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辰緊盯著直麵上的白紙黑字，抿緊了唇，仿佛是想把紙麵盯穿燒出一個洞來。陸遙不再說話，留給周雲辰選擇的餘地。他覺得常蒹的預判失誤了，周雲辰顯然沒有冷靜理智地接受這件事，那雙漆黑的雙眸中正湧動著複雜而深沉的情緒，陸遙很難讀懂，隻能勉強判別為周雲辰感到難過。這不應當，常蒹閱人無數，就像莫風說的一樣表麵上溫柔和藹讓人如沐春風，實則一肚子壞水，看穿人心後一個圈套接一個圈套地給人下，他怎麽會對周雲辰判斷失誤呢？周雲辰不該為這張紙感到難過。半晌，陸遙見周雲辰張了張嘴，卻一時沒發出聲音來，他嚐試了好幾次，陸遙才聽見他用低沉沙啞的嗓音緩緩問：“疼嗎？”“什麽？”陸遙以為自己聽錯了。“cross實驗室進行的人體實驗，疼嗎？”周雲辰當年在實驗室見到陸遙時，他已經渾身都是打鬥傷痕，看不出哪些是新傷，哪些可能是在實驗台上留下的舊傷，周雲辰一直沒找到途徑了解這一絕密事件的細節內幕，現在看到倫理協議上的一串串數字，隻覺觸目驚心，後心止不住地抽痛。陸遙的大腦在這一瞬陷入宕機狀態，他不知道周雲辰怎麽就從倫理協議跳到了這個問題上去，他應該如實回答嗎？難道這個問題會影響周雲辰對於兩人關於後代討論的答案？可陸遙想了很久，腦子裏仍然隻有如實回答一種辦法，他不是常蒹，沒辦法長袖善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還好。”周雲辰眉心的痕跡深了一些，似乎不相信陸遙短短的一句描述。陸遙補充道：“你不要被影視作品中會把實驗體開膛破肚的邪惡科學家誤導了，cross實驗室幾乎不會對活體實驗體動刀，他們是利用電磁波波頻模擬異獸，試圖感染人類dna，也在某些實驗體上嚐試過粒子手術，但據我所知都沒有成功……我的意思是……”周雲辰的注視讓他試圖講述科學實驗流程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把一切拉回正題：“還好，不太疼，尤其是現在回憶起來，時間會讓大腦淡忘過去的痛苦，這種生理作用在我身上也起效了。信息素應激症是個意外，和之前的那些實驗沒有關係。”周雲辰：“……小騙子。”沒有人不知曉成年人接受dna手術所要經受的痛苦，那是任何強效麻醉劑都無法緩解的疼痛，陸遙口中試圖用某種理論掩飾的輕描淡寫，都無法讓周雲辰信服他口中所謂的“還好，不太疼”。他沒想到陸遙也開始學會張口騙人了，誰帶壞了他？陸遙：“？？？”他騙周雲辰什麽了？在今天以前，兩人從沒討論過這份技術倫理協議，也沒談及過生育計劃，謊言得先說出來才算謊言，可他倆之間什麽都沒說過。“周雲辰，你講一講道理，這……唔！”陸遙的唇忽而被傾身靠近的周雲辰堵住，甜蜜而柔軟的氣息瞬時間消解了方才的一切疑惑與警惕，他的後腦被周雲辰扣住，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往周雲辰懷中倒去。陸遙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他和周雲辰原本安然嚴肅地對坐在兩張沙發上，世界忽然天旋地轉，當兩人的緊貼的唇齒分開後，陸遙已經喘著氣坐在周雲辰腿上，被他的臂膀圈在懷裏。“算了，你這麽聰明，想騙我就騙我吧，”周雲辰把臉埋在陸遙肩窩上，臨近的灼熱呼吸讓陸遙皮膚發麻，“你不想再提過去的事情，我們就不再提了。”“這是我們第一次討論後代問題。”陸遙堅持提示道。“確實，”周雲辰似乎是笑了笑，和他緊貼著的陸遙甚至能感覺到胸腔的震動，“我以前從不敢想你養孩子的樣子，現在讓我想，依舊想不出來。”陸遙拍拍他的背，近乎給周雲辰一種陸遙在安慰傻子的錯覺。