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一聽有理,果然不再掙紮。


    朱墨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與她攜手踏進府門。


    男人有男人的交際,楚瑜也有自己的去處,她一步入後院,幾個相熟的姊妹丫頭就七嘴八舌湧上前來,問起她在朱府的境況。比起她個人的幸福與否,她們對朱十三這位名人的私生活興趣更大。


    當然,新婚之夜的見聞也是她們最為關心的,楚瑜含含糊糊對付過去,忙找了個由頭,急忙逃至何氏屋裏。


    對著自己的母親楚瑜不忍撒謊,吞吞吐吐的告知她實情。


    何氏聽了倒沒太驚訝,隻如有所思道:“這般看來,朱大人似乎不像外邊傳言的欺男霸女之輩,他對於你還是有幾分尊重的。”


    楚瑜可不管什麽尊重不尊重,不以為然的道:“憑他怎樣都好,總之他雖然強娶了我去,卻休想叫我對他言聽計從。”


    她主要的怒火也來自這樁不光彩的婚事,哪怕朱十三在她麵前磕頭求饒,也難消她心頭之火。


    何氏聽她闡述完前因後果,略一思忖後便即顰眉,“這樣怕是不妥,你和朱墨賭氣不打緊,可別讓人趁機鑽了空子去。那玲瓏丫頭是他上峰賞的,怕是不易打發,據你所言,那丫頭又有一肚子古怪心腸,萬一她犯上作亂,豈不成了西風壓倒東風,你以後該如何自處呢?”


    楚瑜從她懷裏抬起頭來,詫異道:“娘不是不願意這門親事麽?”


    既如此,何必勸她牢牢把持主母的地位。


    何氏撫摸著女兒柔潤如絲的秀發,輕輕歎道:“傻孩子,娘再不情願,如今你們也已經成親了,還能指望你們和離不成?日子無論好壞,總得自己過下去,娘自然是希望你過得好的。朱大人雖非你誠意取中,如今看來對你還算用心,若不趁此機會鞏固根基,萬一以後出現更好的,你這個正妻豈非形同虛設?朱十三這樣的人物,身邊自然不缺美人環伺,你冷著他,隻怕以後他更要冷著你呢。至少,你們也該要個孩子,男人不一定靠得住,可兒子卻是你下半生的指望呢!”


    何氏並非市儈之人,但今日對著女兒不得不說這一番市儈言語,朱十三為人如何她不想理會,可女兒今後的人生,卻是她操心的頭等大事。


    楚瑜聽完母親的諄諄教導,不禁沉默了,何氏的話雖然有益,可要她虛情假意去迎合朱墨,她又極為犯難。


    不過有一點倒是對在她心坎上了,楚瑜覺得自己真該要一個孩子,有了孩子,她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將朱墨撇開,憑他今後如何,都不與她相幹了。


    第8章


    聽完母親的教誨,回去的路上楚瑜便生出幾分蠢蠢欲動的野心來。她雖然崇尚清高,但也並非全然不知計較。她已是朱墨有名有份的妻室,再不情願,這狀況也更改不得,日後隻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現在朱墨對她尚未失去興趣,逞一時之氣不打緊,可以後呢?


    朱墨這樣的人,身邊當然不缺女人,若日後遭他厭棄冷落,甚至衣食不周,她哪來臉麵回娘家告狀?還是得有個兒子才有保障。何況,遲遲不肯圓房,終究會落人笑柄。


    楚瑜心中千回百轉,越發覺出孩子的重要性。有了孩子,她一定會好好教他,送他進學,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若能培養成一代清廉之臣,也算洗脫他父親的汙名,她這位賢明的母親說不定還能被載入史冊。


    楚瑜悠然神往,仿佛已預見到自己牌位高懸、享受後人崇拜敬仰的光景。


    等她回過神來,就發現朱墨一眼不眨的看著她,目光中充滿好奇與窺探。楚瑜頗覺窘迫,想著方才的癡態必已落入他眼中,忙用手絹捂著嘴,做出暈眩嘔吐的模樣,仿佛方才那奇怪的神情隻是因為不慣乘車所致。


