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衝突


    許瑤萬沒料到, 梅皇後曾說過皇長子抓周時會讓她娘家人來觀禮,她盼了好幾天,結果來的是許碧。


    這的確也是娘家人, 但是——罷了, 幸好她去年就叫家裏人跟沈家重新走動起來, 否則豈不尷尬?皇後看來,是真的忌諱她了。可她早就向皇後投誠過,是皇後自己拖延著不把皎哥兒抱過去養的。為了用她來立個寬厚的名聲,直拖到袁勝蘭出了孝, 被太後把人給弄了過去。


    這難道能怪她?其實皇後不就是因為要等著梅若婉那一胎嗎?既如此,又何必這般防著她, 倒好像她有意要跟袁勝蘭綁在一塊兒似的。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就沈家跟袁家的恩怨,她也不可能跟袁勝蘭並在一處呢。


    隻是再怎麽抱怨, 皇後就是皇後, 許碧如今除了想法子跟袁勝蘭劃清界限,也沒有別的路好走。許碧能來,倒也是件好事,隻是若被袁勝蘭看見——許瑤不怕袁勝蘭為難自己, 她巴不得呢,可她怕袁勝蘭對皇長子不好。


    說起來, 自打皇長子被抱去寧壽宮,許瑤就極少能見到皇長子了。她隻是個婕妤,還沒有資格和臉麵常往寧壽宮跑。而袁勝蘭抱走皇長子之後, 幾乎不讓他出景陽宮,隻偶爾會帶他去寧壽宮向袁太後請安,卻也從不揀許瑤在的時候過去。算一算,許瑤上回見到皇長子,還是端午節宮宴的時候,也不過就是遠遠望了一眼罷了。


    可就是那一眼,就看得許瑤心都揪了起來——皇長子瘦了。原本在她這裏,養得是白白胖胖,可端午節一見,整個瘦了一圈兒。


    變化這般明顯,皇帝眼又不瞎,看見了少不得要問一下,袁勝蘭隻道皇長子是苦夏,說是太醫都瞧過了,天氣涼時自然就好了。


    若說苦夏這事兒,不少人都是有的。可皇長子是住在景陽宮裏,便是不算他自己的份例,單是景陽宮也少不了冰的。雖說這麽點兒大的孩子不能直接用冰,可若是有心的,如何能讓孩子苦夏呢?


    許瑤心裏明白,皇長子哪是苦夏,分明是驟然離母,又不適應景陽宮那邊,方才如此罷了。她也使了銀錢去悄悄打聽過,說是皇長子時常啼哭,袁勝蘭卻並不在意,有時嫌皇長子吵,都交給乳母和宮人們服侍,自己也不過問。


    身為生母,許瑤聽了這些哪裏有不心疼的,隻是袁勝蘭如今防她如同防賊,想看一眼皇長子都難,也隻得自己在宮裏哭一哭罷了。


    許瑤盼著娘家人進來,也未必沒有哭訴一番的念頭。縱然家裏人在這事兒上插不得手,能痛痛快快訴說一回也是好的。可巧今兒來的是許碧,許瑤心裏還有些個別的念頭,自是將這些苦楚一古腦兒都兜了出來,說到痛切之處,不由得潸然淚下。


    永和宮偏殿十分安靜,許瑤的低泣在一片靜寂之中聽來越發淒然,說個催人淚下也不為過了。隻是許碧安安靜靜聽了,卻什麽都沒說。


    若是僅把許瑤當成一個母親,許碧也得對她有幾分同情。畢竟母子分離這種事兒,的確是人間慘劇。可是這種事兒,許瑤難道入宮之前沒有想過嗎?以她的精明,許碧才不信她沒想到,可還不是哭著喊著用盡手段也要進宮?既如此,今日之痛,都是自己找的。


    更何況,許瑤原是想把孩子給梅皇後抱養的,既然都是要給別人,那這分離之痛就是免不了的。若是孩子去了交泰殿,許瑤恐怕這會兒也就不會在這裏哭了吧?如此看來,她哭不是母子分離,而是皇長子沒能去她想讓他去的地方而已。


    許瑤哭了好一會兒,總算覺得心裏舒服了些。可拭了眼淚一抬頭,卻見許碧八風不動地坐在那裏,臉上連點同情都欠奉似的,隻管自己吃茶,頓時便覺堵得難受:“二妹妹自己還不曾生養,想來是不懂我的心情了……”嫁出門兩年還沒動靜,也不知她在沈家能不能坐得這麽穩當。


