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裴清殊微微挑眉,“這裏頭還有她的手筆?”


    “可不是嗎!這個毒婦,怕嫻貴妃母子威脅到皇後娘娘的地位,就與裴欽辰聯手,想要讓嫻貴妃一屍兩命!當初給嫻貴妃下藥的那個小太監,就是被淮陽大長公主花重金收買了的。”


    裴清殊沉聲問道:“那榮貴太妃自己呢?”


    “阿煦的前妻容氏,從裕貴妃娘娘那裏得知敏妃在倒弄瓶瓶罐罐之後,就托榮貴太妃的人去調查了一番,然後從敏妃那裏偷來了藥。”


    “不,不對。”裴清殊微微皺眉道:“這件事情,透露著古怪。”


    “什麽不對?”公孫明並沒有察覺到有什麽問題。


    “朕之前被憤怒和震驚所控,不曾深思。現在想來,這整件事情都有些不對勁。阿明你想想看,如果隻是單純收買一個小太監的話,榮貴太妃一個人就足夠了,根本就不需要淮陽姑姑出手。裴欽辰他為什麽要同時動用手上的兩個重要資源?還有,既然敏妃本就打算對嫻貴妃母子下毒手,那榮貴太妃和容氏為何要多此一舉,從敏妃手中偷來催產藥呢?”


    公孫明猜測道:“或許,是她們怕敏妃在宮中根基不深,無法成功加害嫻貴妃呢?”


    “也不對。據朕所知,敏妃是大理國的嫡出公主,背後有整個大理國的勢力作為支持。她剛入宮的時候,宮裏的後妃可都是很忌憚她的。加上敏妃向來獨來獨往,不曾與誰特別交好,如果敏妃給嫻貴妃下藥的事情暴露,正好能順勢除掉敏妃,還很有可能破壞大齊和大理國之間的關係,裴欽辰他們理應樂見其成才對,到底為何要多此一舉呢?”


    第124章


    聽了裴清殊的話之後,公孫明不由得沉默了。


    的確, 這件事前前後後透露著許多古怪之處。


    而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榮貴太妃絕對是一個關鍵性的人物。


    “阿明, 你先帶人去抓淮陽大長公主吧。不管怎麽說, 先把人抓來審一審,總能多一點線索。”


    公孫明剛應了聲“是”,可是忽然想起什麽,有些遲疑地說道:“皇上,淮陽大長公主畢竟是宋池的生母,還是皇後娘娘的伯母,臣要是這樣大張旗鼓地去恪靖侯府抓人, 是不是有點不給宋兄還有皇後娘娘麵子啊?”


    “還是你考慮得周全。”裴清殊雖然憎惡淮陽, 但是他不想因為淮陽之故連累宋池或者宋皇後。“這樣吧, 你和小德子帶著朕的口諭,走一趟坤儀宮。告訴皇後,以她的名義宣淮陽入宮。在宮裏直接抓她,也省得雲蛟尷尬了。”


    “是, 皇上。”


    公孫明領命而去之後, 裴清殊抬步走入慎刑司,裏頭的人早已跪了一地。


    “都起來吧。”


    不必裴清殊再開口吩咐,慎刑司的副管事劉太監,便親自上前為裴清殊引路。


    榮貴太妃尚且沒有定罪,且她是太上皇的貴妃,按說就算下了獄, 待遇也不會太糟糕。


    壞就壞在她的兒子安郡王裴欽墨叛國通敵,所有人都認為她已經罪不可赦,所以榮貴太妃進了慎刑司之後,並沒有得到任何特殊待遇。除了因為是重犯,被單獨關押在一間牢房裏以免和他人串通消息之外,衣食的待遇與其他人都是一樣的。


