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哪一樣都沒有。


    這種情況從前兩天開始就出現了。


    赫恩對她自然還是相當溫柔的,少了些肢體動作算不上奇怪,貝茜卻偏偏覺得不習慣。


    似有意似無意表現出來的這種空白,恰恰是感情上細微的疏離。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疏離?


    “我出去送你。”貝茜道。


    赫恩的腿將將邁出臥房門口,聽見背後小人兒突然來了這麽一句,有些驚訝,隨即笑道:“好啊。”


    安娜貝爾過來給貝茜送了新的漂亮裙子,是她身體恢複這段時間赫恩重新讓人量身做的,正好春天來臨,


    衣服的料子也換薄些。


    格林率領著親衛隊早早等候在城堡門口。


    一同來送赫恩的還有王後。


    王後細細叮囑赫恩幾句話,音量壓得很低,別人自然聽不進耳朵去。


    說了幾句,赫恩隻道“我明白”,便上馬勒了韁繩,動身之前還回過頭來看一眼貝茜。


    安娜貝爾在一旁替貝茜打著傘。


    太陽出來得越來越來早,想必灼得貝茜眼睛也不好受,她願意用兩隻小手徒勞地擋眼睛也想來送送他,光


    這份心就讓人愛得不知如何是好,話到嘴邊,想起最近纏擾在心裏頭那些有的沒的問題,最終都隻化成一聲輕


    輕的歎息。


    赫恩打馬離開。


    王後看著兒子的背影漸漸遠去,也慢慢地回了王宮。


    貝茜卻居然沒有動。


    那一雙碧眸從遠處殘存的揚塵中收回來,瞥過安娜貝爾的臉,發現她看赫恩離去的方向看得格外認真,似


    乎比自己還更認真些。


    貝茜有點奇怪,擋著光問:“你在看什麽,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聞言,彎眸笑道:“我在看殿下。他那樣沒有安全感的樣子不是時時都能看見,這麽多年來……


    大概還是第一次,所以看得入神了。”


    貝茜將她話裏的“沒安全感”聽得清清楚楚,問:“怎麽沒有安全感?”


    此時陽光方位又變,安娜貝爾將傘打得傾斜一些,示意貝茜先走回王宮裏去。


    走著走著,內務官突然問:“小姐,您喜歡王子殿下嗎?”


    “喜歡。”貝茜答得很快,也很誠實。


    “哪種喜歡?”


    這個貝茜不知道怎樣回答:“什麽叫哪種喜歡?”


    安娜貝爾微微俯身:“如果殿下願意給您自由,讓您離開王宮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您高興嗎?”


    貝茜一怔,隨即不說話了。


    “又如果,殿下打算迎娶他的王妃,王妃不是您呢?”


    安娜貝爾看見貝茜表情起了小小的變化,仍舊笑道:“當然,這些隻是假設。”


    假設真厲害,讓貝茜覺得心裏悶悶的不太舒服。


    她確實是不舒服。


    嚐試著去聯想一下赫恩跟其他女人親昵的模樣,他去抱她,他還親她,貝茜就有些不高興。


    她很快聯想到赫恩這兩天的微妙異樣,碧眸垂著去看地板,道:“我是喜歡他的。”


    “殿下真知道這一點麽?”說話間已是回到了王宮裏,安娜貝爾讓人送了濕潤潤的毛巾過來給貝茜擦擦手


    和腳。


    真知道怕就不會有現在這些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變化了。


    “感情最難拿捏,喜歡了就可以付出所有。”安娜貝爾道,“但付出的那個人,偶爾也想要一點點回應


    的。”


    赫恩總是主動的一方。親也是他,抱也是他,問也是他,答也是他。


    他未必就知道貝茜到底怎麽想,所以才有了那樣微妙的狀態。


    說是尊貴的王子——再尊貴也有怕得不到的東西。


    “怎麽回應?”貝茜問。


    安娜貝爾道:“把他不知道的告訴他。”


