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淵上,許千闌顫顫發抖,張著嘴,卻說不出任何話。他在這上方,將那廢墟之景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沒有力氣,手也抬不起來了,他低聲嗚咽:“師兄……”靈決自他頭上匯聚成陣,轟隆一下壓了下來。浮光再無法支撐他,他的身軀翻然而下。狂風若止,血色襲天,周圍皆靜,一片紅衣如風中落花,林間落葉,在那魔淵之上緩緩墜落。他慢慢閉上了眼睛。魔淵入口開啟,封印流轉,等待吞噬魔物,光點若星火,分明是待他入死境,卻生出星河螢火的起伏流光。圍困之人並不敢散,要看著他墜入魔淵才算數。其下眾人挪開遮住眼眸的手,幾分哀戚。那個脾氣火爆的,熱烈的,總是風風火火,來去如風的第一仙尊,竟會落得如此下場。仰望的人哀聲歎氣,抬手抹了一下臉,看著手上一點水珠:“是不是下雨了?”身邊人道:“沒有啊。”“可是,我感覺到了水流。”他又抬頭,好奇看那一片陰雲。然後,陡然大叫:“水,好多水,是天崩了嗎?”眾人聞此話抬眼,忽而間,都驚住,同時睜大了眼睛。浩瀚之水傾來,若破天白練,攜席卷山川之勢,震撼雷霆之力!一時間四海皆動,天地顫抖,巨大水幕從天而落,嘩然水聲振聾發聵!轟然響聲中巨浪拍下,那魔淵上方數人尚未來得及看清,陡然被洶湧之水擊落,隨巨浪狠狠砸在地上,他們連法器都沒來得及抬,毫無還手之力,抬眼間隻能看見遮擋了天地萬物的水流,如虹如練,洶湧而至。水幕之中,一白衣人踏出,背倚奔騰江海,衣袂清揚,長發浮蕩,寬袖翻飛,將那墜落的人接入懷中。許千闌睜開眼,喃喃道:“師叔……”江暮輕撫這眉眼,拭去他麵上血跡,又凜然抬眼,那絕世的容顏是前所未有的憤怒。水天相連,其下人驚駭慌亂,嚇破了膽,連連後退。有人看見了來人樣貌,不禁高喊:“是江師叔,是江師叔……”怎麽會是那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江師叔?他不是沒有靈根嗎,不是身體不好嗎,不是凡人嗎?那一些剛剛被擊落的大能們更是震驚:這是微明宗那位凡人師叔?所謂天降福瑞,到底是凡人一個,他們這些隱世之人又豈能將其放在眼裏,從未對這個凡人多看過一眼。可是,他現在……從天而降,攜來驚濤駭浪!幾人心中駭然,又存僥幸心思,沒準隻是氣運有加,得天道相助罷了,但天道怎會一直垂青一人?區區凡人而已,光靠氣運能走多遠?他們今日能收拾得了幽冥火靈,也定能對付這氣運之子。數人思量間再拿法器,欲穿出水幕。然還沒能起身,猛然再被巨浪砸下,水流形成旋渦,將他們卷入其中。他們拚命施展靈決往外逃,可哪堪與這水流抗衡,使出了畢生之力,卻連法器都拿不起來,他們陷在水流之中,伸著手想要求助,卻又轉眼被淹沒。奮力掙紮中,他們驚覺:這不是天道氣運能夠達成的,那個江師叔,他是真有這個本領的!他,到底是什麽人!而其下眾人也驚愕。攜浩蕩水幕從天而降,一袖揮動江海,轉眼困住那一眾隱世大能,這不是凡人能做到,又豈是修界中人可以做到?他是……眾人無比震撼地互相看。“水闕聖君!”他們終於反應了過來。那位三千年來唯一飛升的仙人,那屬性為水故而被百姓稱為水闕聖君的仙人,那曾封印住連天道都無可奈何的邪神九離的仙人。踏鶴而去的江師叔,他原來,當真是仙人!一時間無數人大驚,又有人擔憂驚懼,以前可有得罪過江師叔?被困水幕之中的大能們也猛地呆住。是仙人,竟然是仙人!他們拚命掙紮著,可是已來不及細看仙人容顏,旋渦增大,他們的身形被衝散。未能留下一句哀嚎之聲,頃刻間連屍首也無。修界最強的隱世大能們,便在這轉瞬間死無全屍。其他人駭然發抖,不斷叩首:“拜見聖君,拜見聖君!”那聖君衣袂浮動,冷冷看著他們,一言不發,在他的懷中,是奄奄一息的許仙尊。有人趕緊邀功道:“聖君,他是幽冥魔物。”這一位百姓口口相傳的聖賢,他一定不會允許魔物現世吧。那水幕之上的聖君,將懷中人抱緊,凜然俯瞰眾人,卻是再一揮袖。