    許碧點點頭:“可不是,這等事,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一輩子也體會不到的。”


    這話聽起來很對,可許瑤再往深裏一琢磨,頓時又覺得刺耳了。刺耳在哪兒呢?就刺耳在“一輩子”這三個字上。


    可不是麽,許碧是嫁人做正室,就算將來生下兒女也是自己養,真真是“一輩子”都體會不到這種母子分離的痛苦呢。


    許瑤一時噎得不知說什麽才好,還是旁邊新提拔上來的宮人知棋機靈,忙忙地端了溫水來給許瑤淨麵,才把這尷尬無比的場麵給糊弄了過去。


    若是從前,許瑤是忍不得這氣的。可這宮裏著實是磨練人的地方,等淨過麵,重勻脂粉,許瑤就像忘記了剛才自己出言諷刺又被反諷回來的事兒似的,端了茶道:“這是寧壽宮賞下來的茶葉,說是武夷山的茶,我吃著比杭州的龍井味兒還要好些似的。妹妹若是喜歡,不妨帶些回去。”


    這才像是親人見麵說的話的。許碧也就點點頭,拿個荷包出來給了許瑤:“夫人不能進宮,知道我能來見見婕妤,托我帶進來的。”


    許瑤看那荷包口兒上還用線封著,就知曉這荷包多半是當著許夫人的麵封上的,再聽許碧一口一個婕妤,不由得拉了許碧的手道:“這兩年多沒見,妹妹是跟我生分了。”這丫頭一副要撇清的模樣,那後頭的事還怎麽謀劃?許瑤不免有點兒後悔,剛才實在不該刺那一句的,宮裏這些委屈都受了,怎麽方才許碧也沒說什麽,自己倒沒壓住呢?


    其實這緣由也簡單得很。許瑤肯在宮裏受委屈,不過因為上頭都是太後、皇後、九嬪這些貴人罷了,可許碧在她心裏,總還脫不了當初那個唯唯喏喏的庶妹的影子,縱然心裏明白今非昔比,一時也難就扭得過來,說一句過火的話也就不稀奇了。


    不過許瑤能屈能伸,既然曉得自己做錯了,立時就改,拉著許碧的手就絮叨起來,無非是說幾年不見如何想念的話。且她比許夫人聰明許多,並不提當初的事兒,隻說自進了宮,等閑見不著家裏人,才曉得姐妹之情珍貴之類。這都是實打實的真話,倒更易叫人聽得入耳。


    “……聽皇後娘娘說會讓妹妹進宮,我這心裏真是歡喜極了。如今宮裏人都在說,沈家在江浙立了大功,妹夫高升要來京城,我就一直盼著了。原以為要到年下才能相見,不想這會兒娘娘就給了機會……”許瑤說了一串,最後才謹慎地提了一下沈家,“妹妹著實是有福的人,那會兒母親叫人去廟裏合過咱們三個的八字,廟裏的法師就說,妹妹不但自身有福,且是旺夫旺家,果然再沒錯的。”


    許瑤一邊說,一邊打量許碧的神色,低聲道:“當初的事兒,母親是有些個私心,隻是——咱們到底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不看別的,隻看妹妹你如今過得好,從前那些事兒,你就寬容些,隻記好,莫記壞罷……”


    許碧似笑非笑地看了許瑤一眼:“大姐姐這話說的是,隻盼今後隻有好,沒有壞。”總算承認許夫人是有私心,這還算說了句人話。


    許瑤聽她終於叫了一聲姐姐,這才鬆了口氣,又問起江浙風光來。說起來,她若是肯拉下身段來,哄人還是有一手的,且到底也算是飽讀詩書的人,說話也不俗,一邊說著風光,一邊還能表一表思念之情什麽的,若是原先的許二姑娘,說不得還真就要被哄得不記前嫌了。


    兩人絮絮地說了一會兒話,便有宮人說時辰快到了。許瑤便起身笑道:“妹妹跟我一塊過去罷。輦子不大,也隻得擠一擠了。好在如今天氣涼快,倒也不熱,咱們坐一塊兒親香。”她如今是正三品的婕妤,也有轎輦可坐了,隻是不大氣派就是了。