“所以我們以後有沒有孩子沒關係，這不重要。”“真的？”“真的，不過，確實有另外兩個困擾。”怎麽還變成兩個了？“是什麽？”周雲辰直起身，近距離端詳陸遙的表情：“遙遙，你如實告訴我，當年的實驗有沒有給你留下心理問題以外的後遺症。”“我的基因的確發生了一些變化，就像協議上寫的一樣，但從沒有給我的生活造成過影響。”周雲辰鬆了口氣。“另一件事呢？”“另一件？”周雲辰挑了一下眉，“另一件涉及到我們不能完全標記的問題，既然如此，你給我多咬幾口，別人就會聞到我的氣味，知道你有alpha了。”如果不是陸遙趕著要去上班，這大概又是一場昏天黑地廝混的前奏。陸遙急匆匆地整理好衣服，周雲辰送他出門，像望妻石一樣筆直地站在門邊看著陸遙的飛行器一路走遠後，才慢慢轉頭回家。他看著桌麵上的文件思索了一會兒，按照陸遙的要求把密碼箱安全收好後，給趙明河撥去通訊。趙明河剛剛睡下就被上司的通訊吵醒，整個人都還是迷糊的，隻聽到周雲辰說什麽想找幾個基因方麵的醫生。“具體是哪一方麵？”周雲辰說了幾個字，趙明河一下子就嚇清醒了：“將軍，你確定？”周雲辰堅定而沉穩地應下說是。-第一研發基地這是陸遙被救回後第一次來到基地上班，這裏的員工們多多少少聽聞了驍鷹演習現場發生的事故，見到陸遙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基地，不由得喜悅而放鬆，普通技術員們一路上向著陸遙行注目禮，有幾位高級工程師想上前來和陸遙問好，卻在三米之外就被陸遙渾身上下充滿占有欲和炫耀性的alpha信息素勸退。陸遙一路順暢地來到ntl組裝現場，站在巨大機甲下的年輕小卷毛看到陸遙的身影，興衝衝地想要衝過來和他打招呼，卻同樣被他一身愈創木味熏得腿一軟差點摔倒，好在跟上來的沈自深及時抓住了他的胳膊。陸遙停下：“維裏埃，你這麽快就來了？”小卷毛維裏埃點點頭：“嗯，我現在剛好到實習年，和學校打了申請，直接留在第一研發基地實習。”陸遙摸了摸他頭發，看向沈自深：“組裝情況如何？”“一切按照計劃穩步進行。”沈自深說，“陸總工，常先生在等您。”陸遙抬頭一看，發現常蒹和莫風正在組裝廠靠牆的角落裏坐著，他讓沈自深把組裝細節文件發到他的智腦上，自己向常蒹和莫風走去。第115章 陸遙剛剛走到兩人麵前, 還沒等他也並排坐下，莫風就猛然向後傾身，無比抗拒地伸手製止陸遙繼續上前。“停停停, 你一身a味兒, 別靠近我。”陸遙於是停下, 看向常蒹, 沒想到常蒹也憂慮地望著他：“陸遙啊……白日宣淫不利於身體健康，你不要和莫風學壞了。”陸遙：“？”他沒有白日宣淫。莫風：“？什麽叫和我學壞？你找周雲辰說理去。”常蒹：“說到周上將, 你昨晚問的事情……”陸遙：“解決了。”“好，總之你自己心裏有權衡。”常蒹和莫風倒不擔心有誰能在感情上欺負陸遙，畢竟世上恐怕不存在能刺穿陸遙情感防線的人。“你今天怎麽來基地了？”陸遙問。“來看看你的情況，”常蒹說, “順便告訴你對那夥星盜和非法雇傭兵背後主顧的調查進展, 目前來看，耶格爾工業一定會遭殃, 但還不確定具體罪行是落在薑維頭上, 還是落在耶格爾工業頭上。”“現在還沒有確認主謀？”“因為星期八網站上的信息無法複原, 聯邦情報局正在追查打給星警的哪一個線報電話，希望能通過確認身份來給主謀定罪。所以現在對薑維個人的拘捕令還沒能批下來，他還在耶格爾工業加班加點造機甲, 聽你們基地的工程師分析，他的實力非常強勁。”“關於機甲還有另一件事，”莫風湊過來插話, “陸遙, 你帶回來的豹形機甲被軍方拖去研究了, 他們說你用來給豹形機甲供能的是某種特殊新能源？”“他們打開能源艙了？”陸遙問道。“沒有，那邊的技術員發現了新能源勢力強勁, 擔心爆炸風險，沒有取出來看，但軍部已經著人來詢問了。”