    朱墨輕輕為她拍著背,一邊關切的問道:“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了,多謝大人。”楚瑜裝腔作勢的搖頭。自從起了那點不軌之心,她對於朱墨的態度就不像先前那般抵觸了,聲音也和氣許多。


    她甚至悄悄覷了朱墨兩眼,覺得他長得還算人模狗樣,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朱墨並沒發現她在偷看,他隻是嘴角輕輕勾了起來。


    *


    回到朱府,朱墨就吩咐燒熱水沐浴。


    楚瑜折騰一天回來,身上亦是汗流浹背,本想痛痛快快洗個澡,不料卻被朱墨占了先。她下死勁瞪了眼這位夫婿,無如朱墨好似沒瞧見般,自顧自向淨室走去。


    楚瑜隻得無奈的向南嬤嬤道:“照大人的意思去吧。”


    南嬤嬤答應著去了,她對於楚瑜態度頗為禮遇,這令楚瑜稍感安慰,但一想到這禮遇也是因為朱墨的麵子,因為她是朱十三的夫人,楚瑜又覺得滿肚子火。


    她決定坐在大堂裏吹吹風再說,眼睛一瞥,就看到那身材凹凸有致的玲瓏丫頭堂而皇之向後院走去,不禁咦道:“她去幹什麽?”


    一個婆子陪著笑臉,“大人讓玲瓏姑娘伺候他沐浴。”


    楚瑜的臉登時有些黑了,她沒想到朱十三這麽快就見異思遷,巴巴的將她娶進門來,轉眼就投向別人的溫柔鄉裏?


    也許是她多心了,洗個澡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找誰伺候不好,偏偏是這一位?若說朱十三心裏沒鬼,她是不信的。


    楚瑜坐不住了,趁那婆子自己忙碌,楚瑜悄無聲息的來至淨室前,側耳想聽一聽裏頭動靜,誰知那房門隻虛掩著,並沒關緊,她剛將耳緣貼上去,就豁然洞開了。


    玲瓏正在為朱十三寬衣,麵容被水汽蒸騰得白裏透粉,愈顯嬌豔。


    她詫異的望向主母,“夫人?”


    情勢雖然尷尬透頂,楚瑜隻得厚著臉皮走上前去,“你出去吧,這裏有我伺候便好。”


    她努力使臉上的肌肉不露出一絲顫動。


    “可是……”玲瓏猶豫不決,望望她,又望望自家老爺,她勉強擠出點笑意,“這是下人做的活計。”


    楚瑜板起臉,心裏頭暗暗埋怨朱墨:不管有沒有道理,這丫頭敢和她頂嘴,背後一定有人撐腰。


    幸好一家之主終於發話,“就照夫人的意思,你先出去吧。”


    玲瓏這才咬著唇,心不甘情不願的掩上房門,楚瑜則硬著頭皮上前,接替未竟的工作。這輩子除了父母兄長,她還沒和第三個男人這樣親近過,盡管她和朱十三已經成婚,可她心裏仍是將他當陌路人看的。


    朱墨察知她動作僵硬,輕聲笑起來,“玲瓏說的不錯,夫人你本不必紆尊降貴。”


    他這種笑自然被楚瑜解讀為嘲笑的意味,心裏將朱十三痛罵千遍萬遍,她嘴上反倒謙虛說道:“伺候夫君本乃妾身分內之事,妾身不敢妄稱辛勞。”


    總不能說怕他和玲瓏在淨房裏做出不才之事——在楚家是不會有這種顧慮的,可誰知朱府是否一灘髒汙爛臭,楚瑜總得先將嫡長子的名位確立了,才能容下別人的孩子,免得多則生亂。