    抓周是在寧壽宮,離永和宮還有一段距離,許碧卻不打算跟許瑤擠在一塊兒:“我是外命婦,在宮裏也沒有乘輦的規矩。何況又是去寧壽宮,還是恭謹些的好。”


    許瑤其實有了轎輦也極少坐的。她會做人,無論去寧壽宮還是交泰殿,都是步行,以示誠心。這會兒聽許碧這麽一說,自是正中下懷,笑道:“妹妹說的很是。既這樣,咱們就步行過去。”


    要說進了宮也有一樣好。許瑤這麽時常步行,倒是比在娘家的時候能走路了,一路過去時辰倒也正好——抓周尚未開始,後宮妃嬪們到了大半,隻有幾位身份最貴重的還沒露麵。


    這會兒在場妃嬪中位份最高的是顧充媛,見了許瑤便笑道:“許婕妤來了?”眼睛往許碧身上一溜,“這就是許婕妤娘家的妹妹吧?”


    顧充媛是正二品的九嬪,許碧當然是要給她正經行禮的。顧充媛卻是不等她行完全禮就叫宮人扶了,笑道:“總聽許婕妤說起,這如今來了京城,倒好時常見麵了。”


    許碧微微一笑:“臣婦不過僥幸得皇後娘娘旨意,來宮中觀禮一回。實在尚未有資格時常進宮呢。”


    顧充媛笑道:“沈大人在江浙屢立戰功,如今來了京城,更可一展鴻圖,沈宜人還怕日後沒有進宮的機會麽?”


    這話說出來,就聽有人冷笑了一聲,眾人轉頭望去,卻是袁勝蘭珠圍翠繞地走進來,身後乳母抱著個穿大紅衣裳的小孩兒,正是皇長子。


    一時間殿內沒人說話了。隻要是長耳朵有眼睛的,都曉得袁家傾頹而沈家風光的事,如此兩相對照,便是袁沈兩家沒半點矛盾,這天淵之別也要催出矛盾來了,更不必說這兩家在江浙相爭,其中頗有些不可為外人道的內容呢。


    連顧充媛也不吭聲了。她雖跟著皇帝的年頭久,可位份還不如袁勝蘭高呢,又沒有一個做太後的姑母。何況別的事兒或許能糊弄過去,牽扯到袁沈兩家的事兒,袁勝蘭是絕不會含糊的。


    顧充媛原也沒想到袁勝蘭居然會這時候來。她可不打算為了許碧得罪袁勝蘭,當下就不吭聲了。可她方才說的話袁勝蘭已是聽到了,兩眼就直盯在許碧身上,嘴裏卻罵宮人:“今兒是皎哥兒好日子,怎麽什麽阿貓阿狗的都放進來?還不趕緊給我叉出去,若是衝克了皎哥兒,我扒了你們的皮!”


    兩邊的宮人暗暗叫苦。誰都知道,這宮裏哪是隨便什麽人都能來的?就如這許氏,那是皇後娘娘叫她來的。這會兒袁勝蘭顯然是打算趁著皇後沒來給許氏一個沒臉,等皇後來了,許氏連帶著許婕妤的臉皮也已經一並被扒下來了,到時皇後縱是不悅,看在太後和皇長子好日子的份兒上,難道還能狠狠處置她不成?


    可袁勝蘭沒事兒,她們這些做奴婢的恐怕就要成替罪羊了。皇後不好處置袁勝蘭,難道還不好處置她們嗎?但若是不動手,得罪了袁勝蘭,誰還能在這寧壽宮裏立得住?


    無奈之下,兩個宮人隻得上前,板了臉道:“請這位娘子出去。”幸好今兒這位也沒穿誥命服,她們就當不認識吧。


    許瑤臉漲得通紅,嘴唇微動,欲言又止。許碧卻站著不動,隻道:“一別三年,昭儀娘娘想是不記得我了。不過今日我是奉皇後娘娘旨意入宮來觀禮的,恕我不能出去了。”


    袁勝蘭剛才也是腦子一熱就來了這麽一句。當初她雖不知道袁翦父子的密謀,卻認定了袁家大敗是因為沈家有意拖延時間,不肯及時援手,坐視了袁家父子戰死。及至到後頭倭人喬裝襲擊海寧鹽官一役中,她更是認定沈雲殊是有意不救袁勝玄,就是要借倭人之手斬草除根。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況這還捎帶了兩個哥哥呢?隻是她既無證據,又沒這個能為去殺了沈家父子報仇,也隻能忍了。


    沒想到她不能出宮,許氏卻進宮來了!害死了她的父兄,還要明晃晃地站到眼前來紮她的眼,袁勝蘭如何忍得?


