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緊給自己的手下、站在一旁的刑部侍郎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來幫自己反駁魏青鬆他們幾句。


    第41章


    刑部侍郎周炎為人圓滑,他在刑部當差的時候, 向來對李天奇這個尚書唯命是從。


    按說上司有命, 周炎理應站出來幫他才是。


    可瞧這眼下的情形……周炎實在是不想張這個口。


    不過, 周炎又不能完全對李天奇的眼色視而不見。不然等回去之後, 李天奇該在刑部給他穿小鞋了。


    想到這裏,周炎隻能斟酌著措辭,硬著頭皮說道:“啟稟皇上,微臣以為,李尚書所言也有幾分道理。這個規矩已經實行了這麽多年,現在突然間做出改變,隻怕會讓整個大齊都變得動蕩不安啊。”


    裴清殊有幾分好笑地說道:“哦?你說說看, 怎麽個動蕩不安法?”


    不知道為什麽, 盡管裴清殊的表情鎮定又平和, 可周炎隻是用餘光瞄了他一眼,就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壓力。


    但他站都站出來了,隻能咬著牙繼續說下去:“眾所周知,大齊的臣民分為士、農、工、商這四個等級, 官紳的地位是最高的。可一旦官紳失去了他們固有的權力, 那麽現有的階層劃分就會被打破。到時候官不官,民不民,可不是會使得全國上下動蕩不安嗎?”


    不得不說,周炎的口才還算不錯,許多人都有些被他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給說服了。


    但裴清殊改革之心已定,他是絕對不會被周炎的三言兩語繞進去的。


    裴清殊不想自降身份, 和一個侍郎當眾辯駁,便看向一旁的陳起。


    按說陳起的品級是四品,並不能站到這麽靠前的位置上。不過裴清殊為了議政時方便,給予了內閣閣臣一定的特權,準許他們在上大朝會的時候統一站在自己右手邊的位置。


    陳起見了裴清殊的眼色,立馬會意。他微一頷首,不假思索地站出來說道:“周大人此言差矣。士、農、工、商是職能區分不假,但這並不意味著官員就是要比百姓高出一等。我想各位大人入朝為官,都是為了效忠朝廷,造福於百姓,而不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為了減免那些田稅,才寒窗苦讀數十載的吧?”


    陳起此言一出,許多官員都跟著點起了頭。


    確實,不管為官多年之後,他們是否已經變得現實,是否變得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可在當年苦讀聖賢書的時候,他們當中大多數人的初心都是報效國家,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的。


    陳起了的話,引發了許多人的思考。


    在眾人沉默的時候,裴清殊緩緩開口說道:“陳愛卿所言,正是朕想說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無論是官,還是朕這個皇帝,都必須將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中,而不是把一己之私放在首位。”


    他頓了一下,看向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李天奇:“李尚書,你隻看到太祖皇帝定下了給官紳減免田稅的規矩,可你是不是忘了,太祖皇帝同樣定下了官員微薄的俸祿製度。同樣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當初朕給官員們提俸的時候,你怎麽不提出反對意見?還是說,對你有利的新政就可以實行,凡是對你不利的,就堅決不可以實行呢?”


    “這……”李天奇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微臣絕不是這個意思!”


    裴清殊收回視線,目光緩慢卻堅定地轉向其他人:“當年大齊剛剛建國的時候,人口稀少,荒地極多,可如今的情況已經截然不同了。現在戶部正在進行全國人口調查,最後的結果還沒有正式出來,但預計這個數字不會低於五千萬。而在建國之初,大齊隻有一千多萬的人口。由此諸位愛卿應當能看出來,從前官紳免稅的土地額度,早已經不適應大齊如今的國情了。”


    “況且,”裴清殊突然話鋒一轉,“按照過去的俸祿製度,你們中的大部分人,連全家人的溫飽都隻能勉強解決。你們是哪裏來的銀子,能夠購置那麽多土地的呢?”


