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秘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在接觸相關數據。”陸遙掛斷通訊後，冷麵匆匆前往宇宙實驗台能源區，就和遠星號一樣，這裏的各類大型實驗裝置也采用了二次提純的高純度紅晶石原液，極易受到72號機械能源液的變性分子影響，導致輻射異常，影響儀器精度。同樣的事故發生第二次，時機還來的這麽巧……能源區的兩位看管員正坐在保衛室裏喝茶，他們負責實驗能源的進出庫，但大部分工作實際都有人工智能完成，平日裏異常清閑。忽然一下子望見總工程師渾身氣息冰冷，大步流星地邁過來，一位看管員被嚇得手抖打翻杯子，他狼狽抓起一件外套擦去水漬，同伴連忙戴好帽子向陸遙行禮：“陸總工，您怎麽來了？這是……出了什麽問題嗎？”他觀察著陸遙的臉色，隻覺得嚇人，忍不住低頭。陸遙看了他一眼，頓聲冷淡道：“莫監理說基地缺錢，最近要減少撥給新能源實驗的資金，我來看看能源庫存還夠不夠。”看管員沒想到總工程師真的會回答他的問題，受寵若驚：“好，好，您請。”陸遙沒進去，直接在保衛室裏調出了人工智能庫存記錄：“赫拉紅晶石、we23、903號液氫用得很快。”“對，儀器常用這幾種能源。”看管員回答。陸遙又點了幾種能源的名字：“這幾種能源價格超過預算了，如果之後還有人來領取這幾種能源，讓他們換成同位下級能源，就說是我的命令。”“好的，我們一定處理好。”陸遙離開前，側頭望了一眼能源區緊閉的合金大門：“記得把隔離鉛板放下來，不要讓宇宙射線造成能源變異，白白浪費。”陸遙匆匆離去，前往儀器觀測區要了數據，又囑咐他們打開防輻射鉛板，並以價格為由，要求他們換掉二次提純的紅晶石能源液和其他高價能源。莫風整理的資料很快傳到陸遙的個人智腦上，文件邊角還留著太空規劃部的標誌沒來得及去除，陸遙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開啟保密防護模式，將這次的各項數據和周雲辰在維洛空洞附近遭遇機甲導航異常的數據進行比較。德烏斯的計算結果是……曲線大幅度重合。赫利奧斯集團，怎麽會……這是意外，還是刻意的設計？他想不出赫利奧斯集團這麽做的動機，如果說對新能源實驗的幹擾還可以理解成商業競爭，他們試圖擾亂周雲辰的導航係統又是為了什麽？陸遙無法確認自己的猜想是否真實，他又在時空暗流停留了三天，確定一旦隔絕高濃度紅晶石能源液輻射異常的影響，新能源測試數據就可以穩定下來。巨大的進展讓科研人員們興高采烈地歡呼，觀測大廳裏，不少人忍不住把手裏的草稿本扔上了天，來自聯邦科學院的老教授也笑著向陸遙道賀，卻發現成功並未讓陸遙放鬆，他反倒緊皺起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陸總工，是有什麽問題嗎？”“沒，沒有，”陸遙驚醒，“我隻是在想……我家的貓，我沒把它帶過來，現在實驗取得了階段性成功，或許我該回去看看他。王教授，我記得你會返回新藍星匯報實驗進展？”“對，按照規定，每個月回科學院匯報一次。”“這次我和你一起回去。”有些事情過於敏感，不能通過星網遠程溝通，他得去和常蒹跟周雲辰當麵商量。-飛船起航離開時空暗流實驗區時，航線經過能源運輸船爆炸點附近，隔著極其遙遠的距離，明亮的火焰在冰冷宇宙中熊熊燃燒，太空消防隊還在進行善後滅火工作。一艘能源運輸船搭載著上千噸能源液，加上設備費用，估值超過十億，如果這一切真是故意設計，那麽這盤棋的代價早已超過了上百億星幣。塵世的金錢在這空曠的宇宙中無情燃燒，但和赫利奧斯集團這種資本的龐然大物相比，似乎又隻是大海中一朵小小的浪花，在陽光下刺了一下人眼，隨後便消失不見。為聯邦上千億人口供能所賺取的利潤，已然超過了人腦的計算維度，隻有算力強大的超級計算機能為幕後的巨鱷們核算清楚。陸遙閉了閉眼，靠在座位上休息，運輸船耀目的光點卻仍像針尖一般抵在他的眼皮上，久久無法消散。降落新藍星後，陸遙隻來得及給周雲辰和常蒹發了一條信息說自己已經安全到達，隨後便按照既定程序，匆忙趕往聯邦科學院進行實驗進度匯報工作。陸遙完成自己的部分，走下發言台，下一位科研工作者接著他繼續講述，他就站在發言台邊，目光投向人頭密集的聽眾區域。這次來的主要是物理、天文和能源方麵的專家，其中也包括供職於赫利奧斯集團的幾位研究者，陸遙不由自主地看過去，卻見他們神色輕鬆，絲毫沒有研究方向即將被取代的危機感。