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此事托付給太後之後,裴清殊沒有直接回乾元殿,而是去了坤儀宮,將此事大致與皇後說了一下,以免皇後從別人口中聽說之後會多想。


    宋皇後聽裴清殊說完之後,不由微微吃了一驚:“皇上,匈奴人那般殘暴,咱們漢家女子受得了嗎?”


    “不是和北夏。朕想過了,大齊與匈奴遲早都有一戰,送漢女入北夏,等同於有去無回。倒不如與遼國、吐蕃、大宛等國結親,讓漢女將中原文化帶去番邦。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還可以開放一些邊境城市,與外邦通商。”


    “原來如此。”皇後稍稍鬆了口氣道:“不是和北夏和親的話,就好辦的多。咱們大齊的公主嫁出去,隻要是嫡出的,八成是要做皇後的。按理說,應當會有人願意去的。”


    “沒有也無妨。”裴清殊苦澀地勾起唇角,“其實朕心裏還是不大讚同和親的。以己度人,如果是晴姐兒的話,朕身為父親,不會想讓她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但朕不僅僅是一個父親,更是一個皇帝。許多時候,朕不得不將整個國家的利益放在個人感情之前。”


    宋皇後善解人意地說道:“臣妾知道,您本性良善,願意為他人著想,其實這已經非常難得了。所以說,您就不要過於苛責自己了。畢竟您處在這個位置上,就是有許多不得已的事情要去做啊。”


    裴清殊搖搖頭:“朕心裏還是覺得煩躁。說得越無奈,把自己表現得越無辜,朕這心裏就越難受,越自責。但是……”


    但是他還是接受了容漾的提議。


    因為裴清殊十分清楚地知道,如果曆史再次重演,大齊再次被滅國的話,到時候不僅僅是那些和親的女子,大齊所有的人,都會成為亡國奴。


    除了那些慷慨赴死之人,活著的男人們跪著,在匈奴人的腳下苟且偷生。女人們則被奸淫,甚至輪奸,完全成為匈奴人發泄欲望的玩物。


    想起那樣慘烈的結局,裴清殊現在不得不做出取舍——是冒著再次滅國的風險,堅持不和親,還是答應和親,為大齊多爭取一些盟友和時間。


    “罷了,這件事情,朕已經交給母後處理了。你帶著兩個孩子,又要打理後宮,實在太過辛苦。如有合適的人選,你就同母後提一嘴。要是沒有的話,也不必費心去找。”


    宋皇後點點頭道:“多謝皇上體恤,臣妾記得了。”


    ……


    朝廷要征選世家貴女,封為公主嫁去外邦的事情,很快就在京城裏傳開了。


    聽說這個消息之後,有的人家立馬大門緊閉,深居簡出,幾乎不讓自家的女兒露麵。


    有的人一切如常,好像完全不擔心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還有的人……卻是一聽說這個消息便心動了。


    魏夫人怎麽都想不到,自己最小的嫡女魏七姑娘,竟然鐵了心似的想要去和親。


    “紫兒,你是不是瘋了啊!你父親可是當朝首輔,你在京城裏選夫婿,什麽樣的青年才俊找不到,為何偏要跑去那麽遠的地方,嫁給那等粗鄙之人呢?!”


    在許多漢人看來,隻要是“非我族類”,不管是匈奴人,契丹人,突厥人,還是吐蕃人,全都是一些茹毛飲血的野蠻人。


    魏七姑娘拉住魏夫人的手,笑了笑說:“娘,您先別心急,聽我慢慢和您說。我已經打聽好了,遼國皇帝的原配皇後,已經死了好幾年了,而且還沒有留下嫡出的皇子。以女兒的身份,若能嫁去遼國,很有可能做上皇後。就算京城裏的青年才俊再多,可有一人能給女兒如此尊貴的位置嗎?”


    聽女兒這麽說,不知怎的,魏夫人突然想起了魏青鬆的話:“你若一心想做皇後,那……那你還不如進宮!憑你爹首輔的位置,咱們未必拚不過宋氏……”


    “娘,您可別犯糊塗了。宋太傅雖然已經不在朝中擔任實職,但您別忘了,宋家可還有另外一位閣老,並不是朝中無人。就算咱們能讓爹爹幫忙,打壓那位宋閣老,可皇後已經育有兩子,可以說是大局已定。想要扳倒她,將宋氏取而代之,可沒有那麽容易。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賭上爹爹的前途,讓爹爹為我之事而為難呢!”


