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南委屈開口:“我又不是故意要吃你豆腐的。隻不過你的目的差一點就要達到,難道現在你要功虧一簣嗎?”


    我說:“把你的手拿開。”


    他偏過眼仔細看了看我,大概是覺得我的樣子實在有些平淡,停頓了一下,還是拿開。我看到落地窗上顧衍之的身影往前邁了一步。又停頓住。我和他的距離已經這樣近,近到我甚至可以看清楚他今天戴的襯衫袖扣。淡金色,正方形。恰是我在去年七夕時買下來送給他的那一對。我還記得清楚他當時收到禮物時,微微挑起眉尾的神情。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給他送禮物,前前後後暗暗準備了很久。本來是想親手做一件東西,比如陶土或者圍巾之類,然而最終證明難度略大,又不易隱瞞,隻有作罷。最後挑來挑去選中一對袖扣,買下來後又覺得他可能不會喜歡,懷著這樣忐忑的心情一直到七夕當天。晚上我終於將禮物遞出去時心情其實很緊張,可是我的表情將我的心情掩飾得很好,仿佛很隨意的模樣跟他講:“隻是一個小玩意兒。你要是喜歡的話當然最好啊,你要是不喜歡的話…”


    他說:“不喜歡的話會怎樣?”


    我輕飄飄地說:“不喜歡的話我就不送了呀。”說完就跳起來要把袖扣從他手心摳走,被顧衍之一把抱起腰身壓進沙發上,接下來就是勾住下巴一通深吻,一直到喘不過氣的程度。我揪住他的衣襟大口呼吸,聽到他說:“這樣的驚喜以後可以多一點。”


    我仰臉看他舒展開的五官。眉眼含有影綽笑意,隻這樣看一看就讓人覺得心裏發軟。我很想直接告訴他我真的很喜歡他。然而話到嘴邊還是換了個方式:“你看,我買禮物其實是很認真的啊,錢也是我自己打工賺到的。你現在知道了這個,有沒有覺得更感動了一點呢?”


    我被他緊緊抱住,可以感受到他胸腔的溫度。感覺到他不斷親吻我的臉,像是要融化一般。然後聽到他柔聲開口:“我想這樣。可是早就已經滿了,再多不了了,要怎麽辦?”


    我眨了眨眼,努力想把眼眶滲出來的酸意消化掉。


    麵前落地窗中映出的修長身影沉吟片刻,終於還是朝著我的方向走了過來。我渾身繃緊,猛然抬眼,在落地窗中正對上他的視線。顧衍之的腳步頓了頓。我看著他的眼睛,那裏麵深沉看不見底,將所有情緒都掩住。我和他對視半晌,慢慢摸索到桌子上李相南的手,後者立刻會意,很快反手握住。又模樣關切地安慰了兩句。我看到顧衍之的視線落在手上半晌。突然他別開視線,轉過身,腳下不停大步離開。


    他的身影在落地窗上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直至背影拐過轉台,再也不見。身後的隨從不明所以,隔了片刻才慌忙跟上去。我捂住眼仰起頭,想讓眼淚統統倒退回去,臉頰卻觸到無名指上的一點硬意,那是我在二十歲生日那天,顧衍之在臥室美人榻邊,套在我手上的戒指。指環裏麵刻有名字,指環外麵鑽石鑲嵌,隻稍稍一動,便璀璨得光芒耀眼。相同款式的一枚戒指套在顧衍之的無名指上,我曾經不止一次在看到女子同顧衍之搭訕時,上前一步跟他十指相扣,然後理直氣壯地舉起來宣布主權。


    我們曾經幸福成這樣。我們的回憶都這麽好。


    李相南在一旁看看我,突然有些著慌,手忙腳亂地要找紙巾給我擦臉,一麵說:“哎你別哭別哭,你別哭啊。”


    我強自鎮定,居高臨下地看他一眼:“我當然不會哭。現在就哭了,以後怎麽辦?”


    “…”他啞然地看看我,然後有點小心地指著我的眼眶,“可是,你現在已經哭了啊。你都沒有察覺到嗎?”