匯報完畢，進入提問環節，第一位提問者剛剛起身陳述完自己的疑問，人群中忽然掀起一陣騷動，提問者左右四顧，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是他的問題太幼稚了嗎？發言台上的年輕研究者也懵了，他已經打好了回答的腹稿，眼前的一切卻讓發言無法繼續下去，他不得不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老師。但老師沒時間理他，正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智腦上彈出的信息。陸遙同樣收到了訊息，但和其餘人得到的爆炸性新聞推送不同，常蒹隻通過緊急頻道給他發送了幾個字：三小時前，異獸攻擊博格拉星係，石原星，出現動物感染。這時，懸掛在會議廳中的光屏直接接入了實時新聞，混亂血腥的鏡頭外是記者呼喊著的播報聲。“石原星受到異獸襲擊，這是本台記者從前線得到的錄像記錄。”“這是第一次在聯邦星域中心附近發現異獸蹤跡，據初步統計，在星警正式擊殺這群異獸前，它們已經毀滅了這顆畜牧星上一半的動物。”淩亂的動物屍體被撕扯成模糊的肉塊，鮮血將青綠色的土地浸透成血紅色。第120章 石原星是一顆智能畜牧星, 基本沒有居住人口，三小時前的異獸侵襲沒有造成當地牧場管理人員傷亡，但因為博格拉星係靠近聯邦疆域中心, 根本沒有人想到會有異獸出現, 僅有的武裝力量是負責執勤巡邏的星警。星警對異獸戰爭非常陌生, 武器裝備威力也有限, 在殺死登陸石原星的三十餘隻大型異獸時有數十名星警遭受重傷。博格拉星係靠近玫瑰係，人口稠密, 相關信息根本無法被封鎖，這條新聞剛一爆出來，聯邦民眾便陷入了惶惶驚亂之中，短短半小時, 各種推論甚囂塵上。幾十年沒有崩潰過的星網幾近卡頓。這還是在部分真相被聯邦政府刻意壓下的情況下, 如果常蒹秘傳給陸遙的“感染”內容被大眾得知，不知道又會掀起怎樣一輪惶恐。此時更令陸遙心驚的還有另一件事卡裏埃多和嚴久江所在的小行星就在石原星附近, 異獸能夠在宇宙中飛行, 是否會危及到他們？陸遙壓下嘴唇, 轉身離開一片嘈雜騷動的會議廳，即使會議廳裏麵坐著都隻是些理工科研究者，不是戰略家或政治家, 也都嗅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陸遙在會議室外找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撥通嚴久江的通訊，通訊等待了三十秒才被接通, 聽到嚴久江聲音的那刻, 陸遙才終於鬆了口氣：“我看到異獸襲擊石原星的新聞了, 你們的情況還好嗎？”“暫時沒事，異獸隻攻擊了石原星, 但似乎摧毀了好幾架飛行器，我們看見宇宙中作戰的光亮了。”嚴久江回答，“你……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什麽？”“異獸帶來了感染……”“我知道，常蒹告訴我異獸感染了石原星上的牲畜，但我不清楚具體是什麽情況。”“不隻是這樣，有人類也被感染了。”“人類？”陸遙的大腦空白了一瞬，他越是有理智，越是難以理解這件事。“是的，人類。”嚴久江向他確認。“異獸怎麽會感染人類？”陸遙極度懷疑，“它們完全是另一種生命形態，連碳基生物都不是，怎麽能夠感染人類或是牲畜？你說的感染到底是指什麽？”在碳基生物內部，感染的方式無非病毒與細菌兩種，二者依然在碳基範圍內，但異獸是基生命，最基礎的構成方式就和人類不同，如何能夠“感染”人類和動物？異獸被稱之為“獸”，不過是人類麵對這種形態前所未見的生物時因為恐懼，選取了熟悉的詞語和形象來為他們命名。“遭受感染的動物皮膚出現類金屬化，和異獸的外殼非常相似，除此以外……”嚴久江的聲音顯出幾分猶豫，“錢山已經前往石原星接手這批異獸的後續處置工作，他傳給我內部消息，說遭受感染的幾位星警和一部分牲畜出現了和異獸相同的信號輻射。”“這是異獸之間的定位和交流方式。”“沒錯，所以事情現在很棘手，錢山無法確定這是否會導致異獸群循著信號輻射更大規模地進入博格拉星係，他建議我和卡裏埃多暫時離開這裏，等一切安全後再返回博格拉星係。你爺爺陸十堰也參與調查，他給出的意見是將異獸屍體和遭遇感染的人員及動物運離博格拉星係，直接在對抗異獸的前線星域開展後續研究。”陸遙：“他也準備跟去前線？”