    “那你去遼國難道就容易了嗎?雖說和吐蕃、大理國相比,遼國還算是比較近的,可你看看你爹後院裏那個遼國女人就知道了,他們契丹人和我們漢人的生活習慣是完全不一樣的!你到了那邊之後,可怎麽適應那裏的生活呢?還有,你是漢人,你生下的孩子,身體裏注定流著漢人的血,能被遼國的皇室所接受嗎?”


    “娘,不是我說您,您真的應該多看看書,了解了解外麵的世界了。遼國現在的皇帝和咱們皇上一樣,都才二十多歲。聽說他一直想要在遼國進行漢化改革,這幾年來,已經重用了不少精通中原文化的漢臣。女兒若是嫁入遼國皇宮,定然會受到禮遇。就算遇到那些個不知禮數的,紫兒慢慢教他們就是了。女兒生在大齊,身為中原第一大國的女子,理應有這份氣度的。”


    “不行,我還是不放心。”魏夫人滿臉憂色地說:“你若嫁在大齊,萬一被夫家的人欺負了,還有娘家為你撐腰。可你若是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萬一受了委屈,誰來給你撐腰啊?”


    魏七姑娘不假思索地說道:“大齊。”


    “什麽?”魏夫人沒反應過來。


    “我若被封為公主,嫁去外邦,那麽大齊就是我的娘家。大齊若興盛,我的娘家就強大,自然無人敢欺壓於我。若是大齊衰敗……那麽女兒身為漢人,無論身處何方,都注定要被人瞧不起,又有何差別呢?”


    魏七姑娘從小口齒伶俐,思路清晰,很多時候就連魏夫人這個做娘親的都說不過她。想


    了好半天,魏夫人才又擠出一個理由:“可是……雖說眼下大齊和遼國是要交好的,可是遼國和北夏走得也很近。萬一將來有一天……大齊和遼國反目,到時候你已經有了丈夫和孩子,又將如何自處?”


    魏七姑娘默了默,微微揚起了下巴,精致的小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堅定和從容:“我生在大齊,長在大齊,這輩子永遠都是齊國人,與嫁了誰沒有任何幹係!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我也定當以大齊為重。哪怕是死,隻要能為大齊盡微薄之力,我這一輩子也就值了!”


    魏夫人聽了這話,絲毫不覺得女兒多有骨氣、多令她驕傲。


    她隻知道,這個孩子是她最疼愛的小女兒,是他們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掌上明珠。


    她本應該像所有的世家貴女一樣,嫁一個門當戶對的丈夫,然後相夫教子,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


    與什麽留名青史相比,魏夫人更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好好地活著。


    她跑去把自己和女兒的這番對話學給了丈夫聽,企圖讓魏青鬆幫著她一起勸說女兒。


    誰知道魏青鬆聽完之後,卻是十分自豪地說道:“好!不愧是我魏青鬆的女兒!”


    魏夫人聽了,氣得差點朝丈夫身上捶了一拳。


    可就在她下手之前,魏夫人突然發現,丈夫的眼底,竟然隱隱有淚光閃過。


    第59章


    慈安宮裏,傅太後和榮貴太妃一起, 看著幾名女子的小像, 對照著下麵的姓名、出身、年齡等信息, 逐一進行品評和篩選。


    因為是要將其冊封為公主, 所以出身也不能太低。否則做派太小家子氣的話,嫁出去也是給大齊丟人。


    傅太後按照選秀的標準,向京城正五品以上的官宦之家傳下了懿旨,給自己挑“女兒”。


    和預料當中的一樣,自願遠嫁的姑娘並不多,尤其是嫡女,簡直是鳳毛麟角。


    相比之下, 倒是有不少庶女呈上了名冊。傅太後有理由懷疑, 她們是不是被家族所逼迫的犧牲品。


    榮貴太妃覺得傅太後完全沒有必要糾結這一點:“要我說, 也是您和皇上都太過心軟了。能被冊封為公主,這是天大的榮耀,哪裏由得她們挑挑揀揀的?直接像選秀一樣,把全國各地的適齡女子都召進宮來就是了, 那樣的話選擇不是更多?”


