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購置了幾箱品質精良的蠟燭回來,又去洗了一下頭,出來時剛好看見了母親笑盈盈走來,他迎上去:“娘的妝補好了,比白天更精致啊。”“就你嘴甜。”方夫人道,“我哪裏需要補妝?”方鬱巒一怔,腳步停了停。對方回頭:“怎麽了,走啊,壽宴快開始了。”“哦,好。”華燈初上,城主府殿前宴席,各方來賀者齊齊向城主祝壽,歡聲笑語響成一片,一番相賀後,便有戲班登台,長袖一舞,引來叫好聲不斷。許千闌對這些沒興趣,往身邊看看,竟見師叔看得津津有味,他又好奇,當真唱得那麽好聽麽?可他認真聽了一會兒,仍覺得無趣,看那台上人唱戲,還不如多盤一盤手中劍。無聊地甩著劍穗間,眼前微光一閃,竟是有一道傳音靈決落下,他隻道是師兄有什麽事情要問,打開來聽,周邊太吵,他放到耳邊聽,居然不是師兄,是個在哪裏聽過,卻又很陌生的聲音。對方道:“許仙尊我是玄跡宗宗主。”他眼前浮現了那玄跡宗主捋著長胡須的模樣,疑惑著他怎麽跟自己傳音,繼續聽下去:“仙尊,前些時日我這裏收到了翠錦城方家的靈決,聽聞您去了方家,特緊急將此靈決轉傳給您,請仙尊……留心。”玄跡宗主前一陣子給各世家都傳了靈決,希望他們的子孫們能夠拜入玄跡宗,當時世家們都客氣地回複了,唯獨這方家沒反應,他還惱怒了一陣子。大抵過了兩三天,方家才回複靈決,他還在惱怒中,心道方家如此高傲,這回複的約莫是拒絕的話,不想聽,連打都沒打開。這靈決放了半個月,今日,他在整理時,不小心點開了這個已經遺忘的回複。那回複靈決中,是方家家主的聲音,隻有兩個字。玄跡宗主聽到,當即嚇得掉了手中的物件。許千闌把這轉送過來的靈決點開,放到耳邊,聽得那二字:“救命!”他的瞳孔驟然縮緊,猛地抬眼看向堂上之人。方老爺一身喜慶紅衣,容光滿麵,與敬酒者笑談著,在他身邊,方夫人亦溫和端莊地笑對來人。一切如常,沒有任何異樣。但這靈決中的確是方老爺的聲音沒錯,半個月前發給玄跡宗的。他坐不住,要起身去問一問方老爺。才站起,手被一把按住,江暮抬眼,低聲道:“別去。”他俯身:“師叔……”“我聽到了。”見眼前人疑惑,江暮看著他,重複一遍:“方老爺的求救靈決,我聽到了,現在不要去。”這聲音肅然,一改平日輕輕柔柔的語氣,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之感,許千闌不自覺地就不敢再動:“是。”他重新坐好,沒什麽閑心,隻向離得最近的戲台子看去。那戲台之上有人正表演著噴火的雜耍,這人是專門從別處請來的,與梨香苑的戲班子不是同一來處,但見他口中含一口酒,火折子靠近,酒自嘴裏噴出,遇到火折子既成火龍,一下能竄出老遠,這絕活引得眾人連聲喝彩。眼看又是一道火龍,噴出灼烈的火苗,足有一人高,眾人紛紛拍手叫好。火勢收回,表演者躬身行禮,一火星子竄到了旁邊一武生身上,那武生頓然跳起,慌亂拍著。“一點火星子而已,還武生呢,嚇成這樣?”有人看見了,不免笑話一番,“你再拍慢點它就自己滅了。”那武生無暇理會,繼續惶恐地拍著。漸漸地,眾人覺察出了些異樣,笑聲慢慢減弱。本來隻是幾點火星子,卻是一直沒拍滅,那火團倒是不大,但就是不滅。周邊戲子們躲得遠遠的,沒一個去幫忙的,他們覺得奇怪,但也紛紛往台上跨準備幫他撲滅。可是,那武生不再拍了,他的手開始扭曲,手指在火星子中,緩緩融化。要上去的人呆愣原地。很快,那武生的麵部也開始扭曲,眼睛鼻子耳朵都像是粘稠的水一般,自上往下的流淌。繼而整個頭顱都化為了流水狀,脖頸,身軀,腿,全都融化,地上一灘黏膩膩的油,帶著刺鼻的氣息,浸透著這武生落地的衣服。那幾個剛上去的人嚇得癱倒在地,慌忙連滾帶爬地往下跑。小孩子哇哇大哭,又有人兩眼一翻,暈倒了過去,宴席陡然亂成一片。方老爺連忙站起來:“大家先不要慌,不要亂。”他大跨步往戲台走,用夾子夾起粘著刺鼻油膩的衣服,眾人都捂住了鼻子。方老爺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大家別怕,這是個人偶,不是真人,用蠟油做的,裏麵有些靈力控製著,碰到火,燒化了。”“人偶?”眾人不敢置信,有那麽逼真的人偶嗎,能連翻十八個跟頭,眼珠都會轉。對了,他還知道護疼呢,方才沾上火星子時驚慌的模樣真真切切,人偶哪有痛感,哪有這麽快的反應?“你們不信啊,這樣,他不是蠟油捏的嗎,本城主啊,今日也給你們亮個絕活,我現在把它還給捏好,給他點靈力,讓他立刻活過來。”他說著,把那衣服挑到後台,讓人把地上的蠟油也鏟起來。