    我伸手去摸,果然摸到滿臉的水澤。頓時有些惱羞成怒,雙手捂住臉。卻無論如何都壓製不住。眼前漸漸變得模糊,李相南默默遞來紙巾,我一把抓過來胡亂擦了擦臉頰。手腕卻突然被他握住,然後強行翻開手心。我要抽回來,發現自己的手心上滿是指甲掐出的痕跡,有兩處還隱隱滲出血來。李相南拿紙巾按住,抬頭看我:“疼不疼?”


    其實根本覺不到有什麽疼痛。大概鄢玉所謂的以疼止疼真的有道理。心髒的位置正一陣一陣抽緊,手心上這點相比起來就根本算不得什麽。與此同時我的眼淚也像山洪一樣爆發,聲音更是難以維持平穩:“哎,李相南,你說這次顧衍之是不是終於討厭我了?”


    當天晚上我沒有再回去顧宅,而是住在酒店裏。鄢玉打來電話的時候,我的情緒剛剛有所平複。這次他難得沒有發揮毒辣舌尖功能,還算溫和地開口:“就算你拒絕治療,總得需要一點兒止疼片吧?”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您不是說以疼止疼麽,我覺得挺管用的。止疼片暫時用不著,讓您費心了啊。您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鄢玉沉默了一下,怒聲道:“杜綰,是你跟我要求做心理控製的吧!現在你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你在懷疑我的醫術嗎!你敢給我點個頭試試!”


    “實話講我是有些懷疑你的醫術了鄢醫生。”我抹了一把臉,終於決定實話實說,“你究竟有沒有做成功啊?顧衍之現在看起來根本不相信我你讓我怎麽相信你啊你告訴我試試!”


    鄢玉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五倍:“你以為一個大活人是木偶嗎!心理控製的過程本來就很像過敏反應!把本來不是自身的觀念強行快速灌輸進去,怎麽可能不會引起人本身的抗議!這本來就是一個消滅跟反消滅的過程!一個人隨著時間才能慢慢接受這些觀念你懂不懂!我真是受夠了你們這些不懂醫術還裝懂的人!要不是看在你是癌症病人的份上我真懶得理你你知不知道!別以為你是病人你就有特權!給我道歉!我要求你立刻給我道歉!”


    “…”我立刻誠懇地說,“對不起。我錯了。您別生氣。”


    “我本來還考慮要不要告訴你,現在看我可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鄢玉陰陽怪氣餘怒未消,“你不是覺得顧衍之根本就沒被影響麽,很好。很好!再過幾個月,你要是沒在媒體上看見顧衍之跟葉矜在一起的消息,我鄢玉跟著你姓杜!我去派出所改名杜玉你信不信!”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鄢玉停了停,語氣慢慢平靜下來,“顧衍之到底也算是我半個發小,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在你倆離婚之後單身一輩子。葉矜既然已經喜歡他喜歡了這麽多年都不結婚,我幹脆把你跟顧衍之拆開的同時,再順便把他倆湊成堆,總比顧衍之一個人孤獨終老要好。”


    我張了張口,半晌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鄢玉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杜綰,你不要怨恨我。我還是有點良心的,畢竟我得給活人打算。當然,剛才我其實也是氣話,並不一定就保證葉矜跟顧衍之以後在一起。這是心理跟感情,不是中藥和西藥。我隻是試著勸說顧衍之這樣去做一做,他究竟聽不聽,我並沒有什麽把握。”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上麵淤青未消,下午的時候被李相南強行貼了兩片創可貼。隔了良久,我對著電話緩慢地哦了一聲。輕聲回答:“那也很好啊。”


    掛斷電話後不知發呆了多久。再抬起頭時看見對麵的穿衣鏡中映出的自己,眼圈明顯泛著紅,臉上也隱隱有些浮腫。並且嘴角下沉,明顯是情緒低落到極點的模樣。再次覺得今天不回顧宅的決定是正確的。正打算去洗一洗臉,房間門板忽然被人輕輕敲了兩下。我抬起頭,下一刻聽到顧衍之的平靜聲音:“綰綰。”


    我渾身陡然僵硬。聽到他又開口:“開一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麵。我們談一談。”


    我赤著腳走過去。在門邊站定一會兒。努力語氣鎮定地問他:“你想談什麽呢?”