    其實話出口時,袁勝蘭已經曉得自己是衝動了。許氏能入宮,必是奉旨,有資格且會下這旨意的,除了皇後沒第二個人了。果然,許氏張口就把皇後搬了出來。


    可這會兒倘若就這麽被堵回來,袁勝蘭的臉麵也不必要了,橫豎皇後沒來,袁勝蘭索性一硬到底,指著許碧罵道:“你還敢假傳皇後娘娘的旨意?給我掌她的嘴,再把她拉出去!”反正就算皇後來了,總不可能再替許氏打還回來。她父兄才死了一年,家裏皇帝手書的“忠武”二字還是熱騰騰的呢,皇後又能拿她怎麽樣?


    兩個宮人也是破罐子破摔了,當即一個拉住許碧手臂,另一個揚起巴掌就打了過來。


    許碧心裏明白得很,若是這巴掌她挨上了,皇後也不可能給她找補回來,打了也是白打。這就是沈雲殊說的那話了,無論如何,不能吃了眼前虧,至於其餘的事兒,後頭再說。


    上來的這兩個宮人都是大宮女,年紀二十出頭,比許碧大好幾歲。可許碧的力氣是拉弓騎馬練出來的,往後猛一抽身,揚手的宮人打了個空,拉扯她的宮人反被帶了個踉蹌,許碧腳底下使個絆子,那宮人呯地就跌了個四仰八叉。


    許瑤到這會兒不得不說話了,再不說,自己娘家人被掌嘴,她這婕妤的臉麵也就不剩什麽了,揚了聲音道:“昭儀,進宮必有腰牌,如何能假傳皇後娘娘旨意?”


    袁勝蘭根本不聽,眼看兩個宮人不管用,立刻喝斥殿裏的內侍:“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還不快點上去!”


    殿內亂成一團,幾個內侍剛逼到許碧身前,就聽有人猛地喊了一嗓子:“皇後娘娘到了!”


    這一嗓子喊出來,殿內頓時靜了,連要拿人的宮人內侍也都連忙停下腳步,有人還往後退了退,生怕被皇後遷怒,當場就發落了。雖說這裏是寧壽宮,皇後娘娘總要顧及太後的臉麵,可若是皇後氣得狠了,也趕在太後出來之前處置了他們,難道太後還能為了他們去發落皇後嗎?這個道理,就跟昭儀娘娘得搶在皇後來之前把這許氏打了是一樣的。


    殿內這麽一靜,許碧趁機往後連退幾步,脫出了包圍圈。內侍再怎麽肢體不全也是男人,她現在還沒有這個本事一人對付幾個成年男人呢。至於說皇後——皇後應該是沒來,因為她聽見那一嗓子是蘇阮喊的,必是情急之下尋個借口拖延時間而已。


    果然眾人聽了半天,殿外都安安靜靜的,並沒見皇後的蹤影。袁勝蘭這會兒也顧不得問究竟是誰在謊報軍情,還要叫人去拉扯許碧的時候,許碧已經從髻上拔下那枝白玉如意頭的金簪,將簪尾在空中一亮,沉聲道:“這是皇後娘娘前幾日賞的。頒賞之時,娘娘命內官傳旨,召我今日入宮觀禮。這簪子末尾有內造的印記,想來不但昭儀,就是各位娘娘也是認得的。我這般再三解釋,昭儀若還要說我假傳娘娘旨意,這罪名我擔不起,倒不如現在就往交泰殿去,咱們到皇後娘娘麵前對證就是。”


    袁勝蘭哪會跟許碧去對證,剛要說話,許碧已經高聲續道:“六宮自有主,若有假傳旨意之事,當由中宮處置。昭儀雖位尊,卻並無處置誥命之權。袁大將軍一生恭謹,太後娘娘更是德範後宮、規矩嚴整,昭儀是後宮之人,難道還不如我這外命婦知曉規矩嗎?”


    殿內再次鴉雀無聲。袁勝蘭雖然隻是昭儀,但袁氏女入宮,所圖為何,誰不知曉?許碧一句“六宮自有主”,無疑是狠狠往袁勝蘭臉上打了一巴掌,偏又讓她無話可說。


    袁勝蘭眼中似能噴出火來,許碧亦冷冷回視著她。袁家這等勾結外賊,不能將之罪行公告天下已經夠憋氣了,難道還要看著袁氏女在宮中繼續借著此等身份作威作福不成?


