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公提出,戚一斐不能在宴會途中,去看天和帝,那樣目標太大了。屆時宮中肯定布滿了錦衣衛和暗衛的眼線,戒備空前絕後,戚一斐甚至也許連無為殿外圍都靠近不了,就肯定要被發現了。相反,下午在準備的時候,宮中人多口雜,更容易渾水摸魚。


    至於怎麽才能在下午,名正言順的提前入宮,這個就要看戚一斐的本事了。在這方麵,張公公也愛莫能助。如今的皇城固若金湯,旁人輕易不能出入,比天和帝時期嚴多了。


    戚一斐能求的隻有傅裏。


    這也是戚一斐昨日會找傅裏說話的原因,傅裏為勸戚一斐,才說了天和帝再次昏厥的消息。但戚一斐卻很堅持。


    “你為什麽不幹脆要了我的命呢?”傅裏煩躁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我都和你說了,陛下暈過去了,指不定什麽時候才會醒過來,你見他一麵能有什麽用?嗯?你告訴我,見個昏迷的人有用嗎?!”


    “沒有用。”戚一斐對此心知肚明,“但我不能不去看他。”


    “不惜搭上所有人的未來?”傅裏故意把後果往嚴重裏說,隻希望能嚇到戚一斐,“那位殿下對陛下的……咳,情緒,大家有目共睹,你是生怕沒辦法去激怒他嗎?”


    最重要的是,攝政王這個人十分多疑,他會覺得,戚一斐入宮不可能隻是想看天和帝這麽簡單。


    事實上,沒有人會相信的。


    聞罪就會啊!


    戚一斐在心裏反駁。當然,這種毫無根據的隱秘心思,他不可能說出來,他也準備了其他後手,隱晦的提醒好友:“攝政王會原諒所有人的,畢竟他欠了我……”


    一條命。


    救命之恩,怎麽著也夠抵消戚一斐不牽連他人了,甚至還會有富餘。


    同時,這裏麵也帶了那麽一點,想主動把恩情還回去的感覺。


    有時候讓大人物覺得他欠了你一條還不清的命,也並不見得就一定是什麽好事。恩情太大了,被施與的人,反而會產生微妙的心理變化。與其等著對方覺得你挾恩圖報,不如自己早點把這個恩情“用”了,還得用的巧妙不刻意,這樣一來,說不定大人物反而才會再記你一點好。


    傅裏明白了戚一斐的意思,長歎一口氣,他竟詭異的被戚一斐說服了。


    攝政王喜怒不定,遠香近臭,雖最近突然發瘋,但誰也不知道能保持多久,還是離的遠點好。


    但進入皇城真的很困難,就在傅裏也一籌莫展、思考著要不要去求自己的師兄有琴師時,光祿寺的陳大人,自己送上門了。簡直天降餡餅。


    “你不會真是什麽吉星吧?”連傅裏都震驚了。


    但這還不是最巧的,一直負責跟著戚一斐、但不會再匯報他行蹤的暗衛們,才是最清楚到底有多巧的——本應對戚一斐和皇宮都十分關注的攝政王,就在這天下午,出了些事,被絆住了。這事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了當聞罪聽到消息後,他眼中隻剩下了這一件事。


    這也是在聞罪當上攝政王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報恩。


    聞罪的性格就是這麽神奇。


    不同的人在得勢後,會有不同的反應。有選擇第一時間報仇的,也有選擇晉封家人功臣的,更有選擇直接去顯擺的。聞罪卻與所有主流不同,他選擇了挨個報恩。


    他過去能夠得到的實在是太少了,所以每一個人、一樁事,他都記得,挨個找過去也並不會花費多少時間,畢竟那個報恩名單真的太短了。大到戚一斐的救命之恩,小到尚膳監張太監的一飯之恩。連當年什麽都不知道,隻以為自己教了個小太監、本人也已經去世的瞎眼阿嬤,都得到了死後哀榮。


    但一如戚一斐和傅裏說的,小恩好還,大恩難報。


    聞罪至今都沒有想明白,該怎麽把自己的一條命還給戚一斐,他隻能暫時先聽從自己的心,竭盡所能的去對戚一斐好。


    而一直壓在聞罪心頭的,還有另外一個恩情,始終還不了。


    那就是他昨夜夢到的,十年前自己差點燒死在母後舊宮的一幕。事實上,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夢到那個場景了,隻是昨晚是第一次夢到恩人擁有戚一斐的嗓音。


    這大概算是預示著什麽吧,聞罪這樣想。


    果不其然,就在隔日的下午,中秋宴即將開始之前,聞罪一直派人在查的往事,終於有了眉目。那線索就在後宮之中,等著他親自揭曉。


    大啟的後宮四四方方,曲折縵回,沿子午線又分為東西九宮。


    東九宮住著後妃,西九宮住著子嗣。


    天和帝迷信隻有不分家,自己才能夠江山永固。於是,他就把九個孩子不論男女,都留在了宮裏。等孩子們紛紛長大了,他也並沒有讓他們單出去開府建牙,哪怕是外嫁的公主,都保留著自己的宮殿。


