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辰抿著唇，點了點頭，陸遙的手忽然從他的掌中抽了出來，周雲辰的心在瞬間落到穀底。又在下一瞬奔上雲端。陸遙的手落在他的臉側，拇指描摹過周雲辰的眼眶和高聳的眉骨，他微微蹙眉，眼底浮上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並非俗常的憤怒、悲傷亦或是原諒，他似乎在審視著什麽。“說說看，為什麽瞞著我？”陸遙的手開始下移，指尖刮過周雲辰的顴骨、下頜，隨後便是極度脆弱的喉骨，他的指甲修得短而圓潤，並不傷人。周雲辰知道陸遙並無半分情丨色的目的，這動作甚至算得上冒犯和危險了，可越是禁忌出格，越讓人脊柱發顫，尤其是當順著手指的弧線向上看，便是陸遙邊緣清晰的淡唇，唇色冰淡，但縫隙之中的舌卻是一片深紅。周雲辰的喉結動了動，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陸遙也不在意他的回答，繼續問道：“你是想讓我留下？還是喜歡那樣的相處方式？”他問得很專注，仿佛跪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某種出自他手的精致機器，如果不能讓他滿意，就會被推進熔爐中銷毀。但周雲辰知道，陸遙心中絕沒有這種想法，一切不過他將自己內心中最恐懼的事投射到了陸遙的一舉一動上。陸遙在問的，就是問題本身。他根本不在乎周雲辰有沒有騙他、是如何騙他，他隻在意周雲辰這麽做的原因。“二者都是。”周雲辰回答。陸遙的眉尾抬了抬：“是嗎……你應該早告訴我。”陸遙的手掌又回到了周雲辰的下頜線。“如果我更早地告訴你，你會留下來嗎？”陸遙忽然捏了一下周雲辰的臉頰，周上將的臉沒什麽多餘的肉，硬邦邦的，捏起來手感不好，但拍一拍倒是很有彈性。“你的副官告訴我，你的易感期一般會持續七天，所以我分了七天時間出來見你，我本來應該後天上午離開，但現在仙境已經通知航道管製員調配飛船，不方便再取消了，我也沒想到會比原定計劃提前一天離開。”周雲辰瞳孔放大，居然是他自己作沒了和陸遙待在一起的一天時間：“我不該瞞著你……”陸遙還是忍不住拍了拍周雲辰臉頰，啪啪清脆兩聲後，陸遙收到到返程飛船即將抵達的消息，起身去抱扭矩。周雲辰看上去還有點恍惚，陸遙抱著貓看向他，眨了眨眼忽然問：“你還有什麽別的事瞞著我嗎？”“我……”陸遙目光一凝：“有？”周雲辰張了張嘴，忽然下定決心道：“有。”陸遙：“？？？”周雲辰：“現在還不是時候，等我回到新藍星，我會告訴你一切，好嗎？”他還是擔心陸遙會因為雪豹的事情生氣，在銀戟艦隊上，陸遙不高興了就可以坐上飛船逃跑，周雲辰卻不能隨意離開，但回到新藍星後，陸遙再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躲避。“你瞞著什麽事？是關於人類生死存亡、國家傾覆的事嗎？”“沒有，隻和你我有關。”周雲辰答道。陸遙的表情鬆弛下來：“好吧，我在新藍星等你回來。”離開前，周雲辰忽然抓住陸遙的胳膊將他拉到自己麵前，在陸遙不解的目光中，落下一個親吻：“我隻是……總想和你在一起。”-搭載陸遙的飛船再度起航，穿過艦隊群之間的縫隙後，開啟加速引擎和保護力場，變成一顆淡藍色的流星滑向新冥王星之外的真空地帶。飛船上隻有駕駛艙中三位機組人員，陸遙獨自坐在乘客艙中，扭矩被他抱著顛了一路，現在正鬧著抓陸遙的頭發玩。舷窗之外，巨大的灰色行星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連帶著六大艦隊與軍團不可勝數的星艦與機甲，都在深空中變成一片明亮而冰冷的遠星，所有機械細節已看不清，隻有飛射而出的高能炮丨彈閃過的亮光如煉鐵爐中蹦出的火星，提醒觀者遠方的一切不是一張靜態的畫。以新冥王星與新海王星為中心，附近1.68個天文單位半徑的航道都為演習清空，陸遙搭載的飛船s08現在是這片區域中唯一的飛行物。