隔著帷幔透過的影子,眾人見城主將那衣服用支架撐起,若一人形狀,掌心中使出了些氣力,掀動了帷幔,大概是能夠迅速冷卻蠟油的靈力,再看他將那蠟油自衣領中倒入。因為有迅速冷卻的靈力,倒入後蠟油隨著衣服模樣漸漸成形,不一會兒就動了起來,劈裏啪啦翻了個跟頭,越至前台來,拱手作揖:“今日給諸位表演個十八後空翻。”與方才他出場時一模一樣,連話語和動作都一樣,仿佛方才融化在地壓根就沒發生過。他的眼珠靈活,口齒清晰,動作靈敏,若非眾人親眼所見,完全看不出他不是真人。這人偶逼真到可怖,有人鬆了口氣,有人還是不敢相信,畢竟那融化的樣子也著實嚇人。但他們也想,若是真人,哪能一滴血都沒有?那麽,的確是假人。在場中與城主交好的不乏有見過世麵的,也有一些是修者,也幫著說了些話:“人偶施加靈力可自由活動,能為人們辦很多事情,有些修者會鑄人偶來做事的。”這麽一說,又有不少人安了心,重新坐了回去,但沒怎麽再敢看台上的表演,他們寧願不看後空翻,也不想看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樣子轉瞬變成一灘油,這看多了回去要做噩夢的。他們低著頭互相議論:“那玉公子是人吧,我還摸過他的腰呢,他要也是人偶我得吐一晚上。”“哪有那麽多人偶?”“這可不一定啊,那麽像真人,你能分辨出來嗎,我懷疑你也是蠟燭做的,來來來,讓我看看,你敢靠近火嗎?”“你找個火過來,我把頭伸上去給你看。”“不至於不至於……”旁邊有人勸著這二人。“嘿,我還真去找個火來。”另一人卻越說越起勁,然而四處一望,又驚奇起來,“我才發現,四周掛的燈盞……上麵都沒有蠟啊?”“瞎說,沒蠟燭怎麽亮的?”身邊人繼續懟他,“那燈不都亮著麽,他們大概用的細蠟,你眼神不好吧。”“是嗎?”“……”戲台上還在翻著跟頭,眾人繼續相談。然而,有一人神情恍惚,久久未動。而後,他猛地起身:“不,不對,我娘也是蠟油做的人偶。”正是麵色蒼白的方鬱巒。第35章 燭火這武生融化後的油, 氣味刺鼻,不正是他母親為他梳頭時用的麽?亦或者……是母親用這個來梳頭,還是, 這是從母親身上滴落的?她當時以袖遮麵是為什麽,是不是……臉上也融化了?因他的開口,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看過來, 堂上方夫人凝眉:“巒兒你這話什麽意思?”“您今日為我梳頭, 那蠟油還滴到了我的頭上。”方鬱巒僵硬地往前走了一步。“我給你梳頭……有嗎?”對方起身。方鬱巒一頓,抬起雙手:“那孩兒這身衣服, 可是您準備的?”“是啊, 我帶著梅兒一起給你的。”梅兒正是那捧衣服的丫鬟,她見方鬱巒看她, 點點頭:“少爺不讓奴婢為您寬衣,將奴婢趕出來了。”方夫人又道:“你大了, 不習慣有人近身伺候,連換衣服還要背著娘。”“您沒有為我梳頭?”“我……”方夫人眼中閃現疑惑,“你換好衣服, 不是被蕪兒叫走了嗎?”“是,我出去時,您說要補妝。”方鬱巒的思緒完全亂了,母親單單記不得為他梳頭的事兒了?“這個你不是問過我了嗎,我需要補什麽妝啊,我年歲大了,本就沒有施什麽妝。”方鬱巒怔住, 那梳頭時發上滴落的蠟油, 桌上晃了一下的燈盞, 還有掩麵不敢讓他看的母親……好似都成了他的幻覺。不, 不是這樣的,那些事情真正地發生過。他轉向方蕪:“我出來的時候,是不是一頭難聞的油味?”方蕪點頭:“是,你說不如女子的桂花油。”“聽到了嗎,是您為我梳過頭,屋裏悶熱,你融化了,蠟油滴到了我頭上,你不讓我回頭,怕我看見。”方鬱巒再往前走,“你不是我娘,我娘她去哪兒了?”那堂上一聲嗬斥,是方老爺的聲音:“夠了,巒兒,今日我壽辰,你卻在這裏詛咒你娘,蕪兒,你一貫懂事,怎麽也跟著他胡鬧?”方鬱巒搖頭:“我沒有記錯,也沒有出現幻覺,想證明我娘是不是人偶很簡單,靠近火就是了,敢嗎?”“巒兒!”方夫人也惱了,“你在鬧什麽,快退下。”方鬱巒不聽,隻重複:“敢嗎?”這舉動讓賓客們也有些不悅,有年長者喊道:“巒兒,你怎麽跟你爹娘說話呢,光天化日之下,你還想拿火燒了你娘啊,你們看看,這去仙門就學成了這個樣子,微明宗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啊。”“就是就是,巒兒快別說了,別惹你爹娘生氣。”“……”方鬱巒自佇立不動,不肯後退。無緣無故被罵的微明宗幾人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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