    恰在此時,皇長子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顧充媛連忙說了一句:“哎喲,這亂糟糟的,可別嚇著咱們皎哥兒,昭儀快哄哄他……”


    這倒是個極好的台階,一時間眾妃嬪們都七嘴八舌地安慰起皇長子來。正亂著呢,就聽外頭有聲音,一個小內侍飛跑進來,這回真是皇後來了。


    皇後是跟梅若婉一起來的,一進殿門就詫異道:“這是怎麽了?皎哥兒怎麽哭成這樣?”


    她身後,梅若婉挺著個大肚子,眼睛往眾人身上一轉,笑吟吟道:“可是呢,怎麽瞧著亂糟糟的?”特意瞧了袁勝蘭一眼,“可是皎哥兒頑皮,被昭儀責了?”


    袁勝蘭看見梅若婉的肚子就覺得兩眼被紮得生疼,簡直不亞於看見許碧,冷著臉道:“昭容身子這般沉重,還是別操那許多心了。三不知的張口就說皎哥兒頑皮,可是他有什麽地方得罪了昭容?”


    梅若婉的重點是放在袁勝蘭責備皇長子上,沒想到如今袁勝蘭也會轉移重點了,一句話說得她倒像是有意找皇長子麻煩似的,頓時臉色也微微一沉,道:“我也說呢,皎哥兒有昭儀教導,最是聽話懂事的,今兒這樣的好日子,怎麽倒哭起來了?若不是昭儀訓斥了他,我倒想不出還有誰會惹哭咱們皎哥兒了。”


    梅皇後其實一進來心裏就已有猜測,目光四轉,便見許碧站在那裏,她賞下去的如意簪子沒在發髻上,倒握在手裏;旁邊許瑤也是麵色通紅,便更明白了。輕咳一聲,上前摸了摸皇長子的小臉,笑道:“今天好日子呢,皎哥兒怎麽倒哭啦?”


    皇長子才一歲,還不是被剛才的混亂嚇哭的。這會兒被梅皇後逗著,也就收了眼淚。梅皇後便笑向許碧招手道:“你也來瞧瞧,皎哥兒多麽可愛。”


    許碧深深看了皇後一眼,將手裏的簪子插回髻上,抬腳走了過去:“娘娘說得不錯,小殿下確實生得玉雪可愛。”皇後這是一邊替她解圍,一邊還不忘用她來刺袁勝蘭的眼,不管有意還是無意,都確實已經將她架到火上來烤了。


    第123章 抓周


    皇後這一出現, 袁勝蘭也不提什麽假傳旨意的事兒了,許碧自然也沒有再說什麽——這裏是寧壽宮,剛才鬧成那樣太後都沒有出現, 明擺著是放任袁勝蘭的, 就算現在證明袁勝蘭是錯了, 又能怎麽樣?


    皇後是六宮之主,可太後卻是皇後的長輩,有個孝字壓著呢。縱然皇後有心為她做主,在寧壽宮也施展不開, 更何況,皇後未必就那麽有心……


    當事人都不言語, 其餘妃嬪哪個還會不長眼地多嘴呢?自然都順著誇讚起皇長子來。


    皇長子方才被一片混亂嚇到了,含著點眼淚四處看。這麽點兒大的孩子,離開永和宮幾個月, 已經忘記了許瑤。可小孩子也很敏感, 即使天天都跟袁勝蘭見麵,卻跟袁勝蘭也並不親近,這會兒受了驚嚇也不敢向她求援,縮在乳-母懷裏驚慌地環顧周圍這些不大熟悉的人。


    許瑤在一旁看得心都要碎了, 卻是這時候也不能哭出來,隻有死死忍著。許碧也不忍心, 退了一步笑道:“想來我是陌生人,小殿下頭一回見我,有些不大自在。”


    蘇阮溫聲細氣地接口道:“何止沈少奶奶, 殿下年紀小,不大出來的,就是我們也沒見過幾回,這一下子許多人,殿下自然有些驚著……”


    梅若婉扶著腰笑道:“可見蘇才人跟沈宜人是熟人了,這樣一搭一唱的。可不是,這麽一擁而上的,怎能不嚇著皇長子呢,不大熟的,還是都往後退退罷。”


    此言一出,便有幾個擠得最近的小妃嬪訕訕的,一邊往後退,一邊就朝蘇阮投來了有些不善的目光,很是嫌她多嘴的樣子。倒是顧充媛笑著接了一句:“蘇才人跟沈宜人竟是熟人嗎?”