水如破天之勢洶湧而來,叩首眾人還來不及抬頭,瞬間被掀飛,轉眼七零八落,狠狠摔向遠處。白衣仙人抬手,於水流翻飛之中卷出一人,正是那驚慌大叫的應梧玉。應梧玉雙手雙腳不斷撲騰,身形被水流迅速飛來,生生往前撞去。他也如眾人一般驚愕:聖君,怎麽就成聖君了,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嗎?他驚得出了一聲冷汗,他可沒少折騰這位仙人啊,放蛇,下毒,還抓過他來威脅許千闌。他瑟瑟發抖,該怎麽跟仙人賠罪啊,現在磕頭還來得及嗎?的確是來不及的。他被水流卷住,看著前方巨石,拚命撲騰,驚聲尖叫:“不要,不要啊,救命啊,聖君饒命……”水流速度極快,而他拚力掙紮又如何能夠掙脫這仙人之力?眼見那巨石越來越近,唯剩驚駭大叫,繼而「砰」地一聲響。慘叫之聲淹沒在水聲之中,應梧玉的脖子已斷,頭顱撞碎,再沒了氣息,貼著巨石徐徐落下,滑出一片血跡,繼而巨浪襲來,那屍體瞬間消散。摔在遠處的眾人趔趄回身,見聖君抱著許仙尊,寬袖輕拂,飛身而起。水幕流波皆為陪襯,若巨大披風,在他身後蜿蜒起伏,隨他而去。天地重現,山川靜止。魔淵之上,已無欲落之人,也無布陣之人,更無那驚世的白衣仙人。那漫天血色消散,漫天水幕也消散。眾人艱難起身,無聲地看向仙人消失的方向,還無比驚駭著,震撼著,久久不能平靜。“聖君……是不是把那魔物帶回去處置了?”他們互相問著。也許吧。但是他們現在都已經被那方才所見的奔騰之水震懾,被那凜寒立於水上的仙人驚豔,他們已經無暇去思及其他。微明宗的護山大陣到底還是沒有挪動,執掌門令之人,在廢墟之中再也不會睜開眼了。靈植遍布的庭院,一群人聚在門外:“這都生了快一天了,怎麽還沒生出來?”慘叫之聲不斷傳來,外麵的弟子們都打著寒顫。幫助生產的醫修弟子開門道:“胎兒氣息太弱,使不上力氣,出不來,可又時而有些氣息,能稍微動兩下。”那胎兒時而動時而不動,好像一時有氣息一時又無,醫修們也都實在沒辦法:“宗主他們還沒回來嗎?”“沒有,大概是諸多修者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相談甚歡,都忘了時辰,靈決……都被屏蔽了。”“要不,我們叫幾個人去找找吧。”有人提議。醫修點點頭:“好。”他又關門,外麵的人繼續懸著心等待。又等待了須臾,宗主他們還是沒有回來,前去的弟子也沒回信。而屋內一聲長歎:“終於生出來了。”眾人都鬆了口氣:“可是,怎麽沒聽到嬰孩啼哭啊。”“嬰孩氣息太弱,還需……”開門的弟子解釋道,而話還沒說完,忽聽裏麵一聲驚叫,“嬰孩沒氣了。”這變故來得太突然,一些女弟子連忙衝了進去,剛剛生產的人已憔悴昏睡,那包裹住的嬰孩是個男嬰,麵容發灰,雙眼緊閉,一聲不吭,儼然是……已經夭折了。在場之人皆哀戚垂首。方蕪俯身看著這小孩,是個很漂亮的孩子,她歎著氣,正欲起身,忽地,見那嬰孩手指動了一下。她恍惚間以為自己看錯了,連忙去探氣息,可是,還是沒氣的。她不敢說自己看見小孩動了,隻喚來醫修說再好好檢查一下,以免弄錯。醫修們仔仔細細又探查一番,並沒有生命跡象,當真是夭折了,而這期間,方蕪一直在盯嬰孩的手,那手沒有再動過。也許,真的是自己眼花了,她想。悲痛與擔憂之聲此起彼伏,正好站在門縫處的言小白,驚慌地左右看,正要喊那小孩好像動了一下手指頭,你們要不要再檢查檢查,而一股寒風猛然衝向他的靈台處,他往後傾了一下,扶住門站穩。無人察覺,再抬頭的言小白,眼中一抹晦暗閃過。嬰孩的臉上已蓋了白布,師母虛弱睜眼,與此同時,去魔淵打探情況的弟子麵色蒼白地跑了回來。沒有白天黑夜,沒有春夏秋冬,隻有黃昏的水天之幕,也沒有亭台樓閣,桌椅床榻,更沒有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因為它的主人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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