“那是你很久之前提過的，給ntl係列準備的新能源吧？”常蒹想起來。“對，”陸遙點了點頭，思索片刻，“這回直接給ntl用上新能源，勝算會更大。”也能滿足軍方對新式武器的好奇心。“真的不會炸嗎？”莫風有些擔心，他知道陸遙曾派出幾艘無人駕駛飛船，前往外太空測試新能源，也就是說陸遙本人也沒有進行過完整的考察流程。“不會。”-五天後，赫菲斯托斯大賽最後一輪將拉開帷幕，為了方便上班，陸遙又返回了位於第八區的山頂別墅居住。電梯門剛剛打開，陸遙就聽見扭矩的貓爪響聲不斷逼近，小白貓橫衝直撞地向他本來，一下繃進了他的懷裏。“喵嗚~喵嗚~”扭矩一邊黏膩地叫著，一邊舔陸遙的臉。陸遙抱著扭矩往起居室走，熟悉的山峰穿過廊道微微發寒，扭矩把腦袋一個勁往陸遙敞開的外套裏湊。陸遙摸著它的耳朵安撫，準備給扭矩添新的貓糧，他習慣性地打開冰箱，看見裏麵如常配送的鮮肉，陸遙恍然了一下，想起來自己現在不用給雪豹煮肉吃了。他關上冰箱，把扭矩的飯碗端到島台上來加了貓糧，扭矩歡快地跳上來埋頭大吃，陸遙把它從頭擼到尾，目光卻投向庭院外零落的山林。他愣了一會兒，給周雲辰發了一條消息：“你在哪？我今晚回山頂別墅了。”周雲辰：“剛忙完，馬上過來。”陸遙猜他大概是在忙軍部工作，沒有多問，自己拿了一管營養劑填飽胃，隨後緩步走到庭院裏的躺椅上休息下來，隨便在光屏上選了一本工程類學術期刊翻看學科熱點話題。自天邊翻卷而來的秋風帶著蕭瑟的寒意，黃葉片片飛落，觸碰在庭院四周的電磁屏障上，留下細小明亮的光點。周雲辰的飛行器在日落前降落在起降台，陸遙意外地發現周雲辰今天居然沒穿軍裝，反倒穿著一件岩石灰色的風衣軍裝，肩寬腿長，氣息冷冽而英俊。“你沒有去軍部？”陸遙問。“沒有，”周雲辰來到陸遙身邊的另一張躺椅邊坐下，“去醫院了。”“生病了？”陸遙記得周雲辰昨天還身強體健，力氣大得像頭牛。周雲辰沒有回答，手邊喚出了光屏，陸遙看他的動作似乎是在調什麽文件，這讓陸遙心中有一種莫名的預感，當周雲辰將光屏推給他的時候，這種預感強烈到發顫，他的大腦中瞬間浮現出自己把那份協議文件推到周雲辰麵前的情景。陸遙看著周雲辰，周雲辰向他點點頭，示意他看光屏，現在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陸遙隻能低下頭，看看周雲辰能給他帶來什麽樣的驚嚇。新藍星聖多諾醫院……怎麽是一張病曆單？周雲辰真的病了？他再往下麵看，入目一行大字：“氫鍵靶向打擊手術（alpha版）”陸遙的大腦轟地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他皺著眉從躺椅上坐了起來，看看光屏，又看看周雲辰正直而嚴肅的臉，試探著問：“你……怎麽就跑去做絕育手術了？”“……”陸遙養貓似的措辭讓周雲辰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許久，他才深呼吸一口氣，嚐試著委婉地說，“這倒也不算是絕育手術。”這個詞從陸遙口中吐出時，難免讓人聯想到小公貓扭矩也曾被陸總工殘忍地送去噶掉兩蛋。氫鍵靶向手術是通過射線打擊那一處特定組織，持續放出微弱能量靶向打擊生丨殖細胞中染色體雙螺旋結構中的氫鍵，使特定堿基斷裂，染色體無法再與另一方的染色體契合，由此達到避孕效果。終身有效，且對其他功能不產生任何影響。陸遙當然知道，而且這一行字就落在病曆單最醒目的地方，讓人想忽視也難。這算是聯邦中常用的永久避孕手段，但是何必呢？周雲辰看著陸遙臉上搖擺不定的疑惑，說道：“既然我們這輩子都不會要孩子，這樣會更加保險。而且……你願意接受完全標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