嚴久江歎息：“我不知道，陸老的意見很可能被采納，因為石原星距離玫瑰係太近了，聯邦擔不起這樣的風險，但也沒人知道信號輻射源進入前線實驗室，是否會提前引發異獸襲擊，對艾利恩空洞的觀測顯示，它們越來越活躍了。”陸遙安靜了片刻：“……好，我明白了，你和卡裏埃多打算回新藍星嗎？”“大概不會，我們決定去另外一顆偏遠小行星上住一段時間。你有我的聯係方式，如果之後情況危急，需要我們幫助，隨時聯係。”結束和嚴久江的通訊，陸遙即刻又撥打爺爺的號碼，然而他嚐試了三遍都沒有被接通，在他想要撥出第四遍時，陸十堰發來一條訊息：工作中，勿擾。如果你想要詢問石原星情況，我現在不便透露。爺孫倆習慣了這樣公事公辦的說話方式，但當前情況下得不到具體信息，陸遙非常擔心陸十堰的情況。半分鍾後，第二條訊息到達：軍方負責安保，不必擔憂。屏幕熄滅，陸遙靠著牆閉了閉眼。聯邦領域內部的安全問題本該由星警負責，但麵對異獸攻擊，有軍方參與的確會更穩妥，可這也極其鮮明地暗示著陸十堰可能真的要前往邊區實驗室，在那裏開展研究。異獸感染……或者說異獸同化，除了在人類拍攝的胡思亂想科幻片，在此之前，陸遙隻在一個地方聽說過這種事。cross實驗室。將異獸和人類嫁接在一起就是cross實驗室的研究目標，他們為此做出了大量努力，雖然直至覆滅也沒有製造出成功個體，但他們確實已經研究出了許多相關技術，而這些技術應該……不，不對，當時的調查和後續處置的確是由聯邦情報局負責，但陸遙和彼時隻不過是個小探員的騰先生認識幾十年，如果聯邦情報局真的在秘密研究cross實驗室遺留技術，現在已經做到副局長，並且堅持不懈地調查這起案件的騰先生不可能沒發現。而且聯邦情報局絕對沒有動機引誘異獸攻擊靠近玫瑰係的博格拉星係，摧毀一顆畜牧星除了給他們找麻煩外，沒有任何好處。還會是誰……一位新能源實驗組的科研人員看到陸遙神色複雜地站在走廊角落裏，小跑過來詢問他的情況：“陸總工，裏麵的會議流程恢複了，您現在回去開會嗎？”陸遙思索片刻：“不了，我的部分已經結束，幫我跟你們王教授說一聲，我還有事，先走了。”“好，您……”研究員還沒說完話，眼前便隻剩下了陸遙匆匆離去時衣擺帶起的風，“……注意安全。”陸遙上了自己的飛行器，緊閉車門，在地下車庫的黑暗中開啟了防護隔音模式，隨後撥出一個號碼。十秒鍾後，通訊被接通，對麵拒絕開啟視頻，狹窄的空間中隻有人聲響起。還沒等陸遙開口，對麵便說道：“陸遙，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麽來找我，對，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樣。”“cross實驗室的技術成功了？”“或許，也可能是別的技術路徑。”騰先生的語氣平淡無波，如同石頭製造的機器人。常蒹大概會為此欣慰，陸遙居然在一瞬間就聽出了騰先生的言外之意cross實驗室不是獨立機構，它的投資者在cross實驗室暴露後很可能在繼續投資其他非法實驗室研究異獸與人類的同化模式。“實驗室背後的人是誰？”騰先生沉默了，陸遙撐住額頭：“你是在向我表達，你已經知道了嗎？”“對，我知道了，但我們不能向外透露，也最好不要讓對方知道我們已經有了答案。”騰先生頓了頓，平淡的語氣中隱隱泄露出一絲疲憊，“但對方應該早就猜到聯邦情報局知道他們的身份，他們隻是在賭我們不敢說。”“為什麽？”“陸遙，很多事情將要發生了，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也算有幾分情意在，我希望你能照看好你自己。”“是什麽事，說清楚！”這是騰先生第一次聽到陸遙幾乎以怒吼的方式說話，他緩慢地張了張嘴，最後卻又放棄了，沉默片刻後回答道：“你會知道的，你無法阻擋，命運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們都無法阻擋。”陸遙沒有掛斷通訊，騰先生也猶豫著沒有結束，他聽到陸遙壓抑著憤怒的呼吸聲，隨後，陸遙質問：“你到底在害怕什麽？”“……如果你一定要問，我害怕我所作的一切都隻是無用功，你，唉，你不要擔心，即使異獸潮真的爆發，人類也不會因此滅亡，他們的目的從來都不是毀滅人類。”騰先生隨即掛斷通訊，不敢再和陸遙談下去，他擔心再說幾句自己就要把老底全部抖給陸遙了。智腦上顯示出通訊結束的字樣，陸遙蹙緊了眉，目光穿透前方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