寒星在深邃的遠方閃爍，真空的冰冷透過舷窗傳來，陸遙把扭矩拍打窗戶的爪子抓了回來，小白貓沒別的東西可玩，精神懨懨地往陸遙懷裏一趴，抖著尾巴眯眼睡過去。小貓呼嚕呼嚕的聲音順著陸遙的手掌傳上來，他也有點犯困，住在阿瑞斯號上的這幾天裏，他的日常生物鍾猛然被打亂，大腦總是發暈。陸遙看了眼時間，還需要三個小時才能到達新藍星，他調暗艙內燈光，懷抱扭矩靠著艙壁合眼睡去。在真空中進行的宇宙飛行平穩、寂靜，隻有飛船的換氣和控溫係統運作時的嗡嗡聲順著艙壁流向陸遙，規律又清淺，近似某種不會占據心神的白噪音。當他陷入沉沉睡意，大腦對飛船係統下意識的評估和分析也停止了。恒星在很遙遠的地方，但那紅色的光芒卻忽然明亮地透進舷窗，陸遙的眼皮一緊，仿佛被刺了一下。在一牆之隔的駕駛艙中，飛船船長喉頭倒吸一口涼氣，手指在通訊按鈕上快速按動：“報告艦隊，報告艦隊，這裏是速航飛船s08，s08遭遇不明星艦，對方拒絕無線電接入，懷疑是非法流竄星艦。”“船長！我們和艦隊總部的聯絡係統被幹擾了，現在消息發不出去！”“什麽？立刻查找原因修複！”s08隻是一架配備基礎防禦力場的載人飛船，核載八人，在不明星艦麵前簡直像是撞上航母的小漁船。“船長！探測裝置被幹擾，無法確認對方星艦型號和所屬。”另一位駕駛員焦急道。“那就肉眼觀測！”“報告，肉眼觀測對方為拚裝星艦，未載入聯邦飛行器名錄我認不出來！”拚裝星艦！？這是絕對的非法操作，隻有在黑暗中遊走的星盜和非法雇傭兵會駕駛這種危險的飛行器！怎麽會有星盜和雇傭兵敢闖入聯邦中心玫瑰係，甚至明晃晃地進入了軍方演習區域？船長尚未得到答案，太空中亮起的光束便讓他瞳孔猛縮，幾乎在同一瞬間，爆裂刺目的光束如利箭般飛馳而至，亮光將船長的瞳仁全部掩蓋。咚衝擊力讓飛船抖動變形，陸遙被猛地驚醒。下一瞬，灼眼火光與爆破聲順著船艙中的空氣翻湧而來。砰砰砰！“喵！！！”作者有話要說：拍拍臉第89章 “丟了？那麽大一個聯邦總工程師, 你說弄丟就弄丟了！？？還是在軍方演習區域裏，上萬艘星艦排在那裏，居然還能讓一夥星盜鑽了空子, 我不明白, 每年批錢給你們買的那麽多星艦、機甲、炮彈對你們來說都是什麽東西, 餃子和棒棒糖嗎？”常蒹在遠程會議中破口大罵, “是不是明天上了異獸戰場，也要被星盜偷家？怎麽, 你們是不是要我去招攬星盜上前線？看在他們在這場演習裏打敗了聯邦的六大探索軍團和軍事艦隊的事實上！”漂浮堡壘中，就連元帥陳秋都被常蒹噴得下意識後仰，從沒人見這位太空規劃部溫文爾雅的秘書長如此不顧形象地發脾氣。“常秘書長，請你先冷靜, 我們已經開始調查進程了。”“冷靜？冷靜地等著星盜衝破玫瑰係封鎖線降落到新藍星上把我也抓走嗎？”“劫持事件發生後, 我們已經通知玫瑰係星際警察加強行星防禦，這種事不會發生, ”陳秋道, “如果那夥星盜再次出現, 軍方和星警立刻就能將其抓獲。”常蒹冷笑：“那麽他們一定是發了瘋才會在劫持了聯邦總工程師後再進入玫瑰係自投羅網。”陳秋按著額角，不知該如何與常蒹對話，前來會議室參會的降臨與軍事委員們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麵麵相覷，壓抑的氣氛彌漫在會議室的每一個角落。太空規劃部在名義上是軍部、議會、政府之間溝通的中樞與橋梁，最高長官稱謂秘書長也暗示著部門幫助各方協商與對話的使命, 然而在這龐大的官僚機構數百年嗡嗡運作中, 太空規劃部的地位和權力早就擴大到外人難以想象的程度。常蒹再年輕, 這個位置所賦予他的權勢與力量都讓人無法輕視這個帶著文氣的omega，惹他慍怒隻會給自己帶來無限的麻煩和困難。常蒹氣得再也不想看見這群半天放不出一個屁的鵪鶉, 扶住椅子背對著光屏，深深呼吸又吐氣，試圖平複自己暴躁又崩潰的心情。在鏡頭以外，莫風看了常蒹一眼，緊皺著眉，焦慮地來回踱步。直至現在，還沒人能想通那夥星盜為什麽要冒著如此大的危險闖入玫瑰係劫走陸遙。