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齡一覺睡到自然醒,醒來時發現天色已經透亮。


    床上隻有她一人,奚辭不在。


    被窩裏還殘留著屬於奚辭的餘溫,盈溢著淡淡的花香,蒙著臉睡在裏頭,暖香撲麵,感覺特別地舒服。


    男人身上自帶花香什麽的,讓她越發覺得挺好的,比那些男士專用的人工香水好多了。


    想到奚辭的傷好得差不多,不會像在b市時那樣隻能靠睡眠來補充精神,鬱齡心裏就高興,對於他的早起已經習慣。


    他的身體好,從來都是起得比她早。


    伸了個懶腰,呼吸一口冬天特有的凜冽的味道,鬱齡掀被起來。


    推開門出去,就見遠處的山脈間縈繞著淡淡的霧氣,朦朧了青山,使得整個小山村像一座與世隔絕的桃花源地,偶爾可以聽到狗吠聲和人們說話的聲音,一派悠閑寧謐,和城市的喧囂浮華截然不同。


    “哎喲,美女你醒啦!”一道響亮的聲音乍然響起。


    鬱齡抬頭看了看,終於在院子裏的那株四季桂的一條枝椏上看到羽毛鮮亮的紫藍金剛鸚鵡,有些高興地道:“鸚鸚,好久不見了,昨晚怎麽不見你。”


    金剛鸚鵡從四季桂飛到走廊上的木欄杆上,扇了扇翅膀,嘎嘎地說:“昨天一早鳥就進山去看那些小妖準備過年的事情,今天早上回來,就聽說你們回來。美女你好久沒回來了,山裏的小妖們可想你啦。”


    金剛鸚鵡非常忠實地傳達了小妖們對於妖蠱的喜愛之情。但凡是妖,都拒絕不了妖蠱的誘惑,除非是已經化形的妖,定力比較好。


    不過鬱齡身上從小就有大妖烙下的守護印記,所以小妖們除了那些貪婪到一定程度的,都不敢輕易地咬她一口。


    “我也挺想它們的,明天我和奚辭會過去看看它們。”鬱齡笑著說,這是她和奚辭以前就商量好的,回烏莫村過年時,會抽時間去湖月穀那邊,明天就是個不錯的好日子。


    “哎喲,那就太好了,明天鳥和你們一起去~~”


    和金剛鸚鵡聊了會兒,鬱齡就去衛生間洗漱,然後去廚房找吃的,邊問道:“鸚鸚,我阿婆和爸爸他們呢?”


    “江先生陪老太太去菜地摘菜了,奚展王剛才進山啦。”


    “進山?”鬱齡奇怪地問,“山裏有什麽事麽?”


    “沒什麽事啊,他是例行去查看,畢竟要過年了,山裏的小妖們有些頑皮的,會到處亂跑惹事。”


    聽到這話,鬱齡便放心了。


    她將放在大鍋裏隔著熱水溫著的早餐端出來,一邊吃一邊和金剛鸚鵡聊天。


    有個智力甚比成年人、又能說話的鳥妖聊天,倒是很容易就了解這邊的情況,也知道山裏那些妖精同樣開始準備過年的事情之類的,當然,準備的都是那些成精的妖,沒成精的可以去到處去蹭好吃好喝。


    剛吃完早餐,就見外婆和她爸一前一後回來,她爸手裏拎著一個竹子編織的菜籃子,上麵摘了很多這時節的疏菜,外婆手裏還拿著兩個白白胖胖的蘿卜。


    現在是白天,雖然沒有太陽,陽氣並不旺,不過她媽媽仍是不會在這種時候顯形,省得不小心嚇到其他的村人。


    鬱齡馬上過去幫忙,被外婆趕到一旁,不讓她碰冬天的水,省得凍壞了女孩子的手。


    鬱齡便蹲到一旁,幫忙遞東西,一邊好奇地問:“阿婆,昨晚你罵媽媽的話挺有道理的,你怎麽懂這些啊?難道阿婆你也知道天師?”


    江禹城在一旁搖著井,笑看著嶽母和女兒,並不說話。


    外婆一邊洗菜一邊不以為意地道:“我不認識那些天師,不過那些天師以前可沒少來找你外公,我也就是聽了一耳朵。你外公不僅是個土匪,還是個怪人,我和他生活這麽久,他藏來藏去,還不是被我知道?我曾經還聽到一個天師對你外公說,當年要不是他以命易命給我換來長命百歲之相,我可能在十六歲那年就死了,多虧了他……”


    外婆絮絮叨叨地說著,江禹城聽得興致勃勃,沒想到嶽父還藏了這些秘密,以前他和敏敏戀愛時,都沒聽嶽父嶽母透露過。大概是昨晚親眼見了女兒的鬼魂,所以嶽母對這些事就不同以往般避諱。


    確實如此,外婆昨晚見到女兒,知道這些人都是明白人後,也不像以前那樣絕口不提這些事情。


    對於死去的丈夫以前的事情,外婆也隻是知道點皮毛,畢竟丈夫似乎不太願意拿那些東西來打擾她,雖然隻是知道一點皮毛,但也知道人死後並非終結,還會變成鬼,進入另一個世界。