    聽到裴清殊這麽說,許多大臣都是後背一涼。


    裴清殊登基以來,光是才過去幾個月的雍定元年,他就已經懲處了大大小小數十名貪官汙吏。


    可見這位新帝對於貪腐問題非常看重,他是不會像過去的太上皇那樣好糊弄的。


    嚴格說起來,如果他們不貪汙的話,那些免稅的土地額度,他們根本就用不上……


    這件事情說到底,是大臣們不占理的。


    裴清殊的目光在大殿中掃了一圈之後,才緩和了語氣說道:“當然,朕知道你們當中的許多人都會把族人的土地掛靠在自己名下。於理,這是以權謀私的行為,應當重罰。但於情,朕能夠理解你們為家人考慮的心情。所以朕不僅不予追究,還讓人估算出了一個合理的免稅額度留給你們。對於一個正常的家族來說,已經完全足夠了。”


    朝臣們的心隨著裴清殊的話忽上忽下的,一點都不踏實。


    誰都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少年天子,接下來又要說些什麽對他們來說性命攸關的事情。


    “不過,你們要是想為了謀取利益,將不相幹之人的土地掛靠在自己名下免稅的話,這就有些貪得無厭了。”裴清殊神色肅穆地看向刑部尚書李天奇:“李尚書,你會這麽做嗎?”


    李天奇嚇得一哆嗦:“不、不會。”


    “那就好。”裴清殊這才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周侍郎,說了這麽多,你還覺得朕不應該降低免稅額度嗎?”


    不等周炎回答,裴清殊便幽幽道:“那朕倒是有些好奇,你家裏到底有多少畝土地需要免稅了。要不要朕派人,去你府中清點一下呢?”


    周炎聽到這話,雙腿發軟,直接朝裴清殊跪了下去——


    別看裴清殊說得輕描淡寫,可這分明是要抄他的家啊!


    周炎打著哆嗦,戰戰兢兢地對裴清殊說道:“微臣愚鈍,方才是微臣想岔了!微臣並無異議!”


    “那就好。”裴清殊微笑著看向其他人:“還有誰有異議嗎?”


    人非聖賢,在場之人多多少少都做過一些以權謀私的事情,名下都掛靠著一些不屬於自己的土地。


    麵臨著裴清殊的“抄家威脅”,還有誰敢再站出來找死?


    如果是沒有做過這種事情的清官,也不會覺得裴清殊這麽做有什麽問題。


    恰恰相反,他們還很支持裴清殊的新政,並且為此而感到高興。


    至此,這件事情終於算是定了下來。


    不過身為皇帝,就是要日理萬機。一件事情忙完了,緊接著另一件事又找了上來。


    從去年裴清殊宣布裁軍開始,幾個月過去,京軍三大營終於整頓完畢。


    各地原本由軍隊耕種的公田,也還出了四成,用於安置流民。


    兵部尚書禮親王和侍郎容漾來找裴清殊匯報成果的時候,心中頗為得意。


    雖說裁軍的過程當中,容漾是往軍營裏跑的次數最多的人,可禮親王也不是吃幹飯的。這回三大營裁掉了那麽多貴族子弟,引發了許多世家大族的不滿。


    容漾雖然能幹,但他的輩分畢竟不夠高。所以這些不滿的聲音,都是由禮親王出麵解決的。


    裴清殊投桃報李,賞了禮親王一根千年人參,賜了容漾一把難得的好劍。


    禮親王見了,不由笑道:“皇上,這劍是好劍,隻是臣還從來都沒有見過靜之使劍呢!這是不是有些……”


    禮親王很想說“暴殄天物”,但又怕容漾聽了不高興,就把已經到了嘴邊的四個字給生生地咽了下去。


    可裴清殊和容漾哪裏還有聽不明白的?


    裴清殊搖頭笑道:“皇叔啊皇叔,話可不能這麽說。朕原先也以為靜之是文人,不會使劍。可後來有一回在榮國公府比射箭的時候,他可是得了頭名呢!”


    禮親王聽了,不由好奇地看向容漾:“哦?我和靜之共事了這麽多年,竟然不知道有這種事!”


    容漾十分謙和地說:“都是些陳年舊事了,難為皇上還記得。”


    禮親王笑道:“原來你還有這本事?真是深藏不露啊容大人。”


    禮親王這個上司,突然叫容漾“容大人”,分明就是在笑話他。


    容漾無奈地笑了笑:“王爺,不是下官有心隱瞞,隻是沒有合適的機會展現武藝罷了。而且這麽多年過去,下官的騎射早已經生疏了不少,哪敢在您麵前班門弄斧?”


    “不行不行,回去之後,本王非得和你比試一番不可!”


