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長明燭可助我恢複。”他一字一句道,那語氣與麵容,更像是在對著自己哀戚訴說,而不是回答眾人,“我與它交換,以神魂化挑燈簪為它挑燈芯,它點燃時,助我恢複能力。”接下來的事情,聽者都覺不好意思,而他已說出了口,就沒羞愧之感:“我助他點燃,他再助我,我以分魂滋養它,他也唯有點燃後能助我,隻是它沒有長久的挑燈簪,不能穩定維持,故而……我隻能趁分魂出現時成事。”他數十年不能人道,心中逐漸扭曲,雖修者多數是一生清修,根本就無所謂情/欲之事,可仙萊島風俗與人間相似,他們雖修行,但不願意清修,而且是否清心寡欲本也因人而異,有人無欲無求,有人就重欲。他偶得長明燭,被其蠱惑,放大心中最強烈的欲望,如那寶器宗主貪財力,方家家主圖名譽,他想要的是欲念。因為不能穩定維持,所以得趁著可以動情的時候抓緊嚐一嚐甜頭,分魂割裂出去就是獨立的軀體,雖沒血氣,但外表與人類無差,他沒別的選擇,他與長明燭交換的條件是動情與神魂,他既然用自己的分魂來滋養,那長明燭隻會出現在他的分魂處,他若找別人就依舊不能恢複。可是他沒法對著自己的臉有想法。於是采用了幻化術,將分魂化為自己妻子的模樣,為了不讓她突然變成了原本樣子,還得以血封陣封住幻化術。分魂是用來祭祀長明燭的,被長明燭吸收,化為挑燈簪,就會失去氣息,再慢慢消散。那分魂化為的新娘到後半夜,也就會沒了氣息,然後消失蹤影。但隻消挨過這三天,待抽魂儀式完成,這麽多人的神魂化為永久的挑燈簪,長明燭長燃,他就永遠恢複了,那時候就與常人無異。這實在是太大的誘惑,他多年的夙願終於得償,他不能輕易放棄!哪怕,讓這麽多人來犧牲,他也在所不惜。眾人並不能理解,那又不是什麽要了命的大事,不是一樣可以好好地過,好好地活?可是在他看來,這就是恥辱,是執念,是他多年不能釋懷的陰影。“哦,怪不得他隻請修者,不請凡人。”方蕪道,他隻需要修者神魂,不用凡人魂識,縱然他們與普通人來往密切,這婚宴卻一個普通人都沒請。江暮回頭看看她,頷首,正是如此。“可……師叔祖您……”您不也是凡人嗎,方蕪想問,但沒好意思說出口。江暮看向島主,替她問:“你隻要神魂,又何必專程投拜帖,一定要我來?”屏障中人眼眶通紅地看著他:“你不要裝了,你根本就不是凡人,正相反,你一定很有本領。”上回暗中封印我島中使者聲脈,尋常人能做到嗎?周邊人聽此話微驚,江師叔什麽都知道,他們相信,但真的……不是凡人嗎?不會啊,上次去微明宗大家都探過他沒有靈根。江暮淡淡而笑:“你猜測我很有本領,又為何請我來,不怕我壞你計劃嗎?”“哼,你縱然有本事,又如何抵得過長明燭,我猜你非凡人,且神魂一定比他們都強大,對形成挑燈簪效力最好。”專程言辭懇切請他來,為此還不惜將那使者處死以表誠意,知道他挑食,那宴席上多是專門為他準備的飯菜,讓所有人都將就他,給他安排的住宿也是最為精致奢華的,甚至那喝的水都是專門采來的靈泉水。他篤定這個神魂不簡單,耐心地養著。老實說,江暮在這裏過得的確不錯,但他搖搖頭:“可我真的隻是凡人啊,對你無用的。”“不可能。”裏麵的人嘶吼。“你看,正因為是凡人,沒有神魂,才不會受你覆魂術影響啊。”眾人互相道:“對啊,沒有神魂,才不會中覆魂術,江師叔這運氣太好了,咱們所有人都中招了,唯他凡人之軀反而好好的。”“這……”島主一怔,麵色更顯蒼白,思量間愕然看向許千闌。許千闌:“我麽,我當時……”“他當時在我懷中,恰是我這凡人之軀,擋回覆魂術的力量。”江暮接話,謊言說的麵不紅心不跳。許千闌錯愕看過來,說什麽呢?江暮隻微微笑,權做沒看見。對方抿抿嘴,不能解釋,卻是紅了臉。那島主臉色又白了幾分,不,還是不對,那使者聲脈被一劍切斷,這又怎麽說?覆魂術是術法,又不是什麽雨點落雪,還能用血肉擋住的?別人不知道,他修煉此法難道還能不知道,若照這個說法,在場戴帽子的都不會中招。他反應過來,凜冽抬眼:“你不……”他的話忽然說不出來了,張了張嘴,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他連忙摸向自己的嗓子,又震驚抬眼。他的聲脈也被切斷了。他拍打著屏障,死死盯著眼前人。桌邊悠然坐著的江暮目光掃過來,眼尾帶著溫和笑意,然而那看來的目光狠戾,隻一眼,便叫他覺陰寒刺骨。“他不敢說話了。”眾人道,“事情已經交代清楚了,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吧。”“是啊,照諸位的意思,該怎麽處置呢?”江暮又回頭看眾人。“江師叔,不能留他性命。”眾人道,“他為一己私欲,不惜讓我們這麽多人喪命,其心已非正常人,離入魔也不遠了,他朝必成禍害。”