    傅太後搖搖頭道:“不僅僅是因為心軟。姐姐你也知道, 外族與我中原風俗迥異,如果不是自願和親的女子,嫁出去之後若是哭哭啼啼,或是對夫家擺臉子,豈不是反倒壞了大齊與外邦的關係?還是自願的好,起碼她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不會做出那種糊塗事來。”


    榮貴太妃愣了愣,恍然道:“原來是這樣。您說的也是……女子遠嫁他鄉,所能依賴的無非是丈夫子女。若是還不懂事,得罪了夫家,自己過苦日子事小,若是壞了兩國的邦交,反倒麻煩。”


    傅太後點點頭,繼續看向那些畫像。


    榮貴太妃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這些姑娘裏頭,出身最高、樣貌最好的,莫過於魏首輔家的七姑娘了。要說這魏大人還真是舍得,那孩子我也見過,樣貌才情,樣樣出挑,真是個難得的妙人。”


    傅太後略顯無奈地笑道:“是啊,本宮當初也見過那孩子,本想著她年紀還小,留兩年再讓她進宮服侍殊兒的,卻沒想到魏家把一個庶女送進了宮……都是一個父親生的,這姐妹倆可謂天壤之別啊。最後陰差陽錯的,這會兒卻是要便宜了契丹人了。”


    榮貴太妃奇道:“契丹人?這麽說來,魏姑娘已是定了要嫁去遼國的?”


    “八、九不離十吧。其實這次說是要同多個外邦和親,但是其中最重要的,還屬遼國和吐蕃。”


    傅太後和榮貴太妃是打小的交情了,所以這些話,她也不怕和榮貴太妃說:“遼國和北夏也是鄰國,兩國向來交好。萬一北夏和大齊開戰,遼國是有很大可能幫助北夏的。可若是我們大齊也和遼國交好的話……局勢就完全不一樣了。”


    榮貴太妃微微皺眉道:“那這麽說來,這個嫁去遼國的女子,必須非常有魄力、有手腕,能夠具備影響遼國皇帝的能力才行。”


    傅太後閉了下眼,表示讚同:“所以說,魏氏應當就是最好的人選了。”


    榮貴太妃點點頭,將魏七姑娘的畫像拿到了一邊:“那……吐蕃呢?”


    “這也是殊兒同我說的。吐蕃雖然不與北夏相鄰,但北方開戰之後,如果吐蕃從後方偷襲我大齊的話,大齊就會腹背受敵。所以和吐蕃搞好關係,也至關重要。”


    “那這麽說來,送去吐蕃的女孩兒,身份也不能太低了。”榮貴太妃翻了翻,發現竟是一個合適的也沒有。


    “再等等吧,消息才放出去沒多久呢。”傅太後揉了揉太陽穴之後,又將目光放在了那些畫像之上,“先挑幾個備選的,回頭叫進宮來瞧瞧吧。”


    ……


    與此同時,公孫府。


    公孫先生一生對大齊的影響極大,所以在他去世之後,太上皇追封其為襄成伯。


    由於這個爵位是追封的,所以並沒有世襲到公孫明的頭上。


    不過,這對於公孫家來說無關緊要。


    公孫明是和裴清殊打小一起長大、有從龍之功的伴讀,是裴清殊最倚重的大臣之一。有他在,公孫家的地位甚至都不輸於某些國公府。


    更何況,公孫家還出了一位奇女子,公孫明的母親公孫夫人。她所創辦的華文書社,現在不僅在大齊各地都有分社,其作品甚至還跨越了國界,遠銷外邦。


    所以現在不僅僅是在大齊境內,就是在吐蕃、在高麗等國家,公孫夫人也是赫赫有名的。


    左三姑娘一直覺得,自己能得公孫夫人青眼,被她收為義女,是自己今生最大的幸運。


    她和公孫夫人向來談得來,兩人是先成了忘年交,而後才做的母女。


    但左三姑娘沒想到,自己想要遠嫁外邦的事情,連她的生身母親承恩公夫人都同意了,公孫夫人卻是堅決反對。


    對此,左三姑娘很不理解:“我知道您舍不得我,但遙兒仔細想過了,現在大齊隻是表麵風光,實際上危機四伏。皇上若想要清除積弊,所需要的時間,遠遠不止一年、兩年、三年……”