    裴清殊見到她時,真的很難把眼前這個形容憔悴、麵色蠟黃的老婦,和當年雍容華貴、端莊典雅的榮貴妃娘娘聯係在一起。


    其實算算年紀,榮貴太妃今年已經有五十五六歲了。


    之前裴清殊沒覺得她這般憔悴,主要是因為這些年來榮貴妃一直養尊處優,皮膚保養得很好。加上穿衣打扮的緣故,看不大出來年紀而已。


    現在去了釵環首飾,遭上幾天罪,難免“原形畢露”。


    “皇上,你來了。”榮貴太妃看見裴清殊之後,十分平靜地說道。


    裴清殊看著麵前的老婦,忽然有幾分恍惚。


    他記得自己頭回見到她的時候,他這副身子還不到五歲,而榮貴太妃也不過三十四歲而已。像是彈指一揮間,這二十多年的時間便過去了。


    又像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醒了,裴清殊才發現夢裏那個和藹可親、送給他人生第一個金項圈的女人,其實是個會傷害他最親近之人的毒婦。


    裴清殊淡淡地說道:“看到朕,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就篤定了朕會親自見你一麵嗎。”


    榮貴太妃笑了笑道:“皇上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的為人如何,我心裏頭再清楚不過了。本宮知道,不管我做了多少錯事,皇上始終會記得你小時候我對你的那些好。說到底啊,你這個人是個好人,但是心太軟,還很念舊情。要不是太上皇適合做皇帝的兒子都折了,這個皇位未必能落到你的身上。裴清殊,你真的是……命好啊!”


    命好嗎?


    如果他命好的話,前世怎麽會國破家亡,殞身火海?如果他命好的話,他怎麽會托生到一個冷宮皇子的身上,爹不疼娘不愛,什麽都要靠自己去掙?


    如果真的可以自己選擇的話,比起這個戰戰兢兢、時刻擔心自己會不會成為亡國之君的皇帝,裴清殊更想做太平年代裏的一個凡夫俗子。


    但是這些,他沒有和榮貴太妃說的必要。


    “閑話不談,朕今天來是想問你,你到底為什麽要說謊?”


    “說謊?”榮貴太妃好笑地說道:“本宮何時撒過謊?”


    “朕進來之前已經看過你的供詞,供詞之中你承認了兩點:一,你是受裴欽辰的要挾,毒害嫻貴妃母子。在這一點上,朕認為可以把當初你侄女容氏招出來的動機添上去——容家如今已無適齡未婚女子入宮為妃,所以你們就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與容家有姻親關係的傅家,也就是裕貴妃身上。”


    榮貴太妃聽了裴清殊的補充,也沒有出言反對,算是默認了。


    “二、你加害嫻貴妃的方式,便是讓人從敏妃那裏偷了催產藥,然後交給淮陽買通的、襄樂宮的小太監。據你所說,那小太監已被淮陽滅口了,對嗎?”


    “是的。”榮貴太妃挺直腰杆說道:“本宮已經認罪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皇上還問這麽多做什麽?”


    “哼,你真當朕是個傻子不成?”裴清殊冷笑一聲,目光灼灼地說道:“你說淮陽讓人給嫻貴妃下藥,根本沒有任何證據。那個小太監已是死無對證,你覺得就憑你一句話,就能定了堂堂大長公主的生死嗎?”


    榮貴太妃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不過她還是沉聲說道:“我雖然不能,但是,皇上可以。”


    “你這是何意?”


    “皇上,您就別演戲了。您對淮陽大長公主這個姑姑又有多敬重呢?您甫一登基,就收回了她隨時可以入宮的特權。這些年來,雖然賞了宋池不少東西,可卻對淮陽大長公主不聞不問。您心裏頭,分明也是對淮陽有怨的!既然我已經把她供了出來,您何不順水推舟,處置了那個毒婦呢!”


    “你承認了。”裴清殊冷冰冰地看著榮貴太妃,“其實事情從頭到尾,都是你一人所為。你之所以把淮陽大長公主供出來,隻是因為私怨。”


    “私怨又如何!皇上!”榮貴太妃忽然激動地站了起來,高聲叫道:“這個女人為了一己之私,設局陷害我兒,害得我的墨兒從太子之位的大熱人選,變成了一無所有的廢人!如果不是她,現在做太後的人本該是我,當皇帝的人本應是我的兒子!”