“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劍刺死,著實血腥,於心何忍啊。”“江師叔您不要太善良。”有人接話。又有人道:“要我說,一劍刺死那太便宜他了,他可是想要我們所有人的命,特別是江師叔的,他處心積慮引江師叔來此。”“對,哪能直接一劍刺死,應該千刀萬剮,哼。”“對,千刀萬剮,江師叔您不要怕,等我們能動了,就一個人上去給他一刀,劃下他一片片骨一片片,定叫他痛不欲生之後再死。”“就是……還想抽我們的神魂……”那屏障中的人停止擊打,惡狠狠盯著眼前人,勾嘴笑起來,他不能發出聲音,無聲地笑,因之前的打鬥,他的嘴裏溢著血,給這笑容增添了幾許陰森詭異。繼而,他閉了眼,袖中生風,赫然一道流光環繞,至他周身,那光乍然釋放,將他的軀體瞬間分裂成碎片,緩緩隨流光落地。眾人微微訝異,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哎,他就這樣死了。”他的三道分魂已散,這主魂殘缺,離開軀體就沒了力量,便是他想以自己的主魂去祭長明燭,也沒用了。“他死了,咱們的覆魂術是不是會解開了?”眾人問。“但我怎麽還是不能動啊?”“我怎麽……這麽困啊……”“我也困……怎麽回事……”眾人的聲音漸漸消失,剛剛還在說話的人,這一刻已經閉上了眼,或倒或歪,橫七豎八,躺了一地。不隻是他們,島上所有的人,那街邊的商人,端茶的侍從……都在這須臾間沉睡。再沒有說話聲,室內沉寂如斯,室外海浪輕輕拍打島嶼,隻有兩人,一坐一站,在這寂靜島嶼上互望。第57章 洞房許千闌連忙俯身去探倒地之人的鼻息, 還沒碰上,但聽江暮道:“沒死,隻是沉睡了。”“這是怎麽回事?”“島主雖死, 但長明燭還在。”江暮緩聲道,“我加大了一下覆魂術的力量, 壓穩他們的神魂, 免得出意外, 其他人也一樣,等長明燭封印, 自會讓他們醒來。”“哦。”許千闌點頭, 不知怎麽思量了一個問題,“覆魂術不是邪術嗎, 您怎麽也會……”“術法哪有正邪,隻是看用在什麽地方, 用對了就為正,錯了就為邪。”“是哦。”對方點頭,又道, “那長明燭……”“它隻會在特定時刻出現。”江暮道,“取決於島主跟他交換的條件,島主滋養過它,而它還沒有獲得真正的挑燈簪,還是會依托這個條件而出現,我們盡快用這個條件把它引出來。”他說這話的時候轉過了身,閉了閉眼, 消散眼中的緋紅, 那麽多修者沉睡後, 停止吸收靈氣, 這島上的靈氣更加清澈,往他這裏來的就更多。他思索著這幾日印證的結果:“洞房花燭,鳳冠霞帔,有神魂的新娘。”“所以,還需要這個條件才能引它出來?”許千闌往四周看看,“隻有你我二人了,這個好辦,我們來假扮。”江暮頓了須臾,緩聲道:“他交換的最關鍵的條件,是情動時。”身後人一時沒回話,江暮還以為他愣住了,剛要回頭,見許千闌已走了過來,十分認真地問:“這個要怎麽表現?”“額……”他頭一次語塞,思量了半晌,“大抵也可以假扮。”“好,到時候見機行事。”許千闌將他一拉,便要往後堂洞房去。他甩開手,轉身:“死過人的房間,我不去。”“那去哪兒?”“回我們的住處。”“也好。”許千闌在這喜堂裏走著,“但我得找嫁衣和紅蓋頭。”他還是去了後堂,沒去洞房,在一間存放了諸多衣物的房間,找到了一排嫁衣,那島主大抵計劃好了,如果三個分魂完不成,他就繼續分割,繼續成婚。他連忙取下一件,嫁衣墜飾太多,抱在懷裏叮叮當當的,跑出來向江暮麵前一捧:“找到了找到了,都是新的,走,咱們回去。”臨走時,他又順便扯了點紅綢。一路走,一路皆是沉睡的人,回至樓舍,進屋後,將那紅綢在房門與床邊掛一掛,一個洞房就成了。江暮站在桌邊,笑看著他忙活。見那人掛好了紅綢,抖落開嫁衣,然後……幹脆利索地披在了他身上。江暮:“……”他低眉看著自己肩上紅衣,笑容僵在嘴邊:“這是……”“新娘啊,鳳冠霞帔的新娘啊。”許千闌後退一步,打量了下,又去拿那紅蓋頭,抖起來就要往他頭上搭。江暮抬手抓住一角,止住他的動作:“可是,我沒有神魂啊。”“那不是對外的說詞嗎,您成仙之前也是修者,怎會沒有神魂呢。”“額……我真的沒有。”“好吧好吧,您說沒有就沒有。”許千闌鬆手,搖搖頭,轉身去鋪床。“那為何不把我嫁衣脫下來?”“脫下來幹嘛,長明燭還沒引來呢。”許千闌自是不信他沒有神魂,也沒當回事兒。江暮蹙了蹙眉,那紅蓋頭的一角還在他手中攥著,他低頭看了看。而後慢慢往前走,輕喚一聲眼前人,看對方回身,他衣袂輕動,嫁衣在二人麵前掀起一片紅,那衣服須臾間落在許千闌的身上,隨後,一片紅紗緩緩飄落,大紅蓋頭遮住飛揚的眉眼。紅蓋頭之下的人怔了怔,好半天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猛地揭開蓋頭:“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