    他在外麵沉默片刻。再開口時,低沉輕緩,帶有再熟悉不過的溫柔聲線:“不管怎樣,我們和好,好不好?”


    什麽都記得,如何走下去1


    第三十九章 什麽都記得,如何走下去(一)


    我捂住嘴,要拚命忍住才沒有哭出聲音來。


    是我把他逼成這樣。我以前還跟葉尋尋認真講,如果你和鄢玉真心喜歡,就不要互揣摩,揣摩到身心俱疲還什麽都不說。這簡直就是相互折磨。我才不會忍心看到我喜歡的那個人因為我的蓄意而受到傷害。


    我那時說得信誓旦旦。可現在我所說的話做的事要比葉尋尋曾經做的殘忍百倍。我讓顧衍之說出這樣的話。他一直都是不動聲色,驕傲矜貴的樣子,沒有什麽人奈何過他半分顏色。現今我卻讓他說出這樣的話。


    我自己都開始討厭自己。


    我貼近門邊,從貓眼往外看。顧衍之站在外麵,手裏提著一隻小小的紙盒。我看清楚紙盒外圍的花體標記,那是新街路口一家餐廳做的甜點。小時候有段時間我基本是一天一塊,直到因為蛀牙而作罷。後來仍然時不時被顧衍之帶回家裏一兩塊,問他時他隻輕描淡寫說是順路。後來我才從葉尋尋那裏知道那家餐廳其實不準外帶,隻是因為顧衍之才得到額外特權。


    被顧衍之喜歡的人可以得到太多好處。這樣的好處隻不過是其中的一點點罷了。


    我漸漸覺得站不住。沿著門板慢慢滑下去。覺得心髒尖銳發疼,緊緊捂住。外麵沉默了片刻,一時間靜寂得沒有聲音,我恍惚還以為是顧衍之走了,卻聽到他喚了一聲我的名字。


    “鄢玉告訴我,你喜歡上了別人。半年前你去a城實習,這一次又去,他說他兩次都見到你跟李相南在一起。他沒有說過謊話,可是這一次我不能相信。我看著你在我身邊一點點長大,我更相信我自己的眼睛跟直覺。你一直善良專心,不可能輕易為了所謂的新鮮感輕易跟我離婚。你在十五歲的時候跟我說你喜歡我,你說過一生都會對我很好。我知道你當時不僅僅是隨口一說。去a城之前商定過要回來試婚紗,還有蜜月選擇在哪座小島上度假,這些你統統都答應得很好。我沒有辦法告訴自己,你在這短短幾天裏突然就能變了心。我不能相信。”


    我咬住自己的袖子,眼淚撲簌簌落下,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縱向的歲月我沒有辦法填補,可是李相南不會比我更了解你。他不可能知道你的手指分寸和腳掌寬度,他也不可能知道你身上的胎記在哪裏。他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遠遠比不上我們的時間。他也不可能比我更明白你習慣息事寧人的心理,還有嘴硬其實是在撒嬌的目的。你什麽時候想獨處,什麽時候想人陪,什麽時候會害怕,什麽時候會惱怒,他統統不會比我更清楚。我寧願相信你是有秘密不肯告訴我。可是有任何的困難你來找我,都不會是一件丟臉的事。綰綰,你可以對我哭,對我吵,以及任何程度的肆意胡鬧,我都有足夠的把握和耐心陪著你一起變老。隻唯獨不可以像現在這麽對待我。我們和好,好不好?”


    我終於忍不住,站起來一把打開門。


    眼前淚水模糊,顧衍之等在那裏,還是一貫的優雅從容。可是往日他的眼睛裏沒有隱忍成這樣,讓人隻看一眼就覺得再難受不過。我想現在我的模樣必定是一塌糊塗。完全不知道該講些什麽,他的話滴水不漏,我那些理由脆弱的根本無從反駁。我還沒有想完,已經被他一把抓住手臂拖過去,抵在牆上。