陸總工程師極少離開新藍星，即使遠行，也是跟隨軍方進行技術活動，從來接觸不到星盜；而他研發製造的機甲隻供給探索軍團和軍事艦隊，負責通緝星盜的星警基本用不上機甲，陸遙哪有什麽和星盜結下血海深仇的機會。“陳元帥！飛船的記錄匣找回來了！”一位軍官顧不上禮節，快步推開會議室大門。“在哪？”陳秋一下子站了起來，會議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這個氣喘籲籲的報信軍官，就連常蒹都在這時匆忙轉過身來，卻看見軍官兩手空空。“在我這裏。”擲地有聲的回答仿佛雲層中滾動的悶雷，瞬間炸響在人群中。周雲辰大步邁入會議室，渾身風塵仆仆，他來麵見元帥與眾將，卻連製式軍裝都沒穿，深藍作戰服帶著戰鬥後的熱氣和星辰穿梭間的寒意，眉目間一片深沉與堅毅。一個被火焰燎得漆黑變形的匣子被扔上桌麵，金屬碎屑叮叮當當散了滿桌。陳秋身邊有周雲辰的空位，他看也不看一眼，站在桌邊脫下戰術手套，又從緊跟著的趙明河手中接過一個記錄儀拋上半空。記錄儀懸浮在空中，向眾人投影出劫持現場的景象，陳秋向身邊的軍官低聲說了些什麽，軍官暫時轉身離開了會議室。當記錄儀立體投影顯示出軍方超距衛星拍攝到的遠途畫麵時，會議室中嗡嗡不清的議論聲消失了，而宇宙拍攝畫麵沒有一點聲響，整個空間寂靜地如同一潭死水。半空投影中，一艘漆黑星艦從更加黑暗的太空中經由躍遷閃現在新冥王星與新土星之間，渾身補滿了顏色不一的金屬補丁，劃傷脫漆的痕跡遍布星艦表麵各處。可當這艘黑色星艦緩慢滑行向遠處的s08飛行器時，陳秋的臉色全然冷了下來。星盜的飛船和裝備大都是打家劫舍、東拚西湊搞出來的，基本隻能對付缺少武器彈藥的私人飛船，但這艘星艦的體量卻直逼軍方艦隊旗艦，龐大猙獰的形態讓s08恍若一隻無助爬行的小螞蟻。陳秋派出去的軍官在這時返回，手裏捧著一台儀器，周雲辰冷冷地和陳秋交換了一個眼神，稍作頷首，陳秋對軍官揮揮手，他上前去小心地取過破損脆弱的飛船記錄下，取出裏麵的記憶芯片放入儀器裏。簡單調試過後，又一段立體投影躍入半空，淡色的光芒和聲響驅散了會議室空氣中寂靜漂浮的塵埃。飛船記錄匣收錄了船艙內部的聲音，軍官將時間點調至和超距衛星播放同步，船長與船員們帶著驚慌的討論聲一下子跳入了眾人耳膜。“船長！我們和艦隊總部的聯絡係統被幹擾了，現在消息發不出去！”“船長！探測裝置被幹擾，無法確認對方星艦型號和所屬。”“報告，肉眼觀測對方為拚裝星艦，未載入聯邦飛行器名錄我認不出來！”黑色星艦如同深海中的探出恐怖觸角的怪獸，寂靜無聲卻壓迫感十足地向s08逼近，遙遠的恒星光芒落在星艦的破碎表層，耀目的紅光反射進飛船，陸遙抱著貓靠牆沉睡，對即將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下一刻，他猛然睜開雙眼，懷中的小白貓在同一瞬間發出淒厲慘叫。轟隆隆s08被星際魚丨雷擊中，陡然爆炸的恐怖氣浪與烈焰順著艙中的空氣滾滾向前吞噬一切，火紅的光芒將艙內攝像頭完全包裹，即使隻是用雙眼看著這一切，也仿佛能夠感受到那灼人的熱浪。緊接著畫麵就是一黑，攝像頭被瞬間損毀，記錄匣和艙內攔下中斷，音頻記錄失敗，隻餘下一段長而刺耳的電子尖鳴。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軍官看了一眼陳秋的神色，上去按下暫停鍵，會議室重歸寂靜。周雲辰眉間緊蹙地能夾死蚊子，仍緊盯著黑下去的屏幕。陳秋對他說：“搜救隊找到了三位船員，船長犧牲，剩下的兩位船員有嚴重的爆炸傷勢和凍傷、輻射傷，正在進行救治。”“但你們沒找到陸遙。”周雲辰現在根本顧不上別的人。衛星記錄儀的畫麵還在繼續，那艘星艦在發射私造型號的星際魚丨雷摧毀s08的防護力場和飛船外殼後，緊跟著就發射出一道電磁光束，在飛船周圍形成一圈亮藍色蛛網般的束縛磁場，將飄散的人和碎片約束在球形空間中。每當飛散的碎片劃過昏迷的陸遙身邊，周雲辰捏緊的手指便更深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