    一人一宮,再公平不過。


    但是天和帝好像忘記了,他有的其實是十個。


    聞罪就是那第十個孩子,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說說,你給了他一條命,這事就算完了。生而不養,不如不生。幸好,聞罪這個人,大概真的在出生的時候,哪裏就壞掉了吧,他沒有心,根本不會痛。


    西九宮以龍生九子的名字命名。


    囚牛宮排在最前頭,這裏屬於大皇子,他不是皇後親生,卻被皇後養大,帝後對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他曾是最有望成為儲君的皇子,住在最華麗氣派的宮殿之中,沒毛病。


    據說當年想要巴結大殿下的人,生生把這囚牛宮的門檻,都踏破了好幾個。可惜那樣的熱鬧盛況,永遠是與聞罪無緣的,他甚至都不被允許來到大皇子宮前,免得髒了對方的眼。而當再沒有人能夠阻止聞罪,他想去哪裏都可以的時候,囚牛宮卻已是門口羅雀,冷清的猶如鬼宅了。


    而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大殿下,因弑君失敗,按律給斬了。


    天和帝這個當爹的,真的挺失敗的,他憎惡著的兒子,恨不能他早死,他寵愛著的兒子……也恨不能他早死。


    囚牛宮的隔壁,就是二皇子的睚眥宮。這個瘋子此時正在鬼哭狼嚎:“孤才是這天下共主!”、“你們都該死!死!”、“娘你說是不是啊,娘你說話啊!”


    二皇子連瘋了,這媽寶男的人設,都沒崩呢。


    邁過囚牛宮朱紅色的金漆大門,在影壁之後的大院裏,已經跪了滿滿當當的人。


    這都是大皇子的內眷,除了在失敗後就三尺白綾、隨大皇子去了的大皇子妃,如今還剩下的,就是這麽一群隻知晝夜啼哭的妃妾們了。


    聞罪是真的不明白,她們在哭什麽,因為隨時會死?因為隔壁住了個瘋子?


    但眼前的這一切,對聞罪來說,卻充滿了親切感。他從小長大的棲梧宮,一直就是這般,裏麵的人又哭又笑,瘋了傻了,有什麽好害怕的?


    一院子女眷裏,隻有小戚氏沒有哭,因為哭也沒有用。


    這位小戚氏,從她的姓裏就能看出來,她確實和首輔家是有些關係的。她是戚一斐的族姐,很小的時候便來投奔,戚老爺子已經沒什麽直係親屬了,一直待小戚氏猶如自己的親孫女。


    但就在兩年前,小戚氏因不滿戚老爺子給她安排的婚事,自作主張委身給了大皇子當……妾。可以說是丟盡了戚老爺子的臉,當朝首輔的族人,連側妃都不是,著急忙慌的去給大皇子沒名沒分的做小。


    小戚氏自此徹底與戚家決裂,但她覺得值了,至少她到了囚牛宮後的日子過的很舒坦。大皇子風流俊美,聖恩正隆,又格外的會疼人,除了年歲大些,再無缺點。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皇子逼宮失敗,政治生涯連著性命一起玩完。


    但大概是小戚氏命不該絕,政鬥的最後贏家,竟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七皇子。在聽到聞罪的名字時,小戚氏的眼睛裏就閃過了控製不住的狂熱。因為她絕地反擊的機會來了!她不知道七皇子是否還記得十年前,哪怕他貴人多忘事忘記了也沒有關係,她會讓他想起來的!


    結果,就是如今了,攝政王親自到了囚牛宮。


    能為誰?隻能是她啊!


    聞罪如今正坐在一把紫檀木的五屏寶椅之上,那椅子製材厚重、莊嚴肅穆,浮雕龍紋在“雲霧”中若隱若現,與踏腳上的皇天後土相得益彰。


    聞罪沒有與人廢話的習慣,一上來便讓人把小戚氏叫到了前排。


    小戚氏激動的都要抖起來了,她真的賭對了,她總能不顧一切的抓著機會往上爬,她相信這一次也一樣!


    畢竟,她可是“救”過攝政王的命呢。


    準確的說,不是她救的,但攝政王可不知道這裏麵的官司。


    當年老皇帝不喜第七子,特別愛遷怒,早就巴不得七皇子死了。但偏偏七皇子被救了。戚家為了壓下這件事,可是廢了不少功夫,最後連貴妃都驚動了。不要說是時過境遷的今天,哪怕是在當時,被差點燒傻了的聞罪,也不可能查到到底是誰救了他!