    紙盒掉落在地上。他撈住我的腰身,一手抬起我的下巴,重重吻上來。我的齒關被撬開,口腔中被從未有過地掠奪掃蕩。漸漸有鹹腥的味道。顧衍之向來注重舉止與場合,他手把手教過我完美的禮儀,他一直將這些禮儀執行得很好。可是現在他將我壓在走廊牆壁上,身體密密貼合,他吻過來的力道長久而凶猛。我的嘴唇漸漸麻木,像是被一寸一寸吞吃入腹他才罷休,可是又分明感到彌漫而來的濃鬱的悲痛意味。


    良久他才放開我。被他掐住腰身才沒有掉下去。他在親吻我的眼睛,被眼淚浸得冰涼的臉上有溫軟的意味。他的話一字一字響起:“綰綰,收回你之前的話。我們重新來過。”


    我抬起頭看向他。他一貫強大沉穩。他不曾這樣放□段,用這樣的語氣請求過任何一個人。我緊緊掐住手心。


    我說:“可是難道你就沒有討厭我嗎?”


    他說:“為什麽我要討厭你呢?”


    “你既然是說重新來過,就說明你也知道鄢玉告訴你的話是真的。”我迎著他的目光,“我確實很早之前就和李相南暗度陳倉,鄢玉這次也沒有說謊。都是我在騙你。我一直都在腳踏兩隻船,我人很壞,利用你的信任,又辜負你。我把你騙成這樣,你應該討厭我的。你其實很討厭我的對不對?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你。我其實罪無可恕。你怎樣想我都可以。你其實很討厭我的,隻是沒有說出口而已,對不對?”


    他認真地看著我,良久,低聲說:“你這段話才是在騙我的,對不對?”


    “我沒有在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說,“你去找葉矜好不好?她等你等了這麽多年,她那麽漂亮,又懂事,比我更值得你喜歡。我確實不喜歡你了,你接受這個事實好不好?”


    我從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麽多的謊言。死死掐住手心。他垂著眼睛看著我。我想,哪怕現在他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會功虧一簣。哪怕他隻叫我一聲綰綰,或者再說一次你在騙我,我會立刻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抱住他的腰身告訴他一切。我忍了這麽久,自製力已經到了撐不住的邊緣。可是他一句話沒有再說,他慢慢放開我。片刻之後,轉身離開。沒有任何停頓。


    我很少看到他的背影。顧衍之以前說過,背影會帶給人一種悲傷的意味。如果可以,他會盡可能讓我走在前麵。從那之後的每次出差,他也總會盡量避免我看著他離開。可是今天我一連兩次見到他的背影。


    顧衍之消失在走廊拐角。從那以後的一周時間裏,沒有再見過他一麵。


    在這一周,我花了一天的時間收拾情緒。在第二天找到律師,約在露天咖啡館,講明相關財產轉讓事宜。我簡明扼要說完來意,他看了看我,怔忡了一會兒,遲疑著說:“杜小姐,你是,顧氏董事長顧衍之的,妻子?”


    我扶了扶鼻梁上的太陽眼鏡,說:“不是。”


    他笑著說:“杜小姐在開玩笑。就算你戴著眼鏡別人認不出,可是這麽龐大的一筆數字擺在我麵前,除了是顧衍之的妻子身份,還能是誰。全市的人都知道顧氏的董事長嗬護自己的配偶嗬護到了獨家私有的地步。我內人還常把顧董為愛人做過的那些事念叨給我聽呢。再說兩年前你們結婚登記時,顧杜氏的故事可是一直給人津津樂道。怎麽可能不是呢?”


    我說:“你說是那就是吧。”


    “杜小姐心情不好?”他突然變得有些過分的熱情和興奮,同我說,“杜小姐為什麽會突然想把這些財產轉回顧先生的名下呢?其實杜小姐和顧先生既然這麽伉儷情深,誰的名下也沒有什麽區別。女方一般不都是希望男方的房產等等歸在自己名下,用來增加安全感的嗎?杜小姐為什麽會想著要反著來呢?”


    我眯眼看了看他,深深有一種遇到江湖騙子的感覺。明明今天上午預約的時候負責人特別講明這個姓章的律師是本市在這方麵最專業最著名的律師之一。其專業和著名程度可以用其每小時的美金谘詢價格來證明。現在看來,分明是發貨實物與商品不符。


    我看了他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真的是姓章麽?真的是立早章?而不是弓長張?”