    蘇阮泰然道:“是當初我往京城來的路上認得的。後來在京城驚了馬,還是沈宜人撞上救了我。”既然被梅若婉說破,她也不藏著掖著了。


    梅若婉聽見驚馬二字就笑起來:“原來又是驚馬啊。”


    她正說著,就聽殿外有人笑道:“原來人都到了。”一人身穿明黃常服,打頭走了進來,頓時殿內的人就矮下去了一片。


    許碧跟著行禮。就算她頭一回見到皇帝,看那明黃的顏色也能認出來了。這是後宮,規矩不似前朝那麽森嚴,許碧雖是外命婦應該避著皇帝,但也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


    皇帝將近而立,正是青壯之年,目光湛然,頗有精神。長相不說俊逸不凡,卻也至少能打到七八十分。大約因在邊關也呆過幾年的緣故,身上又多了幾分英氣,把跟在他後頭的佑王比得就有些文弱了。


    許碧當然也是頭一次見佑王,不過本朝成年親王也就是他了,從身上的大紅常服就能分辨出來,更不必說佑王的長相,跟佑王府小郡主真有那麽幾分相似。


    佑王旁邊就是一臉端嚴的佑王妃,但佑王妃身後,卻是袁勝蓮。


    佑王和佑王妃進宮不稀奇,抓周總歸還是家宴,可袁勝蓮——袁勝蓮隻是佑王侍妾而已,當然她是袁太後的侄女、袁勝蘭的妹妹,倘若許碧能來,她也能來,但問題是,袁勝蘭和袁太後願意她來嗎?


    許碧瞥了袁勝蓮一眼,見她雖然低眉垂眼地跟在佑王妃後頭,神色卻很鎮定,不由得暗暗吃驚——難怪袁勝蓮敢拿打探袁太後的消息向沈家和皇帝投誠,看來委實是有手段的。


    事實證明,袁勝蓮確實有手段。從皇帝一進來,一眾妃嬪們的心思就都不在皇長子身上了——與其羨慕別人的孩子,何如自己生一個呢?於是包括梅若婉在內,都圍到了皇帝身邊,倒是袁勝蓮,不顯山不露水的,就從佑王妃身後換到了袁勝蘭旁邊去了,還幫著乳-母給皇長子換了一條口水巾子。


    許瑤不知道袁勝蓮投誠之事,眼看著袁勝蓮也往皇長子身邊湊,不由得擔心,低聲對許碧道:“她會不會對殿下做什麽手腳?”其實明知道多半不會,還是忍不住要擔憂。


    許碧正想移動過去跟蘇阮說句話,聞言便道:“眾目睽睽之下,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則無人敢動小殿下的。”


    許瑤也知道是這個道理,隻是憂心,尤其看剛才皇長子那含著眼淚卻不知向誰求助的模樣兒,真是心如刀絞。她固不願看見自己兒子跟別的女人親熱,可皇長子跟袁勝蘭不親近,正說明袁勝蘭對他不好,豈不更讓人擔心?


    隻是這些擔心卻是說不出口的。一時人來齊了,袁太後才帶著敬親王出來,吉時也快到了,便擺起桌子給皇長子抓周。


    宮裏預備的東西格外周全,琳琅滿目地擺了一大張桌子,皇長子被乳母抱著坐到桌子中間,睜著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看了一周,就直接爬了兩步,伸手抓了一本書,乃是一本《論語》。


    抓周抓書,若是放在外頭人家,著實是個好兆頭。就是在宮裏,皇長子抓起書來,嬪妃們也是一片稱讚之聲,都說將來必定是個好學的雲雲。唯是許瑤,臉上堆笑,手卻在袖子裏攥得緊緊的。


    宮裏抓周,能放在桌上的自然沒一件不好的東西,許多都是金鑲玉嵌。這本《論語》也是寶藍緞子做封麵兒,還係了紅綢帶,做為一本書來說也是講究得不行。可書這東西,本來要裝飾也有限,你看旁邊那把小弓,不但塗了金粉,上頭還雕花填彩,更是引人注目。就更不用說另一邊的一方印,上頭還嵌了寶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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