    “十年前的上元節,你在哪兒?”聞罪問。


    小戚氏壓下了滿眼的算計,“照實”回答:“罪奴與族弟族妹在宮中賞燈。”


    戚家與戚貴妃沾親帶故有點關係,戚貴妃真正的親人早已亡故,所以,宮中但凡有個什麽團圓佳節,她就特別喜歡招戚家的孩子入宮陪伴。


    “族弟頑劣,罪奴不慎與其走散,苦尋無果,誤入一處偏殿……”小戚氏說的模模糊糊,卻已極盡暗示之能,“當時此事,還在宮裏引起了好大的陣仗,罪奴做了些不得貴妃娘娘喜歡的事,便再沒進過宮了。”


    這故事本身是真的,隻是到底是不是故意走散,小戚氏又到底誤入了哪裏,做了什麽讓貴妃震怒的事情,就沒人知道了。


    但不管聞罪怎麽去查,對於當年的事,也隻可能查到這裏。


    正好可以被小戚氏用來嫁接。


    “你當時著什麽衣,佩什麽香?”聞罪麵無表情的再問,他的手還撫在龍頭扶手上,卻已經握的死緊。


    “著月白,佩蘭芷。”小戚氏越說越篤定,仿佛她當年真就是這般。


    “可有信物?”聞罪卻並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小戚氏一愣,眼睛不自覺的朝右下看了看,好不容易才從記憶裏,又重新揪出來了一件往事。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那信物,但她隻能再賭一把:“有!”


    她掏出了一串在荷包裏貼身藏了兩年的十八子,遞給了丁公公。


    聞罪看上去還是那麽從容,眼睛卻一刻也沒有從十八子上離開。直至他從托盤裏拿到了那串整體晶瑩剔透的白玉翡翠手串,經典的十八子念珠,以金色絲絛為係,墜以福祿壽喜寶珠。寶珠中空,似鎖如佩,一看就價值連城。


    與聞罪珍藏多年、珠子都已被磨的不成樣子、如今正拿出來比對的那一串……


    ……完全一樣。


    ‘成了!’小戚氏的心頭跟著一跳,若不是場合不對,她都要笑出聲了。她鬼迷心竅從戚一斐那裏偷來的東西,竟真成了她如今的救命稻草!


    然後,就見聞罪從手串上拽下寶珠,當場摔在了地上。


    全場靜寂。


    剛剛還以為小戚氏怕不是要走運的大皇子內眷們,一邊五體投地的跪著請攝政王息怒,一邊心裏不禁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誰也別想脫離苦海!


    那寶珠是由翡翠所製,很是脆弱,一摔即碎。


    攝政王在寶珠被摔碎之後,又親自下座,把碎成兩半的寶珠俯身撿了起來,一點也不嫌髒的給它拍了拍塵,又摸了摸,這才安下了心,視若珍寶的重新捧了起來。


    這瘋子一樣的行徑,不僅沒讓人奇怪,反倒是讓聽過攝政王都市傳說的人,都覺得再正常不過,是那個陰晴不定的攝政王沒錯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聞罪就滿意的捧著十八子,準備起駕回宮了。


    差點被這一係列操作閃到的小戚氏,怔愣在了原地,她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落差,再難思考後果,衝著聞罪的背影,大喊了一聲:“聞罪,這就是你報答救命恩人的方式嗎?!”


    聞罪已經快要走過影壁了,因這樣一句而不得不駐足,轉身回望,麵無表情的看著小戚氏:“這自然不是我對救命恩人的態度……”


    “……但你不是啊。”


    第32章 放棄努力的三十二天:


    “這、這不可能!”小戚氏被打擊的不輕, 已經快要變成和隔壁一樣的瘋子了。她揮舞著手臂站了起來,但沒來及衝上去質問聞罪,就被銀甲侍衛給控製住了,但她嘴裏還在高喊著, “我若不是, 誰又能是呢?不,你在騙人!”


    聞罪嗤笑, 沒再關注小戚氏,隻偏頭對身邊的丁公公問:“欺君之罪,何如?”


    “按律, 當斬!”丁公公很明白聞罪想聽到什麽話,總能說的讓聞罪特別開心,引起極大的舒適。


    聞罪滿意的點點頭,他雖因幼年陰影不喜歡太監這個群體, 但他也必須得承認, 有些太監用起來確實很省心。他又道:“但畢竟是戚家人, 這個麵子還是要給的, 不然別人又要以為孤和二郎鬧矛盾了。”


    誰, 也不能, 誤會他和戚一斐的關係!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丁公公不愧是一個合格的狗腿, 很能揣度攝政王真正的心思。有些時候, 直接讓對方死了, 反而是一種仁慈。攝政王對小戚氏, 可沒有這種仁慈。


    “嗯,就交給你去辦吧。”聞罪點頭吩咐了下去。


    聞罪現在的心情,好的就要爆炸了,實在是沒那麽多小陰暗、小暴戾,去想著該怎麽樣,才能讓小戚氏活的坎坷一點。


    丁公公給了聞罪一個心領神會的明白眼神,保證把事情辦的妥妥當當。心裏則在想著,他在宮裏這麽多年,就沒見過比小戚氏更作死的,不僅冒充攝政王的救命恩人,妄圖糊弄蒙騙,還直呼了攝政王那個禁忌到誰也不敢提的名字……丁公公都不知道,該不該敬這位小戚氏是條漢子了。還是該讚一句,真不愧是郡王爺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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