    “那你也不能去。”公孫夫人向來尊重他人的意見,對小輩也是如此。可是今日,她卻是難得的堅決。


    “為什麽?”左三姑娘不明白,“在遙兒看來,您並非尋常女子,應當不會感情用事才對。”


    “我不是感情用事,隻是遙兒,你和別的女子不同。”公孫夫人看著左三姑娘,有條不紊地說道:“你有能力,有才華,不是那種需要用身體作為籌碼的女子。我不是說看不起那樣的女孩子,隻是如果能有別的方式為國效力的話,我不希望你選擇前者。畢竟在這個時代,像你這樣能夠獨當一麵的女孩子實在是太少了。”


    左三姑娘好像明白公孫夫人的意思了。


    “遙兒,你別忘了,我們現在所做的這一切,不僅僅是為了發展一個書社而已。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我們還要開辦女學,讓更多的女子擁有讀書的機會。你若現在遠嫁去了外邦,我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又該如何實現我們的理想呢?”


    “這……”提起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左三姑娘開始猶豫了。


    “遠嫁和親,是報國;留在大齊,在大齊境內幫助皇上改革創新,也是報國,並沒有高下之分。今日若說你就是看中了那外邦的皇帝,非他不嫁,那我不會攔著你。但你並不是。遙兒,你要沉得住氣,會有比你更適合和親的女子出現的。”


    這個時候,左三姑娘已經基本被公孫夫人給說服了。她笑了笑,自我揶揄道:“也是,遙兒的年紀大啦,就算我想去和親,人家還可能不要我呢。”


    公孫夫人慈愛地笑道:“婚姻是要講究緣分的。當年我嫁給你義父的時候,也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在我看來,女子最幸運的事情,莫過於可以憑著自己的本事,掌握自己的人生,決定自己要嫁的人,或者不嫁人。遙兒,你已經做到了。”


    左三姑娘苦笑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其實,不是她不想嫁人,隻是當初她想嫁的那個人,不能娶她啊……


    ……


    八月中旬的時候,傅太後和榮貴太妃終於挑選出了幾個和親的人選,在棲鳳園裏舉辦了一場宮宴。


    為了讓裴清殊也能正大光明地參加,傅太後把所有的太妃和後妃都叫了過來,省的裴清殊尷尬。


    宴會開始之後,傅太後象征性地說了幾句開場白之後,便進入主題,讓這些候選的姑娘們挨個上前自我介紹,並且表演至少一樣才藝。


    按說這些姑娘都是正經人家出身,不該讓她們當眾表演才藝的。不過這回特殊,是為了挑選和親的人選,所以必須檢驗她們的才能。


    第一個上場的,是這些女子當中出身最低的一個庶女。大概是從來沒見過這麽多“大人物”的原因,這位姑娘顯得非常緊張,說話磕磕巴巴不說,彈琴的時候還明顯地彈錯了好幾個音。


    傅太後搖了搖頭,對近侍使了個眼色,示意換下一個。


    傅太後和榮貴太妃是按照出身,從低到高定的出場順序。所以第二個上場的,也是庶女。不過從儀態上來看,這個姑娘就要比先前那位大方多了。


    如此這般看了七八個姑娘之後,裴清殊心中便大致有數了——這些人裏,有些是家族想要出風頭,在皇帝麵前表現自己,所以不顧姑娘本人的意願,抓了個庶女丟進來的。


    這樣的人家,裴清殊肯定不會選。


    還有一些庶女,應當是她們本人想要進宮的。裴清殊之所以這樣認為,是因為她們臉上的目的性非常明顯,簡直是把想要“出人頭地”的這個願望寫在了臉上。


    這樣的女子,比之前那類要好些,但也不是最好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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