    她口裏假惺惺敷衍著,一麵便將那件質料精細的外袍解了下來,朱墨虯結有力的後背展露在她眼前。


    楚瑜下意識的挪開眼睛,覺得自己預料不錯,這惡霸看著清逸俊朗,裏頭卻頗為有料呢。


    她原以為朱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氣味必定十分難聞,此刻卻全然不覺得,隱約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他素日熏的什麽香。楚瑜對香料缺乏識見,但朱墨有這樣的自覺,卻是很令她滿意,她最討厭男人的體汗臭氣,就連她父兄有時也因這點遭到嫌棄:她哥哥楚蒙愛好騎射,身上常帶一股馬汗味;她父親楚鎮更是好酒之人,每每喝得醉醺醺的,濃鬱芬芳飄散十裏,怪道別人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哩。


    可朱墨就不會給她這樣的煩惱,他身上的氣息幾乎稱得上好聞了,楚瑜亂紛紛想著,就見朱墨已大馬金刀坐進浴桶裏,她忙收回心猿意馬的思緒,用木瓢舀了熱水往他身上淋灑。


    她留神不碰到此人肌膚,隻一絲不苟的執行手上工作。她是個正經人,裸裎相對的時候同樣要保持正經。


    忽聽朱墨說道:“你們一家子可真是親切,方才席間,嶽丈大人恨不得將我灌暈才好。”


    盡管是輕鬆的口吻,楚瑜不免為自己的父親感到難堪,訕訕道:“父親他總是如此,一高興起了就忘形了。”


    “無妨,我倒覺得楚三老爺秉性率直,值得結交。”朱墨微微皺眉,“倒是你母親似乎對我頗有微詞。”


    豈止微詞,她根本就不想給你好臉子瞧,楚瑜心道。她想起席間何氏冷著一張臉的模樣,幾乎就沒搭理過這位財大氣粗的女婿。楚家的爺們心性仁懦,夫人們倒是一個賽一個剛強,何氏肯出麵就不錯了,焉能指望她對著朱墨笑語寒暄。


    唯恐朱十三記仇,楚瑜正要為自己娘親辯白兩句,就見朱墨粲然道:“也好,你娘清高孤介,若非這樣的門庭,也教養不出品格端方的姑娘。”


    楚瑜不禁臉上發燙,她的確是這麽以為的,可是由別人嘴裏說出來,倒意外的有種羞恥感。


    她別過臉去,“我幾個姊姊雖然不錯,也還沒有大人誇的這般好。”


    硬將這句讚語按在楚珊她們頭上。


    朱墨微微一笑,“你也罷,你幾個姊姊也罷,都各有各的好處。”


    楚瑜心道你幾個月前還暗諷我四姐醜哩,這會子反倒吹出花來,盡管她一向與楚璃不睦,此時也難免覺得朱十三心口不一。


    她故意問道:“照這樣看,大人果然覺得楚府樣樣都好囉?”


    倘若朱十三還是那副虛偽做派,她定要狠狠刺他一頓,揭穿他的偽善麵具。誰知他隻是緩緩轉過身來,兩隻結實手臂交疊在浴桶的邊沿上,笑意深深的看著她,“楚府是你的娘家,我隻是愛屋及烏罷了。”


    楚瑜再度陷入狼狽中,她最不能應付的就是這樣直來直去,他怎麽能毫不臉紅的說這些話呀?楚瑜卻被他弄得麵皮泛赤,不得不避開他的視線。


    一直到水溫半涼,朱墨起身穿衣,楚瑜仍是精神恍惚的。她覺得這位夫君實在是太危險,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很容易抵擋不住,照這樣下去,遲早得墜入他的陷阱不可。


    她必須加強戒備。


    盡管做好了拋夫立子的準備,可到了晚上,楚瑜到底還是沒臉將朱墨從書房叫過來,這太難了,她實在說不出口。何況,見識過朱墨強健的軀體,楚瑜很懷疑自己能否經得住衝擊,都說女子第一夜往往分外疼楚,她還是得做好心理建設才行。