    因為如此,外婆才會和丈夫約好,無論是誰先死,死後在奈何橋等另一人。


    鬱齡的神色沉下來。


    她想起今年四月外婆住院時,米天師過來探病說的話,也說過她外公曾經以命易命給外婆換來長命百歲之相,不然外婆早就在她家破人亡之時就不應該在人世。


    隻是她不太明白,外公是以誰的命易給外婆續命的。


    這讓她心頭有些堵得慌,想到烏尚所說的,通靈一族的人想要活下來,也必須要以命易命。


    等奚辭從山裏回來時,鬱齡將他拉到月季花旁,將先前外婆說的話和他說了,問道:“奚辭,你說外公當初是怎麽給外婆續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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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辭愣了下,低頭看她。


    在不知道鬱天競是通靈一族的人時,他確實不太懂鬱天競到底是怎麽為外婆續命的,不過現在已經有了答案。


    “應該是開啟陰陽路,直接進入陰間找陰差交換條件給她續命吧。”見她滿臉不解,奚辭解釋道:“你知道的,通靈人可以無視天地規則,縱橫陰陽兩路,所以他們可以以身入陰陽路,給一個人續命這種事情對他們來說並不算難,不過輕易改變一個人的命數,要承擔一定的後果。”


    外婆並不是通靈人,所以沒有蒼天不容,想要給個普通人續命,以通靈人的手段來說,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


    這便是通靈一族的厲害及可怕之處,連生死都可以由他們輕易地改變。


    所以上天不允許通靈一族仗著天賦異,隨意改變世間因果和生死規則,以免壞了陰陽兩路的平衡,這便是蒼天欲要滅絕通靈一族血脈的原因。


    鬱齡恍然,再一次明白通靈一族的通天手段後,連她都忍不住抽了口氣。


    奚辭見她臉色都有些變了,不欲她再多想這事,攬著她走回房,朝她笑道:“行了,先不想這些,等會兒吃完午飯,我們帶嶽父去村長家送年禮,讓嶽父認認人。”


    鬱齡朝他笑著應了一聲。


    江禹城這次回村裏,除了送鬱敏敏回家和母親團聚外,還準備和嶽母的關係重修於好,對於村裏那些在這些年照顧過嶽母的人,也不吝於感謝。現在恰好過年,怎麽著都帶點年禮過去走動一下,拉下關係。


    他和鬱齡的想法差不多,嶽母這輩子是不會離開村子去城市,她一個老人在村裏獨居,沒兒沒女的,自然要麻煩村裏的人平時幫忙多照顧。所以這些禮數必須要做足的,那些人拿了他的好處,照顧老人家時,總會盡心一些。


    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八,還有兩天就要過年,此時那些外出打工或求學的人都陸陸續續地歸家,整個村子熱鬧起來,家家戶戶都忙著準備過年的事宜,時常能聞到各家飄出來的食物香味。


    忙碌的一天很快過去。


    到了傍晚時,家家戶戶開始做晚飯。


    鬱齡去隔壁權叔家拿了一瓷盆還冒著熱氣的新鮮豆腐回來,剛進門,就見廚房裏,阿婆在切菜,她爸坐在矮凳子上笨拙地幫忙看火,媽媽飄在一旁看得直笑。


    奚辭站在井邊洗菜,端過那瓷盆子,見裏麵的豆腐白嫩嫩的,冒著一股豆香,對她笑道:“這豆腐太多了,不如我給你做糖豆腐。”


    “好啊好啊。”她眉開眼笑。


    奚辭很快就調好了糖鹵,將豆腐分裝在碗裏,再將糖鹵澆上去,又灑了一點炒過的碎花生和芝麻,就是一碗又鮮又甜的糖豆腐。


    每人都有一碗,當飯前的甜點。


    江禹城也喜歡吃這種純天然無汙染的農家糖豆腐,奚辭做的糖鹵有一種桂花的香味,顯然是加了院子裏的那株四季桂的花,吃起來真是又滑又嫩又香。


    不過才吃了兩口,見飄在旁邊的鬱敏敏不能吃,又一臉不開心。


    奚辭見狀,回房去拿了一張黃色的符紙出來,符紙上用紅色朱砂寫了一行字,上書“烏莫村鬱敏敏”等字,然後將它貼在一碗糖豆腐上,再弄破指尖,將一滴血抹在上頭。


    很快地,鬱敏敏手上就出現一碗鬼可以食用的糖豆腐。


    江禹城和外婆都看得有點呆。


    不過江禹城想到奚辭是挺厲害的大妖,有點手段也沒什麽。


    倒是外婆被搞得有點兒懵。


    外孫女婿看起來很了不起啊,光是這手段,就很少人比得上。


    鬱敏敏開心地朝奚辭說了一聲謝謝,就高高興興地拉著女兒一起到廳堂去吃糖豆腐,明顯想趁機和閨女說說話。


    母女倆坐在燒著炭火顯得暖意融融的廳堂裏,鬱齡一邊吃糖豆腐一邊問:“媽,昨晚你們在屋子裏說什麽啊?阿婆沒罵爸爸吧?”