    閑話說完之後,君臣幾人便又進入了正題。


    裴清殊知道他們前段時間都十分辛苦,不過現在大齊的形勢不容樂觀,沒辦法給他們太多喘息的時間,就必須要繼續做下一件事情了。


    當禮親王和容漾他們聽說裴清殊打算在全國範圍內裁軍的時候,兩人一點都不意外。


    先前議事的時候,裴清殊就透露出了這方麵的意思。而且他二人在兵部多年,都是有些軍事、政治眼光的,對此他們心裏早就有數了。


    幾人正要就此事展開詳談,隻見禦前太監小悅子突然步履匆匆地走了過來,低聲在裴清殊身邊說了幾句話。


    容漾站得不遠不近,沒有聽清楚,隻隱隱聽到似乎和皇後有關。


    第42章


    裕妃讓人把那條紅珊瑚手串送去魏僖嬪那裏的時候,嘉貴嬪正好也在。


    等裕妃的人走了, 魏僖嬪便捏著那串色澤鮮亮的珊瑚紅珠子, 抬眸問向嘉貴嬪:“嘉姐姐, 你說咱們真的要湊上去, 和裕妃那個蠢貨交好麽?”


    嘉貴嬪端起茶杯,淺淺地抿了口茶後,悠然道:“嫻妃倒是不蠢,聽說她在潛邸的時候,就一直朝皇後靠攏。像她這樣既得寵,又能和正宮皇後交好的妃子,實在是太少見了。可是你說, 她們兩個湊在一起, 加上一個一進宮就巴結起嫻妃的宜嬪, 還需要咱們兩個錦上添花嗎?”


    魏僖嬪翻了個白眼,不屑地道:“哼,就是嫻妃想讓我給她做跟班,我還不樂意呢!瞧她那個矯揉造作、風一吹就倒的樣子吧, 我瞧著就惡心, 也就是男人才會喜歡她那樣的。”


    嘉貴嬪心裏的想法和她差不多少,但即使身邊沒有旁人在,嘉貴嬪也不會這麽直白地罵出來。


    她隻是不緩不急地分析道:“其實嫻妃也好,裕妃也罷,她們現在能壓我們一頭,不過是仗著她們潛邸的優勢罷了。遲早有一天, 我們的位份一定會超過她們。”


    “那是當然的了!”魏僖嬪十分自信地說:“我父親可是首輔,姐姐你還是國公府的嫡女,有才有貌,比那個傻了吧唧的裕妃強多了。”


    嘉貴嬪柔聲說道:“可不管怎麽說,我們畢竟入宮時日尚淺,還需要借助裕妃和傅太後的羽翼,積攢自己的實力。在我們姐妹兩個坐上貴妃的位子之前,我們表麵上還是要先敬著裕妃幾分的。”


    魏僖嬪不大情願地說道:“好吧,都聽姐姐的。”


    魏僖嬪和嘉貴嬪年紀相仿,兩人從小就認識,算是一起長大的,相處得一直都不錯。


    所以打從一進宮起,她們就是站在同一陣營裏的。


    “對了妹妹,聽說禦花園裏的花都開了,明兒個中午咱們一起去園子裏逛逛吧?”


    “好啊。”魏僖嬪其實對花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但是後宮裏的生活實在是太無聊了,所以隻要有活動,魏僖嬪就願意去。


    第二天午後,魏僖嬪如約而至。


    四月正是京城裏天氣最好的時候,姐妹兩個挽著手,一邊賞花一邊聊天。


    不過沒走過久,她們就被人給攔住了。


    坤儀宮的一個小宮女,一臉抱歉地對她們說道:“奴婢見過嘉貴嬪娘娘、僖嬪娘娘。”


    魏僖嬪一臉不高興地說道:“哪裏來的賤婢,這麽不守規矩,敢攔我們的去路?!”


    那小宮女年紀不大,才剛進宮不久,哪裏遇到過僖嬪這麽凶悍的主兒?


    她心裏覺著害怕,但出於職責,不得不繼續擋在二人麵前:“僖嬪娘娘息怒,奴婢是坤儀宮的宮女。皇後娘娘正在前頭逛園子呢,所以這一塊不許人進了。”


    在宮裏,尤其是禦花園中,其實後妃之間偶遇的情況並不常見。一般來說,如果誰要遊園,都會提前封了一大塊地的入口,以免有外人過來打擾。


    像皇後這樣身份尊貴、又臨盆在即的產婦,自然更是要格外小心的了。


    魏僖嬪聽了,雖然還是有些惱怒,但卻不敢再說什麽了。


    嘉貴嬪拉住她說:“好了妹妹,你跟一個小丫頭置什麽氣?前頭不讓走沒關係,正好這兒有個涼亭,我們歇一會兒,喝杯茶。”


    魏僖嬪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兩人坐下之後,嘉貴嬪笑著說道:“妹妹還不高興呢?”


    魏僖嬪委屈地說道:“真是掃興!前頭不讓走的話,我們隻能原路返回去了!真是的,我們路過,請個安就走也不行嗎?非要占著地方,擺什麽皇後的譜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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