    *


    禦書房中,景清帝放下手中奏折,麵色冷然望向侍立的臣子,“安王狀告你強搶民女,定國公府是受了脅迫才將女兒許配給你的。”


    “楚府並非民家,楚六小姐亦非民女,”朱墨恭敬執手,平靜說道,“臣托媒妁上門說和,並未有一字半句脅迫之語。”


    “如此說來,你與楚六姑娘還算情投意合?”皇帝睨著他。


    朱墨不言,現在或許未必,可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呢?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景清帝似乎並非存心質問,見他如此說,臉上反倒漸漸舒展開來,“這些世族自詡清高,仗著祖上積攢下的一點功勳,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朕早就瞧他們不順眼,讓他們吃點教訓也好。”


    “陛下聖明。”朱墨毫不遲疑說道。


    景清帝望著座下這麵容清朗的年輕人,很清楚他並非如傳聞裏那般善於阿諛,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無非是順應了朕的心意而已。


    他身邊所需要的正是這種人。


    第9章


    “你如今已然成家立業,你母親若泉下有知,想來也會高興。”景清帝有些唏噓的說道。


    “母親她……在意的從來不是這些。”朱墨臉上微顯躊躇,卻沒有再說下去。


    有些事無須說明,別人一樣也能明白。


    景清帝望著他與那人頗為相似的輪廓,神色微黯,頷首道:“朕累了,你先下去吧。”


    朱墨施了禮正要告退,又聽皇帝說道:“安王並非存心捉你的把柄,他隻是一時糊塗,你不必放在心上。”


    “殿下乃鳳子龍孫,臣不過微芥之民,自然不敢計較。”朱墨聲音寧靜,並沒有半點不平。


    到底還是有些脾氣罷,景清帝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嘴角悄悄爬上一抹苦笑。


    朱墨才走,皇後張氏就笑吟吟的掀簾而入,“朱大人才納了嬌妻,還是一樣勤謹,陛下也不許人溫存片刻。”


    張皇後梳著端端正正的髻,眼角雖有了細紋,因著保養得宜,看上去還不十分老。


    景清帝望著發妻熟悉的容顏,心思卻不知飄往何處,半晌方道:“朱墨若糊塗到連自己的本分都忘了,朕也不會這樣重用他。”


    張皇後並不拘禮,大大方方的在一旁黃綾椅袱上坐下,依舊笑道:“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朱大人也算宏願得償了,可臣妾怎麽聽說鬱貴妃對於這樁婚事頗有微詞。安王去年喪妻,貴妃早早就瞧上了國公府,欲聘楚家之女為繼室,不想卻被朱大人橫刀奪去,想必貴妃與安王都難咽下這口氣。”


    景清帝知道這位皇後無事不登三寶殿,卻沒想到一來就是這些話,未免有些不悅,“貴妃縱使有心,也不會瞧上楚家的幺女,之前也不曾聽她說起,這些閑言碎語就別搬到朕耳裏了。”


    張皇後不免有些微窘,掩飾著道:“臣妾也這麽認為,國公府的女兒焉有給人做續弦的道理,鬱貴妃也太癡心妄想了。”


    她本意是想在背後添點堵,誰知皇帝微微闔目,似乎不願聽這些話,可見鬱氏在他心中的位置,並非三言兩語所能撼動的。


    張皇後暗暗咬牙,勉強抬起頭笑道:“楚家六小姐年紀雖小,聽聞姿容秀美絕倫,非常人所能比擬,難怪朱大人一眼便起了愛慕之心。臣妾想,不如借賞花宴的名頭請六小姐進宮一趟,臣妾很想看看,到底是怎樣一位美人。”


    幸好這個要求並沒遭到拒絕,景清帝似有所悟道:“你是六宮之主,這些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可。”


    其實他也很想見見那女孩子,到底是怎樣的美人,能讓朱墨這外熱內冷的石頭動心。皇帝感到十分好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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