    第76章


    格林騎著馬跟在赫恩身後,很明顯能感覺到王子殿下自出城堡離了貝茜之後那不太好的情緒。


    這情緒寫在赫恩沉默的挺直的脊背上,現在卻不是因為貝茜,是為了即將要去見的那個男人。


    王子的親衛隊自然是知道王子最多隱秘的人,一個個都是赫恩親自提點上來的,十年如一日,許多雙眼睛


    都能看見赫恩同弗雷德將軍的情誼有多深。


    赫恩下命令抹去弗雷德的行蹤,今日來護送弗雷德離開,事實是護送,在旁人口中說不定就成了驅逐。


    格林把韁繩握了又握,終於鼓起勇氣驅馬上前,對赫恩道:“殿下……”


    赫恩聞言望他一眼,淡淡笑道:“沒你想的那麽難受。”


    一行人逐漸遠離大道,經由一片樹林往條隱秘路徑去,不知又前行了多久,終於看見藏在林間的一座宅


    邸。


    陽光很好,抬起頭卻看見樓上臥房的窗簾緊緊拉著,連窗戶也緊閉,仿佛不願放進外麵任何一絲鮮活的氣


    息。


    赫恩翻身下馬,對格林道:“在外麵等著。”


    格林得了命令便仍留在馬上,瞧著他獨自一人慢慢地、顯然也是熟門熟路地過去推門。


    房子裏靜悄悄,連個仆人也沒有。


    赫恩馬靴的靴跟踏在地板上,一片靜寂中敲出格外清晰的腳步聲。


    然後聽見通往樓上那個樓梯的樓梯口傳來個平靜的男人聲音:“殿下。”


    赫恩抬頭看時,蘇正緩緩從上麵走下來。


    他一雙許久不彈鋼琴了的手搭在扶手上,腳步有些慢,一麵走一麵道:“多謝殿下特地過來送行。”


    倘若還有其他認識蘇的人,此時目光上移,必然要震詫於他臉上的變化——確切來說是那一雙眼睛。


    原本璀璨奪目的異瞳如今完全變成相同顏色的兩隻眼,淺碧被黯淡的藍奪了舍,看人視物時竟都不能聚


    焦,仿佛要憑著聽覺才能定位。


    蘇是已經目盲了。


    從前他用寶貴的一隻眼睛換取了希裏蘭德的下落,而今又用另一隻眼睛完成對赫恩的承諾。


    他心甘情願做這一切。有時候還會想,如果當時守好了貝茜,誰都不必死,也不會有後來這曲折的一段。


    但哪裏有那麽多如果。


    “我說過,你可以等完全適應了再走。”赫恩道。


    他說的不是客套話,蘇也知道,走到跟前,低頭一禮表了謝意,婉拒道:“離開之後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我現在也並非行動不便,早點離開好些。”


    赫恩沉默須臾,道:“我去看看他。”


    希裏蘭德躺在幾乎隔絕了光線的昏暗的房間裏。


    赫恩推門進去,房間四角的燭台便自動點燃,映照出床上男人瘦了一圈的臉,連帶著他那頭流銀的發都黯


    淡不少。


    算起來,他應該是死了兩次了,隻不過這次沒死透,被從地獄門前又救回來。


    對於希裏蘭德來說,倘若沒了貝茜,活過來恐怕還不如死去的好。


    赫恩最近會想起弗雷德,此時站在床邊,知道眼簾裏的這個已有了另外一個靈魂的記憶,倒真說不清究竟


    他是占了弗雷德身體的希裏蘭德,抑或一開始就是希裏蘭德,不過把忘了的事情重新回想起來而已。


    無論如何,是再回不去的了。


    赫恩臉上平靜的,沒什麽表情,突然一抿唇,黑眸裏淺淺的水光一閃,低聲道:“我來送你。”


    赫恩走的當天,夏洛蒂進王宮來道別。


    “道別?”貝茜本想出去找麗塔,聽見安娜貝爾來報,有些驚訝,問,“她要去哪裏?”


    這個問題卻是沒辦法馬上得到回答。


    夏洛蒂到王宮來,按照禮數應該先去見過王後,一通話說下來已花費了大半個小時,最終是拿著長長的送


    別禮清單來見貝茜的。


    “哈,又賺到一筆。”夏洛蒂揚唇十分滿足地笑起來,隨即意識到現在還在人家地盤上,握拳咳嗽一聲,


    將商人本性收斂了去。


    她穿禮服裙很漂亮,那天在舞會上見了令人驚豔,但現在看她恢複成一身颯爽的男裝,貝茜又覺得,說不


    定她自己也認為穿男裝要比女裝更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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