    他說:“啊。章一明。立早章,一二一,日月明。”說完殷切地看著我,“我聽說,杜小姐的父親是杜思成先生是嗎?我還聽說,杜小姐是在十幾年前被顧董從西部山區帶回t城的是嗎?是這樣嗎?那時好像顧董也才二十歲左右吧?這麽多年過來了,杜小姐和顧董的感情還是這麽好。簡直就是上天注定的緣分。真是讓人豔羨啊。”


    我沒有說話。


    這幾年間,這種類似的感情很好的話,我已經從不同的人嘴中聽過無數遍。收獲過無數或歆羨或嫉妒的眼神。始終覺得驕傲而理所當然。從未想過會變成今天這個地步。


    十幾年前的那個暮春時候,山中時光好得一塌糊塗。我將一個人緊緊抱住,不肯鬆手。鼻間嗅到一股不同往常的清爽味道。一把將蒙著的布料從眼上拽下。那一天的黃昏殘陽如血,而我麵前的陌生人睫毛深長,眉眼間有淡淡促狹,卻同時還有一點溫柔笑容。


    從開始,到現在,一切真的仿若天定。


    第四十章 什麽都記得,如何走下去(二)


    我以前沒有試圖去了解過顧家在t城所處的地位與聲望。這樣一個樹大根深的家族,一貫的作風都是低調行事,不動聲色。即使無所不知如葉尋尋,也隻是同我講過我以顧衍之為監護人,比杜程琛要好上百倍。然而究竟好在哪裏,她卻也講不出來。


    現在想來那時的我們對富有和很富有並沒有什麽太大區分的概念。直到後來已是高考之後,一次我跟著顧衍之去一場宴會,碰巧杜程琛也在那裏,本來一堆人圍著他在說笑交談,回頭見到顧衍之踏入門中,立刻轉了風向紛紛圍上來。那時我被顧衍之牽住手擋在身後,才避免了被潮水般連綿不絕湧上來的人悶到窒息而死的噩運。後來我看了一眼站在那裏的杜程琛,顯然他的表情有一些難看。再到後來我們即將離開,顧衍之去取大衣的空當,我被主辦方莫名塞了隻盒子在手中。想推辭掉又被告知是送給顧衍之的,於是進退兩難中隻有收下。等顧衍之取了衣服回來,主辦方的人影已經不見。顧衍之將大衣給我穿戴好,低頭看見我手裏的盒子,拿過去打開看了一眼,微微一挑眉,又隨手合上,笑著問我道:“主辦方那個有些胖的王叔叔給的?”


    我在他開了又合的動作中間分明看到那裏麵綠光搖曳,似乎是一隻手鐲。我抬起頭察看他的臉色,顧衍之的笑容紋絲不動,我卻總直覺他並不是真的很愉悅。於是啊了一聲,小聲問:“我是不是做錯了事情?”


    他說:“沒有。”想了想,又將盒子打開,問我:“喜歡嗎?”


    那鐲子綠意幽幽,看起來油光而沁涼。我其實心中很喜歡,然而總隱約覺得不對勁,於是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認真說:“不是很喜歡。”


    他揉了揉我的發頂,嘴角有點笑容:“明天給你一隻更漂亮的。”然後叫來一個侍應,低聲說了兩句。那個侍應很快帶著盒子應聲而去,顧衍之則牽著我的手轉身離開。我在回去的路上終於有些察覺出個中意味,轉頭看了看他,問出來:“你在外麵很受人尊敬愛戴嗎?”


    外麵正是紅燈,車子緩緩停下。顧衍之伸手過來,把我的幾根手指握在手心裏一根根揉捏。然後他在無名指上輕輕咬了一口,笑著問我:“我看起來已經那麽老了嗎?”