    鬱敏敏被閨女這種理直氣壯的話問得有點兒無奈,笑道:【哪裏不罵?不過罵了,出過氣,就好了。】


    鬱齡哦一聲,挖一塊沾著糖鹵的豆腐,小聲地問:“媽,你恨爸爸麽?”


    鬱敏敏也挖了一塊豆腐,這是大妖以血作祭的食物,鬼也可以嚐它的味道,讓她吃得非常滿足,這樣的機會可不多。


    她微微笑著,看著女兒道:【我為什麽要恨他?當年是我要離婚的,不是他。】


    “啊?”鬱齡瞪大眼睛。


    她還沒有出生,爸爸媽媽就離婚,聽說是爺爺奶奶和趙馨梨逼的,逼她媽媽挺著肚子和爸爸離婚,接著又逼她爸爸和趙馨梨結婚。所以她一直以為,這樁婚姻,都是爸爸被逼得隻能和媽媽離的,沒想到卻是她媽媽主動離的。


    【我知道他沒背叛我,我也願意為了他守護這段感情,可當這段感情麵臨著來自於親人的逼迫時,它再美好,也無法再堅持。】


    說到這裏,鬱敏敏看向女兒,神色帶了些許悠遠,【或許禹城在那時候是願意堅守著這段感情,不想放棄的,為了我頂住來自家人的逼迫,我很高興,也很難過。他那時候可以堅持,可以後呢?我不能保證他能一直不後悔,畢竟那些是他的父母親人。】


    男女間的感情濃烈之時,可以為對方至死不渝,可當它麵對來自親情的逼迫時,是最難選擇的。


    當無法兩全時,必有其一犧牲。


    鬱敏敏有疼愛她的父母,為了愛她的父母,她可以放棄一切。


    將心比心,所以她不想讓江禹城後悔。


    她怕江禹城以後會後悔,到時候再美好的感情,也經不起來自時間和後悔的考驗和傷害,所以她選擇了放手。


    說到這裏,她歎了口氣,聲音有些低落,【你爸不想離婚,我提出離婚時,他哭得非常厲害,求我給他時間,他一定會處理好家裏的事。當時要不是我懷著你,他可能都想帶著我離開b市,不當江家的大少爺。可是……】


    【可是我要保護我沒有出世的孩子。】她溫柔地看著身邊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我不能讓她還沒有出世,沒有享受過這世間的樂趣,就因為意外而無法出生。更不能自私地讓他拋棄家人,帶我離開b市,放棄屬於他的責任和權利。】


    說到底,她也是個自私的人,為了女兒,為了不讓他以後後悔,彼此怨恨,所以她提出離婚,傷害了他。她顧忌太多,沒辦法像他那樣,既然愛了,就純粹地去愛,不會思考太多,甚至不會去後悔。


    後來的時間證明了那個男人對感情的堅守,可惜她卻沒能等到他處理好一切,就離開了他們。


    “意外?什麽意外?”鬱齡喃喃地問。


    鬱敏敏看向院子外一點一點暗下來的天色,悠悠地說:【意外很多,來自人為的意外,或者是上天安排的意外。】


    “人為的意外,是趙馨梨麽?”鬱齡問,心裏暗忖,上天安排的意外,估計就是來自通靈一族的血脈了。


    鬱敏敏驚訝地看了一眼女兒,然後點點頭。


    鬱齡神色有些陰沉,這事她早有猜測,可是聽到媽媽親口說出來,依然讓她感覺到難受。當時要不是生怕趙馨梨像瘋狗一樣亂咬,她媽媽也不會為了讓她平安出世,主動提出離婚,向趙馨梨表明態度。


    說來,她爸確實挺可憐的。


    他不要的東西,別人硬是塞給他,容不得他拒絕;他想要的,哭著求著,卻仍是將他踹了。其中固然有各自的不得已,卻不能否認,在這件事情上,他也受到傷害。


    他從小作為江家大少爺長大,是江家的繼承人,雙商在線,比旁人要聰明,假以時日,會成為一個最優秀的大家族繼承人。可惜沒有時間給他成長,他就收到了來自家族和外界的考驗。


    他太年輕,沒有足夠的能力和資本去保護妻子和孩子,最後被人逼成了個神經病。


    當年的他們都太年輕,年輕到沒有足夠的資本守護那段美好的感情,所以隻能分開。


    當年的事情,其實就是一筆無法算清的爛賬!


    等江禹城過來叫母女倆去吃晚飯時,鬱齡跳過去一把摟住他,在他背上拍了拍。


    江禹城有些受寵若驚,被閨女這種安慰的動作弄得渾身舒爽。不過也有點奇怪,忍不住朝鬱敏敏看過去,不知道她說了什麽讓閨女這麽主動。


    鬱敏敏站在那兒,笑盈盈地看著他,並沒有解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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