    榮貴太妃說著說著,腳下似乎沒站穩,忽然搖晃了一下,對著裴清殊笑了:“哦,是了,我怎麽忘了,皇上心裏應當是不恨淮陽的,甚至還很感激她。如果不是她用她的好兒媳左氏布下了陷阱,我的墨兒又怎麽會淪落到為天下人恥笑的地步?!皇上你,一個排行十二的皇子,又怎麽可能有機會繼承皇位?!”


    “說夠了嗎?”裴清殊寒聲道:“說夠了,就該朕來說了吧?淮陽為了幼子的前途,不僅設計了四哥,還毀了宋池的名聲,朕心中亦是有怨的!可若是她沒做過的事情,朕絕不能這樣強行安在她的身上。”


    榮貴太妃不屑地說道:“嗬,裝什麽仁慈大度,不過是假仁假義罷了!我就不信,看過我的供詞之後,皇上沒有讓人去抓淮陽。”


    在這一點上,裴清殊問心無愧:“朕抓淮陽,是因為她的確曾經與裴欽辰的生母葉氏聯手,極有可能是裴欽辰或是匈奴人的爪牙,而非相信了你說的話。如果審問過後,發現淮陽的手的確是幹淨的,朕也不會就因為你的三言兩語,就遂了你的意。”


    榮貴太妃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驚慌。


    她和淮陽大長公主,早已是勢同水火的關係。淮陽這些年來到底做過些什麽,榮貴太妃並不知情。哪怕是她動用了自己所有的勢力去查,也都沒查出什麽關鍵性的證據來。正因如此,榮貴太妃才想到借此機會拉淮陽下水,不想裴清殊並不上當。


    “既然如此,皇上還來找我做什麽,直接去審問淮陽不就是了?”


    裴清殊搖搖頭道:“朕來找你,是因為覺得你的口供有問題。這份供書,寫的實在是太模糊了。”


    榮貴太妃的臉上,飛快地閃現出一絲心虛的表情。


    “朕問你,你說你受裴欽辰要挾,所以才為他做事的。他一個被囚禁在府裏的庶人,到底是拿什麽要挾你的?”


    榮貴太妃一聽裴清殊這麽問,心裏頭便放心了許多:“哦……這件事啊。裴欽辰他沒告訴您嗎?”


    “朕的這位二皇兄,還是皇子的時候腦袋不大靈光,葉氏一家滅門之後,倒是清醒了不少。現在機靈著呢,為免受皮肉之苦,他並沒有拒絕招供。可是呢,他也不老實,三天兩頭地招一點東西出來,話總是說一半,不說全了。”


    榮貴太妃聽了,心裏忽上忽下的。這意思就是說,裴欽辰已經將她供了出來,但並沒有透露更多有用的信息咯?


    但是聽裴清殊這意思,裴欽辰這個軟骨頭說出真相,似乎隻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就在榮貴太妃糾結不已的時候,就聽裴清殊輕描淡寫地吐出了一個驚雷:“這件事情,應當與純妃有關吧。”


    榮貴太妃聞言嚇了好大一跳,像是見鬼了一樣看著裴清殊:“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去年遷都之後,裴欽辰也被從燕京被羈押到了長安,他的舊宅被朕的人給封了。封了之後才發現,裏頭竟有一個地道。地道裏麵,還有一間暗室。暗室裏雖然沒有人,但是留下了一些女人生活過的痕跡,還有一個銀鎖。”裴清殊麵色沉重地說道:“朕小的時候,曾在冷宮裏見過那個銀鎖。銀鎖的主人,正是當年因為毒害母後、害得母後流產,而被打入冷宮的純妃。”


    榮貴太妃聽到這裏,已是麵如死灰。


    “純妃早在延和初年就被父皇打入冷宮,瘋瘋癲癲了大半輩子,宮裏頭早就沒有幾個人還記得她了,可是朕記得。因為朕小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差點被純妃所傷,那次朕被綠袖念叨了好久,好久……”


    第125章


    “純妃已經在冷宮裏頭呆了二十多年,怕是連父皇都記不清她是誰了。所以當她失蹤的時候, 沒有任何人當成一回事, 甚至都沒有報到朕這裏。直到朕的人發現了那個留在裴欽辰暗室裏的銀鎖, 朕讓人去查才發現, 純妃果然不見了。”


    榮貴太妃是個聰明人,哪裏還不清楚,裴清殊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索性不再偽裝自己,冷笑著說道:“既然皇上都已經知道了,為何還不捅到太後那裏去?八成是還沒有找到純妃的下落吧?”