    他沒有正麵回答,我卻在那晚被勾起了好奇心。於是第二天上網,花了一天的時間查找顧氏資料,最終覺察,顧衍之比我想象中更要強大一些。他手下掌握的顧氏,其資產與員工,技術和戰略,超出我曾經認知的範疇。而他自身的背景深厚,身家數字龐大的程度,也超出我曾經以為的他的樣子。


    然後他在前年時候,幾乎將這樣的全副身家都給了我一個人。


    我還記得他在突然告知我這個決定時,雲淡風輕的態度。而除了那句“增加安全感”之外,他其實還有另外一句話跟在後麵:“況且,聽說結婚之後,丈夫總要給妻子上交工資卡。”


    他一向不吝於講這些話,也不覺得做這些事哪裏不妥當。相反每每都做得稀鬆平常,就像是一件與就餐聊天無異的小事一樣。我的反應倒是比他還要強烈,睜大眼睛看他良久,才喃喃說出口:“可是,太貴重了。”


    他那時給我的回答是:“綰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就還是說明,你覺得我喜歡你不如你喜歡我得多。如果你有我信任你,或者是你信任我一樣信任你自己,就會覺得,這種事並沒有什麽所謂貴不貴重,值不值得。”


    他曾經花了很久的時間,一點點耐心地告訴我,他是真的很喜歡我的。


    如果能夠自私一些,直接告訴顧衍之我得了癌症的事實,我想,接下來我的痛苦一定比現在少許多。他一定將最壞的一麵留給自己,在我麵前時,甚至還會有笑容安慰。可是我想,顧衍之應當也同我想的一樣,喜歡上一個人,不過就是想讓他盡可能過得好一些罷了。


    我還記得他的父母去世時他的樣子,我也沒有忘記他抱著我說過的那句“我隻剩下你一個”的那句話。我想象著顧衍之在知道事實之後,即使在我的強烈反對下不會陪我一起長眠,可是他眼睜睜看著我死去之後,一定會難過很久。


    倘若我沒有自作多情,他當真留戀我到這個地步,我如果未來地下有知,必定不會想看到他餘下的生命過成這樣;倘若是我自作多情,在我死去之後總有一天他會愛上別人,那麽還不如現在就開始。所謂的長痛不如短痛,至少還可以讓他省去一個看著我死去的痛苦。總歸有那麽多的女子喜歡他,他隨便找一個,都會很容易地一起慢慢變老。也許他會忘了我,也許他會永遠地討厭我。可是於他來說,這都已經算是不好之中的很好。


    從第三天和第四天,我花了兩天的時間,將本科畢業答辯的論文從內容到格式都修改完畢。其實其中大半部分都是之前我做了初稿之後再由顧衍之捉刀修改而成,包括文章摘要和後麵論文正文裏最重要的實驗數據部分。隻有寥寥一頁英文翻譯是我添加的東西。顧衍之一直都很聰明,我曾看他翻閱公司文件,複雜的文字和數字被他一頁頁翻過去時,甚至沒有停頓。將我的論文資料整理編寫的時候更是小菜一碟。人家半年做一篇答辯論文,兩個月前他從查看我的論文資料到從頭到尾編輯完隻花了一天半的時間。


    我在第五天去找導師,將論文交給他看,他翻閱很久,一遍遍從前往後,我還以為是有什麽不對,突然他指著論文轉過頭來,認真問我道:“這都是你自己做的?”


    我脖子一梗,麵不改色地點了點頭:“是啊。”


    我清楚地看到他登時兩眼放光,搓了搓手,誠心誠意問我說:“我要是沒記錯,你在大學三年級的時候保研了?為什麽後來又放棄保研名額了呢?以後還有想考研的打算嗎?你要是有的話,隻要過了初試,複試你來找我,我一定保你沒有問題!”


    “不好意思啊老師,我沒這個意向。”停了停,又問,“您看我這篇論文還行嗎?如果行的話,我能不能提前一些時間答辯呢?您看這個月底可行嗎?”


    我前後算了算,離答辯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而我最終的壽命終點是在三個多月之後。按照鄢玉骨癌晚期病人從腫脹疼痛到形銷骨立的步驟,我想,我大概不能保持現今這種狀態到真正答辯的六月中旬時候。


    我跟導師磨了一個上午,並且拒絕告訴他將時間提前的原因,但最終還是成功地將答辯時間定在了半個月後。剛剛走出教學樓,就接到章律師打來的電話,告知我顧衍之已經簽完了財產轉贈協議。我哦了一聲,停頓一會兒,問:“他簽訂協議的時候,表情是什麽樣子的?”


    他在那邊仿佛猶豫了一下,同我說:“顧先生的表情有些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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