔:“可是……”“我不是人類,並不需要屋舍。”“您成仙以前也是過得人類的生活啊。”“並沒有。”江暮冷聲道。許千闌又愣住了。他愣了一路,待落定在流霜殿,還沒反應過來。有弟子剛好路過浮橋,驚得張大了嘴:“聖……聖君回來了,聖君回來了……”不一會兒,大部分仙尊弟子奔了過來,眾人在殿前齊齊下跪,之前他雖地位高,可眾人畢竟都以為他是凡人,對他恭敬中也還是帶著一些保護的憐惜心思,也有個別是不服氣的,認為憑什麽一個什麽本事都沒有的凡人能得此優待,如今都知曉他是仙人了,隻有崇敬與服從。他們欣喜萬分,隻道修界有救了,又喜極而泣,聖君當真回來幫他們了,也倍加好奇,縱皆為修者,亦沒見過仙人尊榮,之前即便日日相見的,但把他當凡人,那時看在眼裏與此時叩首仰望,感觸不可同日而語。這就是仙人,這麽的驚世容顏,風華之態。他們要再好好看看,不愧為仙人啊,你看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透著仙氣,從前是他們有眼無珠,一個這麽仙氣飄飄的人物,怎麽會認為他是凡人呢。眾人接連拜了幾拜,有人性子急,拜完後就要陳述現在的困境:“外麵都被戍望占領了,微明宗護山大陣他暫時還破不了了,偶有魔物過來,但靠近不得,可是,如若我們坐以待斃,早晚會被他……”這話還沒說完,又被旁邊人碰了碰,旁人小聲道:“聖君才剛來,今晚莫談他事了,咱們應該給聖君接風洗塵啊。”“哦對對對。”這人反應過來,“是,今晚應設宴好生款待聖君,別的先不想。”一時眾人都在恭迎聖君,許千闌心道師叔腸胃不好,大多數東西都不能吃,雖然又是陽春三月的天氣,但夜晚還是有些冷的,他也應該早些休息。他想要替他回絕了這些好意,而江暮卻先他一步開口:“好啊。”許千闌錯愕看著他。不對勁,還是不對勁。明明一舉一動,說話神態也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話語清淺溫柔,慢悠悠的,也還是有一點笑意。可是,他多了淩寒疏離,眼中充滿了厭倦,也還有著若隱若現的,讓人無端驚駭懼怕的氣息。他說不上來這感覺從何而來。以前師叔若三月春風,雖些許高冷,拂麵卻皆是溫柔,如今卻如枝上白雪,看上去如花聖潔,然而卻刺骨寒涼,又實在看不清白雪之下到底是黑是白。眾人見聖君應聲,連忙去準備,山門上下忙個翻天覆地,隻是因為大家不便出去,食材有限,不能為他準備最新鮮的山珍海味,都道他吃食挑剔,能找出來的都找出來了。實在不行的,就隻好拿一些尋常食材湊一下數,廚子們使出渾身解數,想來將普通食材做出最好的味道,他當能體諒這些良苦用心吧。微明宗再一次觥籌交盞,隻是這時大家都添了些沉重,畢竟外麵正危在旦夕,但這位聖君幾乎是他們現在唯一的希望了,他們急不得,必須要好生款待。席間眾人恭維之話說了太多,江暮頷首但笑,基本上不回話,低著頭吃飯,吃……吃了麻辣魚,還有麻婆豆腐,喝了盞甜茶,又向旁邊人使眼色,他要吃那泡椒竹筍,離得有點遠,他懶得站起來夾。周圍人都看呆了。這些食材,可都是普通的東西啊,甜茶也隻是普通的水煮的,那專門為他準備的天山雪蓮粥,他一口都沒吃呢,專用靈泉煮的茶,他也沒喝。許千闌看他對自己使眼色,也呆了。這些東西口味那麽重,師叔怎麽吃得下去的?他不是隻能吃清淡的東西嗎?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