    “這個不急。”裴清殊慢條斯理地說:“裴欽辰賣了你,供出純妃的所在,不過早晚的事情而已, 用不著朕的人多費力氣。光是與裴欽辰勾結, 謀害朕的貴妃和公主這一條, 就足夠治你的罪。”


    “皇上又在口是心非了。”榮貴太妃冷哼一聲,頗有幾分傲慢地說道:“你當本宮看不出來嗎?你不去主動追查純妃的下落,無非是不想把當年的事情捅露出來,傷你母後的心罷了。”


    裴清殊被榮貴太妃的態度所激怒了:“你也知道你會傷了母後的心?你和母後從小一起長大, 你是她最好的姐妹。這麽多年來, 她一直對你真心真意,甚至掏心掏肺,你怎麽能……怎麽能狠下心害了她的孩子!”


    “我能有什麽辦法?妹妹她如果有了親生兒子,還會全心全意地幫我和我的墨兒嗎?”榮貴太妃突然大喊大叫起來,完全不複往日裏端莊賢淑的樣子,“後來我不是又給她出主意, 補償給她了一個兒子嗎?喏,就是皇上你咯!”


    “你那也叫補償?你別以為朕當年年紀小,就什麽都不知道!當年朕的生母儷妃被打入冷宮之後,父皇最寵愛的定妃與你不睦,皇後又寵信全貴妃葉氏,你為了壯大自己這一方的實力,才會讓淑母妃收養朕的,不是嗎!”


    榮貴太妃聽了,忽然冷靜下來,用一種複雜的神情看向裴清殊:“你……你那個時候才幾歲,你怎麽可能知道?”


    “不管怎麽說,朕說的是事實,這總沒錯吧。”裴清殊冷冷地看著她說:“你就別再給自己找借口了!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自己!”


    “我……是啊,我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榮貴太妃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麵仿佛沾滿了血跡。


    那是她最好的姐妹傅太後,和傅太後當年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的鮮血。


    裴清殊厭惡地看了她一眼之後,轉過身走了。


    回到乾元殿之後,他對管理庫房的福貴吩咐道:“去朕的私庫,把當年榮貴太妃送的東西都找出來,然後拿出宮去當了。”


    “當了?”福貴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裴清殊重複道:“對,當了。折來的銀子送去慎刑司,給榮貴太妃吃用。”


    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欠這位榮娘娘什麽了!


    ……


    雍定六年七月十四,前線再次傳來捷報——輔國大將軍容漾不但沒有像某些人預期當中的那樣被匈奴人打得屁滾尿流,反倒連連主動出擊,數次破敵。


    不過好消息並沒有持續太久。匈奴人見燕京久攻不破,便派出一隊人馬調轉方向,連夜偷襲了燕京附近的獲鹿城。


    燒殺搶掠,無惡不為。平民慘死,物資被奪,使得大齊損失慘重。


    事發之後,大齊舉朝震驚。


    容漾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打了負責監視敵軍異動的副將五十軍棍。


    這副將乃是當年教授裴清殊武藝的師傅邵康樂,身手雖然不錯,腦子卻不夠靈光。在戰場上判斷失誤,被敵人的小伎倆蒙騙過去已經不是第一回 了。


    按照軍法處置完邵康樂之後,容漾就把人給換了。


    眾將聽說之後,都為邵康樂求了幾句情,說他畢竟是聖上的老師。容漾卻沒有聽,堅持提拔了一個年輕的小將上來。


    這人也不是旁人,正是裴清殊的另一位師長盧維的兒子,同時也是十四的伴讀,年僅十九歲的盧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帝奮鬥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容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容默並收藏皇帝奮鬥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